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追风的射手

12、风筝

　　又是一年春好处，柳暗花明又一村。阳春三月，春和景明，整个世界欣欣向荣，莺歌燕舞，明媚清新。这世间所有美好温暖的词，尽可用在这个季节。于是这万物复苏的季节，所有的躁动都变得情有可原起来。
　　每当到了一个阶段，所有人都会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尤小也不例外。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和想哭。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七年以前。七年前她坐在大巴车上，一路上靠着车窗，任凭头被撞得生疼，也没有挪动分毫。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尤小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她填完高考志愿，确认以后，是哭着坐上车的。她坐在那辆空荡荡的大巴车里，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任凭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擦不完，忍不住，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的淌满一脸，又咸又涩。
　　那年她十八岁，面对学业和爱情，她理智而又软弱地选择了学业。
　　尤小认识方原，纯属意外。她读理科，他是文科，两个人的教室，她在一楼右边最里面。方原在二楼左边最里面，在这样一个把男女大防看得尤其紧，文理科老死不相往来的学校里，他们相遇的概率比行星撞地球还要不可思议。
　　在此之前，尤小其实觉得自己应该喜欢的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那样的人。戴着眼镜，面容苍白，眼睛里永远装着一潭死水，只有做题的时候才会荡起几圈涟漪。这样的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像宿舍楼底下的那些广玉兰一样，简单明了。
　　可是你要遇见谁，并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命运决定让尤小遇见方原的那天，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既没有巧合，也没有特别，他们不过是恰好同时心血来潮，决定去足球场放一放风筝。彼时的足球场绿草如茵，背书的聊天的，踢球的学习的，当然还有许许多多放风筝的。蓝蓝的天空下白云飘，傍晚的微风里满天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风筝，长长的线各种乱荡，互相纠缠。尤小自己一个人，无论怎么也放不起来。她试着顺风跑，逆风跑，放长线，拉紧线，往上抛，折腾得自己筋疲力尽之后，也依旧没能放起来风筝。她决定放弃，就坐在台阶上，听着校园里熟悉的各种声音，看着天上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风筝，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按理来说，此时此景，她应该多少要有些感慨。可是她只觉得好累，毕竟物理卷子上那一题，老师丧心病狂地要求他们至少写出三种解法。可是她到现在为止，连一种解法都没有头绪。唉声叹气地思考着即将来临的物理晚自习，尤小头疼欲裂。
　　而方原，他此时是跑过来，让尤小还风筝的。
　　尤小看着手里自己从学校门口的地摊上花了五块钱买的风筝，脑海里不由产生了许多疑惑。究竟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眼前这人乱发神经？她正在纠结着怎么回答时，看见一个姑娘跑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小声地对方原说道：“这才是我们的。”
　　方原望了望尤小手里和同伴手里一模一样的风筝，瞬间涨红了脸。他看着尤小拎着个风筝坐在台阶上目光游离，还以为是她捡到了自己扯断的风筝。不好意思地表达完歉意之后，尤小看着并肩离去的两人不由感慨到：果然，再严峻的形势和再冷酷的压迫，都阻挡不了少男少女炙热的情怀。
　　一边感慨着离开，她一边思考着，如果物理课代表不那么冷淡的话，说不定他们的同窗之情也可以为校园故事添砖加瓦。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奇怪的现象，某些人可能与你只有一墙之隔，但你们却有可能一生都见不到。可如果有一天，你们突然有了交集，尽管可能只是打了一个照面，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发现，你无时无刻不在遇见这个人。
　　尤小想起这个结论的时候，已经是在她一天之内无数次遇见方原之后了。她今天早上晚了五分钟出门，发现她平时买早点的店里坐着方原；她穿过操场去小卖部时，那个正在投篮的是方原；她课间操慢走两步后擦肩而过的是方原；就连她多喝了半杯水不得不更改上厕所时间的路上，都能遇见方原。仿佛是他们相遇的封印一朝打开，便再也关不回去了。
　　遇到的次数多了，尤小也就习惯了。眼皮子底下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新鲜人，她不由自主地投注了更多的关注。她开始总结他们的相遇路线。
　　除了之前提到的，还有下课五分钟之内的楼梯间，小卖部转角的桂花树下，以及学校大门口下午放学后的第十分钟。尤小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关注着这些东西，在日复一日的确认里记得牢不可破。当她有一天早上把作业交给物理课代表的时候，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课代表居然换了个人。她恍恍惚惚地和同桌打听后，才知道那个前物理课代表于上上上周就辞职了。
　　尤小终于意识到，她对方原的关注好像有些过了。而她记得，他之前还陪着一个女孩子放风筝，尽管这段时间她没有在他身边看见过那个女生，可尤小还是觉得有些心烦气闷。而让她更郁闷的是，彼时她和方原并没有互相认识，他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真是一个忧伤的校园故事，像极了所有无疾而终的暗恋结局。
　　可是缘分之所以为缘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往往来自于它的猝不及防。
　　尤小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安排好的一样。
　　无精打采的尤小决定要收心做人，继续喜欢物理课代表。可是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当她终于和新的物理课代表成功地建成了友谊的小船，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后，尤小发现这位娇滴滴的男孩子有一个叫方原的发小。
　　尤小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手里的鸡腿，看着这个逛街逛了一天还依旧精神抖擞的“闺蜜”，听着他挥着手“方原方原”的喊的时候，她内心是奔溃的。直到发现身边有人坐下来，薅了一把课代表的头发，尤小才舍得抬眼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彼时的方原又高又瘦，穿着一件红色的卫衣，笑得那叫一个好看。尤小心里那只小鹿扑通扑通地扑腾着水面，脑海里砰砰砰地炸开了好几束烟花，此时此刻，之前的那些关注好像都有了解释，她喜欢上方原了。这是一个与她以为自己会喜欢的类型完全不一样的人。方原不算特别帅，走在人群中也不起眼，他甚至没有前课代表的书卷气，也没有那么白，可是此时此刻，尤小觉得这就是天下第一帅的男神!
