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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殊行章七 ...

  •   与凤阳帝姬约定的时日已至,雨势不见停歇,江踽便让百里罪留在赵府,他独自出门,说好傍晚一定回来。百里罪才点头让他离去,只是非要送他出去。

      走到月门时回头一看,百里罪还倚在门边,微微侧头,似乎在仔细分辨他参杂在雨声中的脚步声,委实有些可怜。江踽狠心扭头而去,心道早些将事情办妥早些回来。

      凤阳帝姬安排他在郊外清莲庵与人见面,骑马前往也要一个时辰,到寺外时衣服已然湿透。江踽跳下马,抬头看了看,敲响大门,便听里边问:“谁呀?”

      “在下云独闲,奉凤阳帝姬之命前来。”江踽回道。
      门缓缓打开,一名迟暮的比丘尼撑着伞站在门中,立掌行了一礼,将他请进去。

      这间伽蓝不小,正面一座恢宏的观音殿,从大开的门中看去,见里边供奉着一座鎏金四十八臂观音。顺着游廊一直往里走,过一道槛门,便是香客留宿的楼阁。

      庭中一方莲池,纤细的青茎顶着灯盏似的花从荷叶间冒出头,在风雨中飘摇,却坚韧着不肯折断。莲池中间一条栏杆石桥,两边的荷叶茂密,已挤到桥面上来。

      江踽穿过石桥走到屋檐下,只见檐下已靠着一柄伞,他将伞放到另一边,拉起衣摆拧水,随后抖平折痕,看起来像样些,这才走进屋里。

      这一间屋子想来是供香客喝茶暂坐休息的,屋内陈设古朴简洁,正对门设一张条案,设瓜果烛火,供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画像。屋中不设隔断,左边设有明堂,两边靠墙一溜的椅子,右边则陈设书柜、博古架。

      一名男子站在书柜前,手上拿着一本经书,丝毫未察觉有人进来。江踽默默打量一番,看他背影清削,不像习武之人。站了许久,那名男子仍然没有反应,便轻咳一声提醒。

      “何人?”男子听到声音,回头看来,看到江踽的一瞬,顿时愣在原地。
      江踽行了一礼,说道:“草民云独闲,奉凤阳帝姬之命而来。”

      那名男子没有说话,屋外雷鸣一声紧着一声,雨势越发大了。
      江踽微微低头,加重声音复述一遍道:“草民云独闲,奉凤阳帝姬之命而来。”

      “……都咸。”男子宛如叹息般的语气唤道。

      江踽在他脸上看出怀念故人的神情,便知晓又是同帝姬府里那位比丘尼一样将他认做别人的。江踽一时后悔不该答应帝姬,他早该想到,他与帝姬无亲无故,哪有什么人是他非见不可的。

      在浮明城人生地不熟,江踽不欲过多纠缠,避免节外生枝,客客气气道:“先生可有事情吩咐,若无事,晚生家中还有一名兄弟在等,先行告辞。”说罢便要离去。

      “等等。”男子叫住他。
      江踽心中叹了一声,停下来道:“先生还有何事吩咐?”

      男子闭上双眼,似乎整理好心绪,睁开双目时,面貌自然没什么变化,却给江踽一种换了一个人的感觉。不容他多想,男子抬手道:“坐。”

      “多谢先生。”江踽看了看,此处只有一张美人榻,他便坐到旁边的杌凳上。

      男子将手上的经书放回柜子,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江踽立即往一旁挪,让开他。男子有些受伤:“难道我身上有什么怪味,或者说我的模样可怖,你害怕我?”

      他仿佛撒娇般的口气让江踽一怔,急忙回道:“先生多虑了。只是晚生衣裳被雨水浸湿,唯恐将先生的衣服也染湿了。”

      听到他的解释,男子转悲为喜,赞赏道:“是个温柔的孩子。你父母必然也是温柔可亲的好人,方能将人养成这番模样。”

      一直以来,江踽的根基源于一叶青与海棠三娘,凭借那两人的教诲,他才有行走世间的能力,拥有认知万物的方法和能力。他敬重两人,但客观来讲,那两个人实在称不上温柔,否则也不会有各种离奇的风言风语了。不过这些事江踽无需向男子解释,因此只是点头,糊弄过去。

      男子笑道:“我亦有一子,若他能长成你这个模样,我便能放心了。”
      他的赞颂江踽不敢领,说道:“先生说笑了,晚生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而小公子有先生教诲,晚生拍马莫及。”
      男子摇头道:“我算不上好父亲,他若跟随我长大,恐怕早就被我惯坏了。”
      “怎会,先生多虑了。”

      此人全然不说一句正事,一劲漫无边际地闲聊家常,江踽越发想告辞离去,默默在肚子里搜刮合适的借口。

      “不过也未必,那个孩子早慧,我能教他的很少。我想,即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能长成顶天立地的人物。”

      江踽察觉他一直在假设,听起来就好像他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一样。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父亲与母亲是最初的老师,俗话说三岁看老,其实并没有这么玄乎,只是根据一个人的身世和家境做的大致的预判。若是先生的爱子,想必会是一位宽厚仁爱的公子。”

      男子点点头道:“若以你这番见解,你是个不俗的孩子,你的父母应该是超凡脱俗的人物才对。”

      他突然将话引到这里,或许他本人并非有心,然而事关一叶青和海棠三娘,江踽心里一惊,急忙掩饰道:“理论如此,实际未必如此。”

      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他那瞬间的慌张,说道:“你着急了,是我说对了?”见江踽皱眉,他又笑道:“莫急,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像你这样有出息的年轻人,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也许是因你的父母,也许是因为你自己,而不得不隐瞒真正的名姓。”

      江踽漠然道:“从古至今标彪千古的人物多如繁星,先生又记得多少,且不说他们,就是今朝风流人物没有成千也有上万,与他们相比,晚生算不得什么,不值得先生如此注意。”

      他绝口不提父母之事,男子识趣道:“好吧,且不说这个。”

      “晚生同先生素不相识,想来应该没有什么过节。而先生一直试探晚生,不知意欲何为?”江踽开门见山道。

      男子轻笑,伸出手去想要揉江踽的头,江踽一惊,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便尴尬地停在空中。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江踽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而男子已经收回手站起来,他负手沉思许久,说道:“有兴趣听我说一些往事吗?”

