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追风的射手

9、花嫁

　　今天的菜单是西红柿炒鸡蛋，胡萝卜炒肉，家常豆腐。都是些日常菜式，并不难。汤是早上煮好的豆角南瓜汤，里面还有四个新鲜长茄子。
　　鲤鱼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院子里已经铺过一半的阳光，整个人还有些懵懂。桌上的白粥还有些温热，旁边的小菜看起来非常可口。她面无表情地洗漱，坐下来吃完了属于自己的早餐，又去厨房溜达了一圈，准备开始她今天的工作。
　　她已经失业快三个月了，新的工作遥遥无期。大江南北投的简历不计其数，这次的面试结果不尽如人意，她只得颓废地来投靠朋友。除了每天刷新着招聘信息，睡到自然醒，她只能负责每天帮忙煮饭。
　　这是一个二层楼的老房子，墙上刻着，建于一九八四年。楼上三间，楼下两间，住着加上她约摸十一二个人。天晴墙面斑驳脱落，下雨屋顶漏水地上积雨。蟑螂老鼠每天在眼皮子底下乱窜，野猫野狗天天夜里从关不严的大门外钻进来扒拉残羹剩饭。就这样，还时不时会不见一些东西，自行车，食用油，手机电脑现金，时刻都在不翼而飞。这里汇聚了大多数的外来人口，鱼龙混杂，天南海北，形形色色。鲤鱼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潮湿和闷热，随手扯过椅子上又扁又塌的帽子戴上，顶着烈日准备去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是的，这里大多数的房子，都没有厕所。卫生间的作用，大概是用来洗漱。相较于这里而言，鲤鱼觉得公共厕所是最好的设施。
　　公共厕所建在河边，周围有山有水有稻田，蓝天白云大马路，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只是她唯一头疼的是，每次上厕所都要浪费许多花露水，时间久点堪比蒸桑拿，还附带满身的红疙瘩。
　　未来迷茫得犹如眼前混乱的处境，再扒拉也逃不掉满身的疲惫。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那扇窗今天破天荒地开着，黑洞洞的，好像要将人吞噬。
　　对面那座院子在这样一个地区格外打眼。鲤鱼能看到的那扇窗，是它的背面。它的正前方，正冲着河流的方向。院子里满是假山流水，还有不计其数的鲜花绿植，一眼看进去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阴凉清幽。但鲤鱼最喜欢的，是院门外那株紫藤花树。紫藤花树堪堪与院门齐高，被牵引着爬出墙来，铺满了约摸十平米左右的架子，树冠整整齐齐地将院子前面的地方笼起来，两边垂着团团簇簇的花叶，随着微风荡漾。花架下左右两边有长长的石台，鲤鱼常常看到许多大人孩子，摇着蒲扇坐在底下纳凉。只是那扇门，似乎从未开过，那院子里，也没见过人。鲤鱼第一次来路过的时候，院子里还仿佛有个人影，在满院子的花草树木里，勾得人心蠢蠢欲动。
　　鲤鱼每次路过，都会忍不住地打量着那座漂亮的房子，总想着什么时候也去那紫藤花架下坐坐。于是她每天在院子里无聊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往对面看一眼，她很好奇那里住着什么人。
　　此时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鲤鱼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依旧毫无动静。她刚刚路过那座房子前，或许因为是早晨，花架下并没有人，周围一片寂静清幽。院门依旧锁着，应该是没有人的，怎么窗户还打开了呢？
　　这疑惑刚浮现在脑海里，腿上就被蚊子叮了一个大包。她一巴掌甩下去，那小东西顷刻粉身碎骨，只留下了一片惹眼的红印和疙瘩。她对着水龙头洗了手，开始清理厨房里的菜。
　　西红柿一个，用刀在表皮上划出十字，丢在盆里淋上开水。青红椒一个，嫩豆腐一块，胡萝卜半个，两个巴掌长的肉一条，葱姜蒜适量。她将案板摆好洗干净，菜刀也顺手过了水，将食材分门别类洗干净放好，准备开始动手处理。她做事向来循规蹈矩，慢慢悠悠。
　　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正方体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把刀和案板过一遍水。胡萝卜切片，青红椒去蒂切开去籽切成丁一起装盘，再把案板和刀过水。肉切片，葱切段，蒜头拍碎切成沫，姜切丝，装盘，洗刀洗案板。西红柿剥皮，切成丁，一切准备就绪。鲤鱼将准备好的菜整齐地摆好，适当地调好距离，一边思考着等会儿用哪个盘子和碗盛菜，一边将菜罩起来。她将厨房收拾干净，又把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才开始淘米煮饭，按下煮饭键后，她抬眼向上看去，窗子关上了。里面有人。
　　她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将屋子里又收拾了一遍，坐在院子里仅剩的阴凉里不紧不慢地揉着几件衣服。一件一件晾好，再洗个脸冲个脚，对着风扇吹上几分钟，她又回到厨房里。
　　洗锅，倒油，大火爆炒肉片，捞起来下青红椒和胡萝卜，把火调小，肉倒回去，葱姜蒜，酱油味精等调料拿着什么放什么，起锅装盘，用的是一个清爽干净的白瓷盘，装好菜看起来一片红红绿绿，赏心悦目。洗锅，倒油，下豆腐，煎至两面微黄时用小火，腾出手来调一碗汁水倒进去，盖上盖子把水汽焖干。鲤鱼翻翻找找，拿出了一个白瓷小底大口浅碗，装进去刚刚好，冒出一个小尖儿，颤颤巍巍的嫩豆腐仿佛随时随地会塌下来，实际却稳若泰山。鲤鱼随手洒上些许葱段，想了想，又去院子里掐了几朵薄荷洗干净放上去，很漂亮。她拿出三个鸡蛋，磕在碗里洒上些盐，顺时针方向不停地搅了几分钟才停下。洗锅倒油大火，滋啦一下把蛋液倒下去，瞬间就蓬起了松软的形状，飞快用锅铲扒拉起来，确定每块鸡蛋都被划拉成小块后，控油捞起来，大火下西红柿，用锅铲全部捣烂，加温开水，放姜丝葱段和鸡蛋，盖上盖子小火煮两分钟，加盐和调料，放葱搅一搅，装盘洒葱。大功告成。
　　鲤鱼把菜端出去摆好，用小汤盆装了汤端出去，摆好碗筷，回头把厨房里收拾好，下班的人刚好到。
