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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夺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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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天刀流固是如日中天,南北两国也有英雄崛起。北国雷泽元帅,南朝北天关战将丁珂平等人,均堪为江听潮劲敌。雷泽是北国人心目中的第一英雄,拥者如云,久有吞并南朝之心,多次攻打南朝第一要塞北天关。此人武功兵法都是当世罕见,若非北天关丁珂平,这座南朝第一雄关只怕已经失守。天刀流就借着南北多次交锋的机会,倒卖大量马匹、武器之类物资,从中取利,一步步发展起来。秋沁好经常看到江听潮在书房中沉吟,凝视墙上的山河地理图。他有个习惯,每开一个分舵,就在图上贴一个红标,图上红色逐渐越展越开。天刀流壮大之余,重心逐渐北移。江听潮和北帝建立相当交谊,世人心中天刀流成了个北国大帮。这让秋沁好很是不安。南朝皇帝更是常派金碧妃子来信问候,言下之意再是明白不过。秋沁好担心在南朝京城为质的老父长姐,又怕江听潮见信疑忌,处境尴尬凶险。惧祸之下,索性自请代巡各地分舵,江听潮允了。
秋沁好带了几个精悍刀客随行,足迹所至,自此天南海北、塞上江南。她断事明白,所到处每人都对这位温雅娇弱的主母颇为佩服。秋沁好吃过苦头,已经学乖,言语中必定挂着“主公”二字,凡事不敢自专。江听潮逐渐给秋沁好交办一些任务,诸如铁器马匹交易等,后来又加了生丝茶叶。她自幼随父经商,于此道颇有天份,苦心经营年余,收益颇丰,众人对她越发敬重。日子一久,秋沁好俨然已是天刀流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人物,掌握着天刀流中财权。但她心中有数,无论飞得再高,她只是江听潮手里的一头鹰,为主人猎取想要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能逐步走入天刀流的核心,她心头总算松一口气:“也许,位置高一点,就不那么容易被丢弃吧。姐姐美丽绝伦,可惜以色事人,十年见弃。我掌握实权,做事勤力,听潮就算不喜欢我,慢慢会离不开我。”
这日和南方大贾谈妥一笔茶叶生意,秋沁好回程之际,路过南北交锋的战场遗迹,却有些触目惊心了。为了安全计,对这一带她向来绕道而行。这次想赶时间抄了近路,没想到触目一片惨景。她看着遍地白骨,城墙上的隐约刀痕,想象着历年来的血战,心里茫然:“听潮说最重英雄,可英雄是什么呢?难道就只是杀人如麻?”她想到江听潮要谋夺江山,只怕这样血洗沙场的情形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不觉心寒起来。
一路北上,甚是荒凉。当真是路有白骨、野无人烟。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有的已经半朽,也有的只是微微腐烂,分明死去不久。秋沁好看得打了个寒战,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近年南北多次交战,老百姓大量逃亡的结果。面对空荡荡的城池、半枯的树木,她不觉苦笑,心想:“异日天刀流横扫天下之时,只怕还要这样来几次。”心里却越来越茫然,实不知江听潮的江山之梦,会给南北两国带来怎样的结局。
这些年她随江听潮做事,虽尽忠职守,也不无残忍之举。她经营商铺所得,是不是都换了粮草铁器,用于战争和叛乱?她的手虽白皙美丽,是不是也沾满看不见的鲜血?她越想越惊,拼命要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不管如何,我总是要跟随主公的。哪一朝开国,不是这样血流成河?我也太少见多怪了。主公若作皇帝,自然是明君,大治天下。”
正自踌躇,秋沁好忽然看到不远处断裂的城墙下有什么物事在蠕动,她心头一动,总有些疑心那是个人影,迟疑着走了过去。随从惊道:“主母……”想阻拦又不敢,只好扶着她慢慢翻过前方的断壁残垣。到了一看,却是个断了一足的肮脏汉子,半边身子被断墙压住,尚自挣扎着想爬起来。这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血糊糊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苍蝇飞来飞去,他也无心去赶,只是木然挣扎扭曲着,黝黑的身子一动就滚落一些蛆虫。看到秋沁好,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嘶声道:“救俺——”
秋沁好一看之下,险些呕吐,赶紧一挥手示意随从:“来,把他救出来。”几个随从觉得恶心,本待不肯,可秋沁好威严已入人心,众人不敢违令,只好勉强上去搬动土石。那断墙甚厚,急切间不能搬动,一摇晃反而让那汉子痛得呲牙咧嘴。秋沁好看他痛苦之状,走到他身边,弯下身子柔声道:“你莫急,一定能救的。”那汉子勉强笑着点头,丑陋扭曲的脸上竟是一派感激之色,哆嗦道:“你……真好,你是仙女,一定是!”
