《美丽新世界[选秀]》娓江

95、成团夜

　　“别吵。”
　　纪良眼下青黑，从齿缝间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无人敢再吭声。
　　与导播室昏暗窒闷的氛围不同，屋外人声鼎沸，音乐与灯火交织。
　　少年们神采奕奕，观众们热血沸腾。
　　导播室的门被推开，刚刚收到导演命令，工作人员集合在导播室，开紧急会议。

　　《美丽新世界》决赛直播已经开始一个半小时，导演纪良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细密的胡茬。

　　“导演，您说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刚进房间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导演助理满脸忧愁，他也顾不得看纪良眼色了，只求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事情说明白；“之前说好了让岑池当第二名，可谁也没想到岑池经纪人会临时变卦，他说要让岑池成为第十四名，让他别出道，不然就曝光节目有黑幕。”
　　刚因为导演一声“别吵”平息下来的议论再次爆发。
　　岑池和宫下秀林的经纪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突然改变主意，觉得第十四名的位置比第二名更香，要求纪良把岑池放在第十四位，不然就曝光内部协议的事情。那份内部协议，是以纪良个人名义和几家小公司签的，绝对不能曝光。
　　岑池经纪人想的没错，第十四名确实比第二名更划算。
　　如果在《美丽新世界》节目里成团出道，接下来两年必须与电视台签约，往后的收入分红必定是电视台拿大头，剩下的蝇头小利被练习生本人和所属公司平分。
　　可如果现在突然把他放到第十四位，宣布结果时买一波热搜，成为粉丝心中的意难平，难免有人产生报复消费心理，等练习生回到所属公司展开活动，这帮粉丝的购买能力只会变得更强。
　　纪良本以为小公司出来的人没有看破这一层的格局。

　　“鼠目寸光！和电视台交恶有什么好处？不为他们的未来想想？！”
　　“会不会是知道钟子期的情况了？也想让电视台当免费苦力，蹭完热度就跑？”
　　“东施效颦！钟子期是因为背后是Hertz，岑池那破公司，怎么敢有这胆子啊？”
　　“他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硬碰硬地和我们耗，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耍无赖啊。”
　　“岑池那经纪人就是个智障，也不知道这脑子怎么进娱乐圈的！之前就说要保持在第二名，我们费了多大工夫才封住那些质疑的人的嘴啊！现在好了，又去抢第十四名了，这不扯么！”
　　“连电视台都敢利用，就不怕我们封杀他？”
　　“别逗了，还封杀他们？就岑池现在这人气，随便开个微博，开个直播频道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也不看看电视台行业都落寞成什么样了，不然怎么可能跟这些说话像放屁的野鸡娱乐公司合作办这种三流选秀？”
　　“本来想靠这个大赚一笔的，谁能想到被摆了一道？”

　　“别吵。”纪良第二次放话。
　　但他的话显然已经没有任何威力了。
　　“导演，快想想办法啊。”屋里总共三个人，除了纪良和导演助理小梁，还有一个负责计票的姑娘，她也是纪良的得力助手，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她和纪良知道内部协议的事情，“我们的节目，那些内幕，不能被曝光啊。”
　　曝光？
　　当然不能。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好不容易到这个地步了。
　　再过两个小时，不，再过一个小时，他纪良就被刻在新时代综艺领航人的名单上，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堂堂正正的副高级职称国家二级导演。

　　【第九名，袁洋仲，恭喜。】

　　已经宣布到第九名，然而舞台上的喜悲仿佛与这间屋子毫不相关，纪良面沉如水，什么话也不说，如同一座土灰色的雕塑。
　　导演不作为，只有小兵在干着急。
　　“派对学校只有两个练习生，岑池和宫下秀林，如果他们俩都不能出道，就必须再提两个人上来，目前陆小辰是第十二名……可是，现在只有前八名还没有宣布，让陆小辰升到前八名位置是不是有点突兀？”
　　“第九名都已经宣布了，那还不如把他安排在下一个第八名，再找一个人去第七名，然后把其他人的名次往前提两个，第六胡野周，第五关晗白，第四金乐咏，第三祝玉书，第二华宝，第一银河。怎么样？”
　　“这样风险确实会小一点，”助理转头，“导演，您怎么看？”

　　【第八名，胡野周，恭喜你。】

　　屋外掌声如潮，夹杂着男人压抑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获奖感言。
　　“来不及了，第八名也宣布了……”
　　如果导演继续沉默，助理已经做好了当他默认的打算，把新的排名表拿给主持人董林知，然而这次纪良终于开口了，他问：“钟子期呢？”
　　助理一愣：“钟子期不是不在出道位？”
　　“不，他在。”纪良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仿佛开启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开关，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尖笑，冲破屋内层层阴影，“谁说他不在？”
　　那个童上水啊，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他用公司的名义和纪良签了对赌协议，却以个人的名义和纪良口头保证钟子期的第十四名。

