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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栖贤章一 ...

  •   却说江踽一行平安穿过沼泽,不等停下来歇息等待苗玉泠和贺朔,百里罪无意碰到了树上的蜂窝,两人被马蜂追着跑了好远,又踩了蛇窝,碎了鸟蛋,捅了一堆篓子,回过神来,已不知到了哪里,放眼看去,俱是云雨山。

      江踽盯着百里罪说:“你故意的?”

      百里罪满脸写着无辜,“江兄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哪有人想被蜂子刺、被蛇咬、被鸟琢?何况我还带着蓁蓁,怎么可能冒险?”
      江踽无奈,问道:“那现在怎么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百里罪说:“既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只要你那师姐师弟能平安到天衍剑所在,自然能再见。”
      江踽蹙眉,说道:“你就是想甩下他们吧?”

      百里罪道:“江兄此言又差了,你师姐剑术在同辈中算得上顶绝,你师弟性格虽不为我喜,身手也不差。这山林中用不上排兵布阵的功夫,倒是他们本事拔尖的个人更有用,我怎会丢下他们,不孤多心。”

      百里罪明里暗里褒贬人,江踽却只能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百里罪笑道:“好了,走吧。”说罢,继续往前,江踽回头担忧地看了看,百里罪在前面喊道:“天快黑了,不找个地方休息,恐怕有人就要喂豺狼了。”
      江踽铁青着脸,拉着马跟上他。

      在夜幕降临前,百里罪好运地找到崖壁下可以遮风挡雨的缺口,旁边还有一条河水,江踽认为不妥,怕夜里下雨来河水涨起来,百里罪则说他杞人忧天。

      江踽看了看天色,回去把火升起来。他还旁边架了几个架子,两人把身上的衣物脱下来在水里洗过,挂上去烤。在火边,百里罪解开小风筝的襁褓,握着她的手玩了一会儿,没能哄她睡着,就让江踽抱着。

      小风筝咬着手指,睁大眼睛看着江踽,不吵不闹,很是安静。江踽就放了心,抬头看百里罪用手杖做了一个简易的鱼竿,他一边做一边叹气说:“我们怎么不能像筝筝那样饮清泉可活呢?”

      说再多也免不了要解决晚饭的事,他走到河边垂钓,盘腿等着鱼儿上钩。
      好在他天运好,不一时便有鱼儿上钩,三下五除二宰好鱼,架到火上烤,什么辅料也没有,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只求个温饱。

      都乱了一日,吃了东西枕着石头也睡得香甜。百里罪抱着小风筝继续添火,将衣服铺在地上,将小风筝放上去,看着睡着的江踽,他点了烟斗,走到河边,将鱼竿重新架起来,撚着佛珠,伴着山间虫鸣慢慢吐息。

      半夜江踽醒来,隔着火看到水边的人影,又昏昏沉沉睡去。次日醒来,火还燃着,火边架着鱼,涂抹了香料,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百里罪坐在火边喂小风筝,听到江踽醒了,指着鱼让他吃了。

      待江踽吃完后,百里罪已将小风筝背起来,他让两人出来指着河水问道:“不孤,这河水是不是南北向的?”

      江踽抬头看了看,惊讶道:“还真是,是南北走向的。”
      百里罪道:“既然天衍剑在麒麟湖,那必然是与水有关,不知与这条河有无关系。”
      江踽没说什么,拿上行李放到马上,牵过来说:“走吧。”

      溯游而上,比在山林中茫然前行好走得多,江踽不知道苗玉泠会不会走上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仍旧一路做着标记。

      走了一日,远远就听到巨大的水声在山中回荡,走近了,便看到一条宽阔的瀑布,白水自高高的山上砸下来,数万碎玉乱跳,好不壮阔。

      直行不能,需要另外寻路上去,百里罪觉得水声乱耳,不顾夜幕,带着人往谷中走,踏着水走上去,却看到一条路出现在丛草间。

      江踽有些欣喜,说道:“这附近有人家!”
      “知道了知道了,”百里罪戏谑道:“不孤怎么高兴得像多年没见过人似的?”
      江踽脸一红,哼了一声,拉着马走到前面去。