秋沁好苦笑。自从入了天刀流,她固然怕江听潮,别人也怕这位威严果断的主母,什么好得像仙女,那才是不敢想的笑话了。众人搬动土石之际,秋沁好见那汉子痛得几乎昏死,故意拿话引他注意力:“这位大哥,你怎么被压到这里啦?”那汉子勉强道:“俺……年景不好,打仗又太厉害,不能活人啦。俺们一村的都逃难,到这里正遇到又打仗……大伙儿死的死逃的逃,就俺被铁炮轰掉的大墙压住,不死不活——”他说得断断续续,额际汗水涔涔,看上去随时可能断气。
一个随从闻言笑道:“算你运气,遇到咱们天刀流。主母慈悲,救你性命。”眼中却现出轻蔑之色。秋沁好本不想泄漏身份,闻言一皱眉,也没说什么。那汉子一愣,喃喃道:“天刀流……天刀流……”看着秋沁好,迟疑道:“你是……天刀流主母?”随从笑道:“看到咱家主母,还不参拜?”忽然想起那汉子被压在土石下,原没法行礼,于是干笑一声。
那汉子迟疑着,浑浊的眼睛直愣愣看了秋沁好半天,忽然嘶叫一声,狠狠一口咬落!秋沁好和他站得很近,不防他忽然狂性大发,被咬住小腿,痛得尖叫一声!她挣扎着想逃开,那汉子猛然伸出那只唯一自由的手臂,狠狠扣住她,却丝毫没有松口!
几个随从大惊,飞快扑上来,痛击那汉子!电光火石间,格刺刺几声锐响,那汉子被打得爆了一只眼睛,头颅裂开,身子塌下半截,只剩下半口气,无力继续,总算松开秋沁好,独目兀自狠狠瞪着她,神情仇恨之极!
这下众人虽抢下秋沁好,她的小腿却已被咬得鲜血长流。护卫失误造成天刀主母受伤,这是何等可怕之事!众随从心惊胆战之下,连忙跪下请罪:“是属下们护卫不周——”秋沁好勉强站定,忍住痛,一挥手道:“不干你们事。”看那汉子血肉模糊之状,微微打了个寒战,咬牙道:“我好心救你,你为何如此?”
那汉子已是要死不活,勉强道:“世人都说,不是天刀流拨弄……哪会打这么多仗……天刀流……恨……”话未说完,已经断气。秋沁好一阵恍惚。她原知道这些年江听潮势焰横跨南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便从中取事,可他在她心中,向来是无人能及的英雄。再没想到,老百姓一听天刀流之名,竟是如此仇恨!这些年,他和她到底联手做了什么……
她瞪着那汉子不成人形的尸体,心头神思动荡,小腿的伤口痛得越发难当。迷迷糊糊中,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六、争锋
待得醒来时,秋沁好看到一只男子的臂膀。她怔怔抬起眼睛,原来是在奔走的马车上,江听潮一直抱着她。她茫然一下,心头百感交集,忽然泪如泉涌,湿了他的衣袖。江听潮素来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叹息道:“你好生睡一睡。莫要想得太多。”旁边锦儿插口道:“是啊,主母,主公听了此事,怕你受不了,特意赶来接你。这些天主公一直照顾你。不过,要这么一直哭,让主公怎么放心得下?”
秋沁好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我……马上就不哭了。主公放心做事就好。”勉强抹干眼泪,露出一个笑容。她毕竟是个倔强的女子,再是心仪江听潮,也不想靠病弱来换取他一夕垂怜。她就算不能得到爱情,也不需要他的怜悯。江听潮点点头,眼中隐约有丝赞赏之意,低声道:“那你好生静养,我还有事须得南下。”秋沁好知道他是要亲自查看南朝情况,好从中取事,当下幽幽一笑:“主公,近日我看了南北交锋的战场遗迹,心头很是不安。主公呀,我们要一统江山,势必功成万骨枯。那人做的事,或者是上天对我的惩戒吧!”她说到这里,心乱如麻,断断续续笑了起来:“报应我有什么?可主公是大英雄……魔王……他们竟然这样看你……”
锦儿闻言大惊,忙道:“主母,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冷汗流了下来。想按住秋沁好的嘴,却又不敢。江听潮眉头一皱,没有开口,眼中神情复杂之极。他微微垂目,凝视马车上的天刀流标志,神情竟有些厌恶。秋沁好觉得,也许,来回南北多次,他对民生凋蔽的情形并非毫无感觉吧?