　　【第七名，陆小辰，恭喜你，逆袭了！】

　　陆小辰坐在座位上久久没动，他仿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决赛现场。
　　直到钟子期推了推他的后背。
　　观众席上，他昔日的队友，卜凡，参加了《美丽新世界》却毫无印象的练习生，他涕泗横流，站在人群中，举着写有“陆小辰”姓名的灯牌，像是快把胳膊甩脱臼似的，奋力挥舞。
　　他忘情地大叫“陆小辰”，喊不动了，他搂住左右邻座的人的肩膀，对着那人的耳朵说：“看到了吗！陆小辰！第七！天呐！他第七！他是我兄弟！是我们公司的！我兄弟！”
　　但在镜头里，他只是被当作陆小辰的狂热粉丝，画面一扫而过。
　　陆小辰是被钟子期推醒的。
　　他如梦初醒，木讷地站起身，从练习生之间狭窄的空间里钻出，他听见钟子期在他的背后喊了一句：“恭喜你，小辰。”
　　眼泪终于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第六名，关晗白，祝贺。】

　　“导演，您可要想好了呀。”
　　导演助理对导演的决定表示担忧。
　　钟子期自从原创评价开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从第一到第二十，所有人都默认他是这档节目的工具人，是牺牲品，最后再来个反转……不知道粉丝受不受得了这个结果。
　　可是看导演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纪导，您一句话，我立刻去改票。”负责计票的姑娘语气坚定。
　　沉默蔓延开。

　　【第五名，金乐咏，第一位外国成员，欢迎你的加入！】

　　“决定了，去吧。”
　　纪良的命令，就像一声叹息。
　　录播室再次忙碌起来。
　　要给钟子期改票并不是一件难的事，只要把之前吞掉的几百万票吐出来就好。
　　计票的姑娘联系了投票后台的工作人员，半分钟后，加上他们报来的数字，钟子期的总票数正好够第四名的位置。
　　但还是来不及了。

　　【第四名，他是我在这档节目里亲眼见证的成长的最快的练习生，让我们恭喜，祝玉书！】

　　“再加！”纪良双目赤红，狂拍桌子，“把票数往上加！多加一百万，一百万不够就两百万！就改个数字而已，大胆地改啊！”
　　计票姑娘被吓得打哆嗦，导演此刻像是变了个人，魔怔了，疯了。
　　恐惧让她开始有所顾虑，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定。
　　她叫孔婷，跟着纪良工作仅仅两个月。他们的缘分，开始于《美丽新世界》。
　　在孔婷的眼中，纪良完美符合她心目中男神的形象。行事大胆，言语风趣，雷厉风行。最重要的是，他有着掌控一切般的得意。
　　她亲眼见证了那一百零一个练习生在纪良的镜头里成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包装精美的漂亮少年，她也亲眼见证了从纪良的镜头里诞生的一个又一个虚假却有趣的故事。
　　她崇拜这样的造物神。
　　造物神应该对他自己创造的一切信手拈来，应该胸有成竹，应该处变不惊，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但此时此刻的纪良，却像走上了穷途末路的溃兵。

　　【第三名，华宝！实至名归，华贵妃。】

　　“改啊！愣着干嘛啊！快把钟子期的票数改好啊！”纪良对着孔婷大吼。
　　纪良很少大吼大叫，这种方式不够优雅。
　　他擅长从对方的逻辑里找漏洞，然后理智击溃对手。
　　但这并不是纪良第一次发飙。
　　孔婷记得，纪良上一次大吼，是在两个月前，有个叫樊嘉木的练习生和钟子期打架，导致钟子期的手腕脱臼。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间导播室，纪良对宿管臧春冬发飙，指责她监管不力。他害怕钟子期那时会因为受伤而退赛，钟子期不能退赛。
　　孔婷盯着电脑屏幕，给钟子期的票加了十万又十万。
　　她忽然觉得有趣，纪良唯二的两次失态，竟然都是因为钟子期。

　　【第二名，他，在我们这个舞台上一波三折，登上过顶点，也掉落过谷底，但如今，他的支持者终于还是守住了他的梦想，粉丝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他，就是脱去Quinn的外衣，以本名重新回归舞台的，钟子期！】

　　钟子期听到有人叫自己快上台时，还以为是旁边的人在开玩笑。
　　但等他疑惑地回头看向银河与其他人时，他们脸上映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讶。
　　出道了？第二名？
　　不可能的啊？剧本分明不是这么写的。
　　童上水变卦了吗？
　　我不用回Hertz了吗？
　　我和银河……
　　他的思绪断了，他是被一个用力的拥抱勒醒的。灵魂被强行归位，他的身体正在银河的怀里，冰冷的衣料已经染上温度。
　　“恭喜你！子期！”
　　这是该恭喜的事情吗？
　　钟子期动了动唇角，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一句：“谢……谢……”
　　银河忘我地抱着他在原地蹦，直到董林知不得不催促钟子期快些上台说感言。

　　【第一名，银河！银河战舰，扬帆起航！】

　　钟子期事后回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台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记不清银河上台的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刺眼的聚光灯过曝了他的记忆，他只记得眼前是白茫茫的晃动的光，头顶滚烫，胸膛前还残留着一点温热感。
　　那便是《美丽新世界》停留在他脑海的最后一帧画面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一同庆祝钟子期终于结束了这段旅途，也应该庆幸这段旅途留给钟子期的，正如他脑海中留下的最后一帧画面一样。

　　危险、朦胧、仓促、草率，却拥有温度且灿烂。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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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觉得意外就对了，但我也觉得得有番外，还得有不少番外…至于什么时候写，得看缘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