      江踽不说话,百里罪也没再拿他取笑。到了夜幕,江踽终于看到有灯火,从一棵大榕树下穿过,见依山亮起一片灯,炊烟升起来,孩童笑语,鸡鸣犬吠,俨然寻常村庄。江踽牵马走到人家门前,狗冲到面前狂吠,村中的狗听到动静,接二连三跑下来,一阵乱叫。

      人家户拉开门叫狗,见村口两个陌生人,村口的孩童问他们话,但彼此说的话都听不懂,牛舌不对马尾说了一阵,有人到村东去请了一个人来。那人到来后,用中州话问过好。

      未想到居然有中州人,江踽忙说:“我们三人途径宝地,想借宿一宿,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那人让村里人该回去的都回去,让江踽三人跟上,一迳走到村东,前边三间木屋并连,算得上气派。门外树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大的那个莫约八岁,小的那个四岁左右,见夜色中模糊的人影,二人喊了一声爹,跑过来。

      又见父亲身后还有生人,也不怕生,笑着打量那三人,大姑娘看到百里罪背上背着人,指着与妹妹说话,待进了屋去,百里罪把小风筝放下来,两个姑娘走过来,用蹩脚的中州话问:“我们想看看。”

      百里罪见屋中温暖,解了襁褓抱在怀里让她们看。两人看着玉润的孩童,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小风筝柔暖的脸蛋,小风筝握住大姑娘的手指,直接送了嘴里,大姑娘乐不可支,百里罪吓唬她说:“她会咬人了。”

      大姑娘吓得把手缩回去,小风筝的嘴一瘪,作势要哭出来,百里罪只好把自己的手指塞在她的小手里。小姑娘张开手,似乎想要抱小风筝。百里罪笑着说:“你还太小了,抱不住她。”小姑娘便只扒着小风筝的襁褓踮起脚尖来看。

      百里罪在这边与那两个孩子玩耍,江踽那边将屋里打量一遍:竹条编织的墙面分出内外屋子,上边有阁楼,他们所在这一间想是堂屋,屋中角落有火坑,四周陈放草凳。此外屋中陈设与天机云景城那边有几分相似,正对大门的供桌上,贡果、香炉、烛台一应俱全,墙上正中间红纸写“天地君亲师”,左右对联,上有横批。

      “秀华,灵云,莫胡闹,到屋里陪你们的母亲去。”家主端着茶水过来,请几人围着火坑坐下,互道名姓。

      家主姓陆,名良,天机云景人氏,医者,机缘巧合下来到此处,与此地一女子相恋,成婚后便留在此地。江踽听到他名字后,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才说了一回话,又听到犬吠,随后又来人请,说又来了两个人,陆良只好起身去看情况。两个小女见父亲出去了,又从屋里出来,与小风筝玩耍。叫秀华的大姑娘抱了小风筝去,百里罪一直仔细听她们的动静。

      江踽忽然想了起来,昔日父亲与他提过此人,那时父亲归家,倒了一杯茶,在屋中坐下,看他一眼,叹说生子当如陆栖贤。江踽有些疑惑,父亲难得与他解释,原来父亲离家数日,是应邀去了悬壶集会,里那是医者之间最负盛名的集会。

      每五年,悬壶堂的长老向天下颇负名望的医者寄书,许多医者会赶往云景参加集会,他们会将当下所知所想的技艺和盘托出,希望能从其他医者口中得到答案,或让其他医者指出不足,因此,未收到函书的医者亦会前往旁听。

      年轻的陆良不具备受邀资格,但也去了集会。当时父亲在集会上提出一个观点,被陆良当场反驳。因此父亲对他印象颇为深刻,并相信他日后会成为好大夫。父亲也没看错,悬壶集会后,陆栖贤逐渐成名,人称万象回春。父亲也有打听过他的下落,有人说他云游四海去了,有人说他成了私医,也有人说他死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不知他为何会来到此处?