忽然,江听潮抬起头,恢复了平静,沉声道:“丫头……你该歇歇了。”放下她的身子,吩咐众人好生把秋沁好护送回天刀流静养,带着锦儿,匆匆南下而去。
秋沁好再是心头混乱,明知江听潮这次南行凶险,如何放心得下?身子稍好,忍不住乔装改扮,挑了最好的马,带着两个亲随偷偷跟下去。如此连赶数日,渐渐追上江听潮行踪。眼看着江听潮一袭素衣的身影就在前方,秋沁好忽然模糊了视线,一阵哽咽,竟不能言语!
江听潮听到身后异动,霍然回头,喝道:“谁?”一下子看到秋沁好,他一扬眉,沉默了,眼中万千星辉闪烁。秋沁好迟疑一下,纵马冲了上去,叫道:“主公!”心急之下,险些跌下马来。
江听潮一把扶住她,缓缓道:“你为何来了。”秋沁好知道这次违令而出,已犯大忌,却难以自己,低声道:“我……担心主公,只想来看看——”赵风虎随行江听潮,低声道:“主公,要不要属下派人送夫人回去?”江听潮沉默一会,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南下。”秋沁好松一口气,心头悲喜交集,竟是痴了。
如此走得两日,已过高峻险恶的北天关地界,进入大片浅丘。江听潮一路默默查看山河地理,却甚少开口。这日走到半路,他忽然勒马,沉声道:“朋友跟踪我等数日,有何见教?”这句话虽说得平和,却中气绵绵密密,远远传了出去,就如万壑郁雷,沉沉炸开,引得木叶激飞、尘土四扬!
秋沁好毫无武功,抵受不住,险些掉下马来!却被江听潮一手揽回,护在怀中。她从未见他神情如此凝重,不禁心下一凛!江听潮向来俊逸儒雅,这一面无表情,就有些说不出的深沉冷酷之感,似乎是遇到了平生罕见的劲敌!天刀流随行徒众见状,知道不对,一声刀响之下,齐刷刷亮出兵器!这是赵风虎用心训练的天刀起手势,讲究一个快准狠,众刀齐出之下,果然气势如龙!
却听一人悠然道:“好一个天刀之主。”势若龙吟虎啸。这人话音初起,尚在半里之外,每说一字就近得一分,来势好不迅疾,如一道青色电光飞来,却是个脸带青铜面具的青衣客,身形挺拔修长,整个人散发出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秋沁好心头一凛,知道这人只怕极难对付。天刀流随从虽训练有素,看到来人声势,也微见骚动,显然心中震惊!
江听潮却是神色不动,缓缓道:“我敬阁下是个人物,不想派人刺探你的身份。如果方便,就请阁下见告!”那人拱手一礼,缓缓道:“在下姓名不足挂齿。特意来此,请天刀主人打道回府,不做南下之想。南朝虽好,不是阁下放马之地!”他口气虽淡,一字字斩钉截铁般吐出,说到“南朝虽好,不是阁下放马之地!”时候,更见峻厉,只激得群山呼应,当真有如金铁轰响,威势骇人!顿时天刀流徒众群情耸动!
江听潮眼中陡然闪过一溜火星:“我若不应战,未免天下耻笑天刀流无人。我们不妨放手一搏,如阁下能胜过我的天刀,江听潮自当从命。”秋沁好心下又急又愁,她深知江听潮武功超凡绝伦,却也知道他常年抱病,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遇到这威凛异常的南朝怪客,只怕大有凶险!
那人朗然一笑,拱手道:“好,能和天刀主人对阵,实为平生幸事。”江听潮仰天一笑,跳下马,喝道:“天刀门下,全部后退十丈,留出地方!”众人轰然响应,喝退坐骑,刷刷刷雪亮刀光一过,砍倒大量树木,迅速拖开,再整齐后撤,场地一下子空旷起来!