      “我家中有个兄弟在等我回去。”江踽委婉拒绝。
      “雨势还很大,晚归他会理解的,听我说完吧。”

      男子带着几分恳求,江踽于心不忍,却又隐隐觉得这个故事他不该听,因此说道:“我这位兄弟双目失明,分不清早晚。我与他鲜少,此次因下雨不曾带他同来,临行答应他会早回,不敢失约,还请先生谅解。”

      “诶,你这份狠心,倒是像我。”男子岂会听不出江踽拒绝了解他的往事之意,只是他没有将话说绝,还能有再见之时。他抬抬手,允许江踽离去。

      江踽拜别,走到门边,说道:“先生,即便我不是云独闲,却也不是厉殊行。”说完也不管男子是什么表情,撑开伞冲进雨幕中。

      他离开后,几个黑衣蒙面人被人从二楼丢下来,屋中的男子听到声响,走出来一看,见自己带来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抬头看去,发现二楼站着一名青衫男子,他微微侧头,似乎在聆听雨声,一阵风卷着雨水落进屋檐,拍在他的脸上,在他眼前蒙着的布条上印出水痕。

      看到他身上与江踽相似的衣衫,男子说道:“听云独闲所说,你似乎是个依赖于他的废人,看来并非如此,他知道你本来的面目吗?”

      百里罪一笑,悠悠道:“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说他知不知道?”

      “若真的相互了解,你又何必悄悄跟踪他,他又怎会以为你没有他便不能过。”男子丝毫不相信他。

      “哈哈,该怎么说呢,你们的确很像,固执自以为是的脾气如出一辙,最开始都不讨人喜欢,不过后来发现他也有可爱的地方。至于你嘛,我不想花费太多时间了解一个老男人,所以请你识趣点,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问完我就走,不然我们有得玩。”

      男子冷笑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会吃大亏的。”

      “亏我吃得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来去不过一死,三千幽冥界好歹也算得上我的老家,大不了回家走一圈罢了。”百里罪大袖一挥,宽阔的袖子卷起雨中射出的暗器,往旁边一甩,十来根银钉钉入柱子中。

      他纵身一跃,正欲擒住男子,雨中蹿出八名黑衣杀手,以极快的速度挡在男子面前,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百里罪不退,手掌变爪,直探正对面的杀手。便有两名杀手往前走两步,手指间夹着匕首,同时刺向百里罪命门。

      谁知百里罪竟然不为所动,抓住一个杀手的头,与此同时,他的身上忽然迸发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如滔天巨浪般,四下散开,周围的人被这股力量撞翻出去,连同檐下的雨也被吹散。

      几个杀手看到他的发丝衣袍翻飞,手上还抓着一个人,那副模样如同厉鬼显示,让人心生恐惧。然而这群杀手似乎受过特殊的训练,没有丝毫本能反应,立即又挡到男子面前。

      那股可怕的力量释放得突然,收得也极快,百里罪把手上的人丢出去,对男子说道:“训练一个死侍很贵,我收拾他们却很快,你若不心疼尽管让他们上。”

      “退下吧。”男子吩咐道。

      几个杀手面对百里罪都不退,听到男子的命令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百里罪听到他们悄悄埋伏在周围,一旦有人伤害男子,他们又会冲出来保护他。

      “你做的事跟你本人看起来不大相符。”百里罪由心道。
      “彼此彼此。”男子道:“我很好奇像你这种人留在云独闲身边的理由,你是要利用他,还是要保护他?”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你若什么也不说,恐怕我们很难敞开天窗说亮话。”
      百里罪考虑了一下,道:“我不会伤害他。我与你同样,也是刚刚才找到他。”
      男子又问:“他失忆了?”
      “明知故问。”
      “你几时与他相识的?”

      他一问就问个没完,百里罪不耐烦道:“分明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反倒是你问得没完没了的?”
      “你不曾提问,我该回答你什么?”男子反问道。
      百里罪被他气笑了,“难怪人家不愿跟你说话,你是真不讨人喜欢。”
      “讨喜讨厌都容易,只不过我已经过了在意这些的年纪。”
      百里罪为他补充道:“除了厉殊行,是吧?”

      “没有哪一位父亲会希望被自己孩子讨厌。”然而他所做一切适得其反,江踽躲闪和抗拒,无疑是扎在他心上的刀。

      百里罪根本不在意他伤心与否,若看出他伤心了,他还能取笑一番,现在他迫切地想知道有关厉殊行的事,那些发生在三千幽冥界之前,连同他也不知道的事。

      “云独闲自己都不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想要了解?”男子问他。

      “他不想知道,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往事如同累赘,只会让他陷入痛苦之中。我想要知道,是因为我没有得到我要的,他要的是当下,而我只要厉殊行。”百里罪面向他,冷冷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你是这天底下最能理解我的人。他再如何的温柔善良,再如何聪明灵慧,若他不是厉殊行,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平静地说着疯狂的话,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疯子还是正常人。男子面不改色,负手踱入屋中。百里罪在他之后进屋,曾在月下听过一遍的陈年旧事,又在雨中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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