      百里罪对三个招招手说:“来,一会儿再玩,小风筝该吃东西了。”

      江踽低头想事情,百里罪抱着小风筝,正喂她喝水,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脚步沉重,另外两个脚步十分轻巧,他微微歪头。门推开了,三人走进来,便听到一个男子笑了一声,说:“真是巧啊,又见面了。”

      江踽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到来人时,吃了一惊。来人一身藕色玉兰花枝深衣,手上摇着一把凤眼斑竹骨折扇,站在门中笑着,波澜不惊。不是那日客栈里拦下贺朔的男子,又能是谁。江踽看向百里罪,百里罪只是微笑,态度耐人寻味。

      “几位认得?”陆良问道。
      凤茁摇了摇扇子,笑道:“萍水相逢。”

      江踽打量着凤茁,忽然看到他腰间悬一把通身漆黑的剑,正是褚良的拘魂剑。对剑客来说,剑即是命,离了身,便可以猜测其遭遇不幸。褚良又是如何碰上的他?

      陆良见他们几人之间气氛瞬间变得古怪,当下便知他们有事,请身后二人到火边坐下,叫上两个女儿一同往厨房备茶去。

      凤茁被江踽盯着,笑问道:“有事?”
      江踽道:“那把剑……”
      凤茁把着剑柄说:“这剑是从一个杀我的人那里拿来的。”
      江踽问:“那人呢?”
      凤茁轻巧说道:“死了。”

      江踽在梅香染雪峰见识过褚良身手,若能毫发无损击杀他,那此人功力绝对深不可测。他盯着凤茁,问道:“褚侠士为何会去杀你?”

      凤茁苦恼道:“我也想问为何,平白无故被人追杀,我受到了莫大惊吓,却一句解释也无,你们既是同路人,谁给我一个答案?你,还是你?”凤茁的扇子从江踽一一指过去,最后停在百里罪身上。

      百里罪收了竹筒,握着小风筝的手,说道:“褚良兄为人正直无私,必是你做了什么恶事被他撞见了,才找上你,不想便被残忍将他杀害,还夺走他的宝剑。”

      凤茁拊掌笑说:“你强词夺理的功夫比之你拳脚功夫也不差。”
      百里罪漠然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懂,无论你如何说,褚良兄之事,我们不会放过你。”
      “随你如何说。”凤茁道:“无论如何,拦不住我带走蓁蓁。”

      百里罪笑了,“你想死吗?”
      凤茁打开扇子,道:“便看是你死还是我活了。”
      二人针锋相对,江踽低声喝道:“这里是陆大夫家中,你们想做什么也得离开这里再说!”

      几人便静了下来,陆良这才端着茶水过来,与几人说话。两个女儿坐在他身旁,靠着他直打瞌睡,他便让两个女儿去睡了,待哄好两个女儿,隔着帐子与妻子说了几句话,走出来与几人说话。

      说到夜深,陆良突然问:“冒昧一问,几位都是要到剑冢去吗?”
      “剑冢?”几人疑惑。

      “世人称麒麟湖,即天衍剑所在。”陆良道:“这些年来,无数剑客在那里殒命,想必四周横陈无数的剑,可不就像剑的坟场。你们也要到那个坟场去吗?”

      凤茁托着下巴,侧目看身旁的黑袍男子说道:“听起来像你的老家。”
      黑袍男子缓缓说道:“无礼。”
      江踽好奇问道:“陆大夫知道麒麟湖?”

      陆良手中的火著拨弄着柴木,垂眸沉吟片刻,说道:“知道。曾经我也是因天衍剑而来,不过我是伴一位好友而来,我的身手不比练武之人,从此处往前的路太过崎岖,我便留在这个村子等待好友平安回来,可是快十年了,他始终不曾回来过。”

      几人沉默下来,只凤茁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陆良道:“我有妻女,不便去寻好友踪迹。这十年来,每年多多少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我都托他们替我寻找好友。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友如何,我心里有数,但无论如何,总要见到什么才能确定。可那些人,也没人回来过。”

      “陆大夫是想劝我们别去,还是希望我们帮忙带上那位好友的信物?”凤茁问道。
      陆良皱眉说:“有比这把剑更贵重的东西,我不希望你们去。”
      “那我知道了。”凤茁不再说话。
      “这把剑关乎我与江兄性命,不得不去。”百里罪也说:“陆大夫就等着我们带着好友的信物回来吧。”