一闪手间,青衣人已长剑在手,傲然独立,气势如龙,剑光在残阳下闪耀生辉。江听潮长身玉立,神情沉凝。秋沁好看着,忽然想起当年绝岭之战。也是这样杀气升腾的野外,崩云裂日般的强劲对手。唯一的不同,只是江听潮自己。天刀威震天下,英雄却已渐沉疾消磨。他能不能度过今日之战?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响,免得令他分心,心里却急跳如鼓!
野地里天风萧杀如刀!日色微黯,青衣人忽然一声呼喝,手腕一扬,陡然出剑,刹那间万点星光闪动,竟分不出剑势!这一招大江奔流,果然凌厉风发!
江听潮微哼一声,手中竟然劈出一道凌厉绝伦的强猛刀气,从天而降!刹那间,风柱旋转,所过之处土石崩捶,草木齑粉!刀气还未砍到,刚猛之力已经抢先迫出!
青衣人见他刀势如此威猛,知道不能硬接,侧身急避,顺势反挑一剑!“轰!”这一剑所及,正正迎上刀气,劲力交加之下,忽然传出一声大震!江听潮招数急变,架开剑势,一股刀气星驰电闪般劈出。青衣人又是一剑,正正迎上刀气,劲力交加之下,有如雷霆咆哮!
江听潮的刀气纯粹发自手上,变幻不测,防范起来加倍困难。而且圆转如意、远近无不笼罩,刀势如雷霆震怒,是以有天刀之说。这两声交击发出的金铁狂鸣,快得几乎是同时传出,江听潮出手之快,简直难以想象,青衣人要不是应变灵活,早就做了他刀下亡魂!天刀流随从见他迫得青衣人连退数步,都欢呼起来!秋沁好却已额角见汗,她对江听潮熟悉之极,看到他面色白得透明,自然知道他已拼出全力,就算不伤,事后也会大病!
电光石火间,二人已互拆数招!秋沁好暗暗惊心,知道江听潮遇到了平生罕见的高手!想不到南朝还有这等人物!却见江听潮深吸一口气,纵身再上!二人再对一招,依然不见高下。
青衣人一轮快剑之下,内力损耗极巨,头上冒出腾腾热气。天刀流中人看得心喜,都道主人快要取胜了。秋沁好见江听潮面若寒冰,心头却越来越害怕,知道他也拼到了紧要关头!
激斗中,青衣人沉声喝道:“好身手!再吃我一剑!”剑势一起,居然连人带剑,快若一道惊虹,飞速杀向江听潮!江听潮一声清啸,堪堪待青衣人逼近,忽然身子如纸人般仰天平平躺倒。青衣人不料他忽出怪招,剑势已老,收招不及!江听潮无声无息一刀横劈,取他双足,这一招竟是快若星驰电闪!青衣人百忙中剑势一改,劈在一颗树桩上,剑虽卡住,人却弃剑借力直冲,躲过一劫!江听潮如何肯舍,飞纵而起,手上白气隐然,无形无色的天刀,到他手中似成实质!一刀之下,大有惊神斩鬼之威!
不料青衣人一个跟斗,身形一折,居然贴着江听潮的刀气平平直飞出去。江听潮低喝:“躲得好!”忽然变招,改劈为削。青衣人半空中余势已尽,眼看就是开膛破肚的横祸,天刀流中人一下子喝彩如雷!采声未竭,青衣人忽然出掌,手中青朦朦剑气一闪,顿时一声金铁厉响!他一借力,堪堪挪开数尺,正好避过这一刀,嗤地一声轻响,却是青衣人一副衣摆被江听潮削落。
青衣人掠到一边站定,双目现出惊愕赞叹之色,缓缓道:“天刀主人果然好武功,我输了!”这话一说,天刀流众人全都欢呼起来!不料江听潮一摆手,沉声道:“阁下起初分明故意隐藏真实武功,你若早出绝学,江某不敢妄言胜负。丁将军武功神妙,江某佩服。”这话出口,众人都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青衣怪客就是威震北天关的南朝战神丁珂平!秋沁好心下一动:想是丁珂平不得朝廷命令,自行潜出北天关对付江听潮。战将私离是大违军纪之事,也极易被北国所趁,所以他行踪如此隐晦。
青衣人眼色一动,苦笑道:“天刀主人,这样还是瞒不过你。丁某佩服。”江听潮眼中斗然气势大盛,一如冷电青锋,注视丁珂平良久,忽然仰天大笑:“好!果然是你!听说雷泽也拿你无计可施,我和你一战,倒也值得!”