　　趁着她们洗手的时候，鲤鱼盛好饭，也跟着出去洗脸洗手。
　　三菜一汤，看起来非常家常，但是赏心悦目，似乎色香味俱全。
　　“我不保证质量。”鲤鱼面无表情地扒了一口饭，默默地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鸡蛋说道。
　　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似是在憋笑。
　　“没事，我们……有得吃就满足了。”
　　两人的筷子伸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个，肉有点糊，但是还好，哈哈……”
　　“嗯，豆腐有点咸，不过这发热天的……需要补充盐分。”
　　鲤鱼继续面无表情地挨个尝了尝。
　　“焦的。”
　　“好咸。”
　　气氛瞬间尴尬。
　　两双筷子同时夹起了西红柿炒鸡蛋。两张扭曲的脸渐渐恢复平静。
　　“鲤鱼，这里面，放了啥？”
　　“手抖，醋倒多了。”
　　“还有呢？”
　　“我想做糖醋的。”
　　“其实今天已经好很多了!再接再厉。”
　　“对，下午我们煮火锅吧!”
　　两人一口菜一口饭，看着旁边很有先见之明多出来的水杯和碗，果断盛了汤埋头吃饭。
　　“但是火锅太热了。”
　　鲤鱼思考了一下，正准备再说点别的什么，对面的两人抬起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不热!我们想吃火锅!好久没吃了。”
　　“但是昨天下午……”
　　“啊!鱼儿你火锅煮得特别好，咱们晚上就吃那个!”
　　两人不约而同地擦了擦满头大汗，特别真挚地看着鲤鱼，表达了想吃火锅的愿望。
　　“那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昨天下午火锅底料用完了!但是既然你们这么想吃，我决定下午的火锅底料我亲自弄。”鲤鱼一反常态，以极快的语速表达完之后，看着还没有理解语句意思的两人，看着她们茫然的脸，愉快地说道“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样决定了，我下午出去买菜。”
　　终于回过神的两人面无表情地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鱼儿，其实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一下？”
　　“或者我们可以去买新的火锅底料？”
　　两人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对面壮志凌云的小伙伴，希望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你们要相信我。”
　　两人终于败下阵来。
　　短暂的午休时间倏忽而过，送走两人后，鲤鱼愉快地把碗洗干净哼起了歌。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抬头望向对面，窗户开着，窗边站着一个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
　　他穿着月白色唐装，居高临下地看着鲤鱼。鲤鱼瞬间想起了那些小说影视著作里的民国时期男主角，带着那个时代所特有的，与生俱来的矜贵和锐气。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江南水乡，在这样一个巷弄纵横的地方，鲤鱼没出息地心动了。那本身就带着神秘气息的房子，这天然就带着玛丽苏梦幻场景的男人，恐怕是每个女孩子做梦都在幻想的故事。
　　鲤鱼神思恍惚。接下来的几天，她依旧迷茫，却多了笑意，做菜的水平也略微提升了些，两个小伙伴看着她不再颓唐，心里也渐渐放下心来。
　　“我收到了一个面试通知，得走了。”
　　鲤鱼看着院子里瓢泼的大雨，心里吐槽着却还依旧闷热得密不透风的天气，对两个正在商量晚上吃啥的小伙伴说到。
　　“这是好事儿呀!鱼儿，你想吃啥？”
　　三人就着难得松快的话题，絮絮叨叨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夜话。
　　鲤鱼走的时候晴空万里，她穿着长衣长裤，想着面试地点与这里千差万别的温度，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关着的窗户，拉着行李箱坐上出租车，听着身后小伙伴有空再来的呼喊，她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在这里住了二十一天，日日对着那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的窗，看着那个偶尔出现的人，心里莫名就生出了许多欢喜。
　　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那人的时候，心里是高兴的。那样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可是，他们的距离，犹如这两座房子的距离。对面是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庭院繁花，清闲自在有格调。这里是阴暗脏乱的老旧民居，庸碌平常的人们为生计奔忙。况且那一看就是光芒万丈的人，她现在只是无业游民，温饱都靠接济。说白了，看着对面墙上每个房间外的空调外机，再对比她进进出出都要随手关风扇的习惯，她连想法都没有。
　　她在这里做了一场梦，梦里灰姑娘当了王后，宫殿里全是盛开的紫藤萝花。梦醒后又挤入红尘，甘愿平庸。她最不平庸的，大概只是终生未嫁的坚持和昙花一现的心动。她喜欢的，或许只是那天的清晨，阳光太好，那个人出现得正正好，猝不及防就留下的烙印，在她的意料之外，冷不防就决定了她的一生。
　　那扇窗里的那个人，从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姑娘对他一眼万年，情根深种。从此山高水长，四处奔忙，茫茫人海，谁还认得谁。
　　只遗憾的是，不知年岁，不晓名姓，她爱上一个梦，从不与人说，心若止水，未老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