      陆良也不好说些什么,铺了床铺,安排他们睡下。百里罪搂着小风筝,侧躺着,也不知睡着了没。

      江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披着衣服起身去,推开门,见凤茁与那名黑袍男子坐在院中的树下,并未入房去歇息。那两人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凤茁扇子一指空椅道:“请坐。”

      江踽走过去坐下,人少了,他才注意到极为沉默的黑袍男子,那男子身着黑地银红双色缠枝滚边大袖外袍,底下是一件栗色深衣、赭色衬袍,再是一件雪白中衣,见他长眉俊目,极为英朗,头束小冠,透出几分不凡。

      “有事?”凤茁问道。
      江踽点头,道:“是。”
      凤茁笑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有很多事想问。”江踽道。
      “你问。”

      江踽斟酌一下,问:“褚侠士是为了小风筝的事去杀你的?”
      凤茁笑道:“是个聪明人。”
      江踽又问:“褚侠士与百里罪有何关系?”
      凤茁答道:“主人与傀儡的关系。”

      若真是这样,那梅香染雪峰就是是百里罪给他演的一场戏了,褚良、彦文漪、葵倾都是他安排好的,百里罪费劲心思,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踽面不改色,继续问:“小风筝多大了?”
      这个问题凤茁没那么快回答,他沉吟片刻,才说:“如你所见,只是四个月大的孩童。”
      江踽道:“你说过,百里罪与小风筝相识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凤茁笑了,他唰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反问江踽说:“你认为,没了过去的记忆、一切从头开始的人,还是原本那个人吗?”
      江踽一怔。

      凤茁道:“我第一次遇到她,她笑着叫我哥哥;又是第一次遇到她,她厉声问我是谁,还对我动手;再是第一次遇到她,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你说,哪一个,才是我一直在找的她?”

      不等江踽回答,凤茁又说:“倘若有一个陌生人与你说一些往事,并说那是你们一起经历过的。可在你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事,甚至,你连那个人都不记得,你只会觉得那个陌生人在说一个与你无关的故事,你不会相信他,你只觉得他荒唐。”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废话很多。”百里罪的声音飘过来。

      江踽扭头看去,秋月下,百里罪斜倚门框,手上缠绕佛珠,拿着烟斗,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中衣领口扯开,肩上半披半挂一件外袍,脚上趿拉一双布鞋,眼前依旧覆一条黑绸。

      凤茁笑道:“有,说的人还不少。”

      百里罪走过来,拉拢衣服坐下,说:“江兄对我有疑惑,何不直接问我,听旁人煽风点火有什么意思。”

      凤茁摇着扇子笑笑,说道:“那你便答你这位伙伴方才的几个问题吧。”

      江踽盯着百里罪。

      百里罪又顾左右而言他道:“不孤对我总是很严苛,说什么都要我拿得出证据,如何到此人面前,什么底限都不讲究了,莫非他贿赂了你?”

      江踽冷静地说:“我会自己判断。”

      百里罪道:“才怪,你就是想听自己想听的。江兄,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说完还连声叹气,像真对江踽感到非常失望。

      他们二人说的话旁人听来也好笑,凤茁笑起来,打断他们二人说:“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们名姓。”

      百里罪道:“问人名姓要先自报家门,这是俗世的礼节。”

      “原来如此,领教领教。”凤茁佯装诧异,“我名姓凤茁。”又指着黑袍男子说:“这位是伏城少主。”

      百里罪才说:“百里罪。”
      凤茁笑道:“这个罪,是罪该万死、罪无可恕的罪?”
      百里罪冷笑道:“是奉辞伐罪、下车泣罪的罪。”
      两人你来我往,虽然面带微笑,空气中满满的□□味,仿佛一点就炸。

      凤茁道:“你那点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
      百里罪应道:“让我看看你三脚猫的功夫如何将人笑死的。”

      江踽与伏城起身各自回屋,任他们在外边斗气,明日还要赶路,他们铁打的身体,凡人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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