　　她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耳边是课代表和方原的说话声，尤小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了，飘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淡定下来的时候，方原早不知走了多久了。从课代表嘴里，尤小知道了方原名字的读音写法，还知道了他的班级和从小到大的一些事，她甚至还知道了那个女孩子是方原的表妹，所以两人可以在校园里正大光明地放风筝。
　　尤小心底压着的石头轰然碎裂，拨得云开见月明不外如是。
　　当尤小和方原已经越来越熟，不需要通过课代表就已经可以单独打招呼问好的时候，两人也终于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春夏秋冬倏忽而过，当某一天方原看着尤小说：“原来是你啊!”两人就着放风筝那天稀薄的回忆快速熟悉起来，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味。
　　少男少女的暧昧和心思，总是简单明显得早就昭告了天下而不自知。尤小和方原会开始一起去书店，去小卖部，去郊外放风筝，会谈论梦想和喜欢的大学，他们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在终点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方原说：“尤小，我觉得林城很好，林大风景特别漂亮。”
　　尤小看着他说：“我也觉得。”
　　两个人隐晦地约定了未来，期望着不久后的重逢。
　　成绩出来那天，尤小收到了方原的消息。他说，不见不散。
　　尤小耳边回荡着父母和老师的话，没有回消息。
　　老师说，尤小，其实蓝大更适合你。林大作为一所文科性质的学校……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父母说：小小，你怎么这么倔!我懒得管你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她和方原的约定，就连课代表也不知情。
　　所有人都觉得她太不理智了，生出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
　　填志愿那天，方原在她旁边，看着电脑上两个人同样的选择，笑得眉眼弯弯，和那天一样好看，晃得尤小眼睛疼，心也疼。
　　两人分开后，尤小平静地回去找到老师，把志愿改到蓝大。她想她还是不够勇敢，她不敢把未来轻易就压在一个不确定上。她终归是为自己考虑得多些。没有人逼她，她只是自己想通了。
　　只是坐在回程的大巴车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她明白，她大抵是，再也遇不见那样一个人了。不会再计算着，什么时候在哪里，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怎样笑，会遇见那样一个人。
　　她回家后没有再回过方原的消息，看着那些字里行间憧憬着的美梦，她不敢戳破，也不敢继续。
　　假期过得很快，开学的时间就在眼前。一南一北，大概这次是真的永远也不会再遇见了。
　　尤小终于在方原追问她在哪里，为什么报到找不到她，也打听不到她的名字的时候说道：“方原，我在蓝大。”
　　他说：“你为什么在蓝大？你还不来报到吗？我找你好久了!”
　　尤小说：“我的志愿填的是蓝大。”
　　长久的静默。
　　良久，尤小听见方原说：“哦，这样啊!”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尤小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四年来从不参加社团和活动，她有追求者却没有恋爱。她就像是个学习工具，永远奔波在图书馆和食堂宿舍之间。
　　偶尔空下来的时候，尤小也会想，如果当时的他们再成熟一点，坦荡一点，换一种处理方式，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可是青春毕竟是青春，生硬和骄傲都那样具有特色。
　　毕业后成功地进入自己喜欢的公司工作，拿着不菲的薪水，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符合发展规律。可是尤小常常在想，这是她想要的吗？可是她确实求仁得仁。
　　决定离开的时候她心里是轻松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割舍和沉重。
　　她从课代表那里听说方原的消息后，以为早已经冷却的那团火又烧起来。她将过往和心事隔绝了这么多年，生生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她想不那么理智地做决定了，软弱一点也未尝不可。
　　可是断了线的风筝，谁知道是它想要自由，还是拿线的人拽得太紧。
　　尤小看着不远处亲昵甜蜜的两人，终于释然。
　　七年，谁规定了谁必须在原地等谁回头呢？她笑着，又有些想哭。
　　后悔吗？
　　她问自己。
　　不知道。
　　就像那个一模一样的风筝，她捡起来的时候，旁边也还有一个。谁知道最后留在手里的，还是不是原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