丁珂平沉声道:“本想今日杀你,姓丁的还是自视过高了!既然不能胜你,说不得,今日咱们还得握手言和。”江听潮闻言,哈哈一笑:“丁兄倒也爽快!”——这丁珂平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天刀流就算查看南朝山河,也不会立刻举兵,对南朝威胁最大的还是雷泽。他若送命,更无人对付雷泽。不能杀江听潮,就只好言和。
秋沁好闻言,微松口气,这次发现全身都在发抖,忍不住滑倒在地——丁珂平果然更担心雷泽的威胁。她心头茫然,不知是喜是愁:天刀流苦心筹划多年,毕竟处在南朝北国的夹缝中,诸多艰难。江听潮雄才大气,只是这些年越发病损,也不知后来如何。
一番交手下来,二人各自佩服对方武功,倒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江听潮道:“北天关有你驻守,看来江某要有所图谋,确也不容易,不过此番南下,能认得阁下这般人物,也算收获不小。”
丁珂平哈哈一笑:“这次能有幸结识天刀主人,堪称平生幸事!只可惜你我身处敌国,否则倒真盼着有你做朋友!”
江听潮扬眉大笑,欣然道:“身处敌国又何妨?咱们就算各有打算,战阵之上自然不能容情,但私下交情却另当别论。我江听潮交朋友,只图个高兴,没这么多计较!”
秋沁好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听潮如此飞扬倜傥的模样,心头惊奇迷惑。这等英雄相惜之意,对深沉冷漠的江听潮而言实在罕见。不料他笑容一敛:“不过,据说雷泽就要再次掌兵,他一定会攻打南朝。丁兄弟,你就要有得忙了。我很看得起你,但愿下次你还有命和我对战。”
丁珂平拱手道:“受教了。”大步而去。江听潮含笑相送,过一会,眼看丁珂平已去得远了,他忽然面色微变,侧过头若无其事用袖子抹过嘴角。秋沁好看到袖角多了一道赤红,知道他力战丁珂平,激得病势更重!这一场龙争虎斗,果然胜负难言!她大惊之下,就想上去扶他,却被他淡淡拂开。秋沁好知道这时说破会动摇人心,咬牙不语。
江听潮面沉如水,忽然低声喝令左清风:“你负责送主母回去。”秋沁好一惊,本想恳求留下,却被江听潮森厉的眼神逼退!塞上日色苍寒,照得他的脸也是淡如雪意,似乎就要融入苍茫天地之间。
秋沁好心头一紧,不详之感更重!就这样一步一回头,走出很远,看到江听潮和随行天刀流刀客,还静静策马立在远方,身影已是渺渺茫茫。她的眼睛越发刺痛,只能仰看天空,把那种刺心的感觉压回去。
长路迢迢,中心摇摇。行行复行行,纵马过处,回头已山遥水远,无可着迹。左清风忽然道:“主母不要过虑,南朝高手颇多,此次主公行踪泄漏,争斗难免。他想是怕主母同行危险,所以要你返回。这是爱护之意。”秋沁好不言,眼前却已模糊一片!
数月后江听潮自南朝归来,变得沉默了许多。天刀流中传言,他此去连会丁珂平、林清远诸位高手,不分胜负。在江南又遇到文姓父子拼死相抗,力阻天刀南下。姓文的甚至说:“你天刀流纵杀天下之人,却不能得天下之心!”秋沁好听人说了这句,知道定然狠狠刺痛江听潮了。
归来之时,江听潮就轻叹道:“天刀本为顺天应时之刀,北国雷泽不死、南朝豪杰辈出,气数未尽。我毕生所谋,只怕终究不成。”他性情沉默刚硬,甚少对属下说出心事。属众听了,大是惶然。他说了这话,就呕了一口血。众人大惊,这才知道,天刀主人此言,颇有英雄迟暮之感。
江听潮回到天刀流总坛,仍是常在书房处置帮务。秋沁好经常看到他对着山河地理图出神,知道他心头大有萧条之意,也不敢多说。有时听到他隐隐叹息,居然吟的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不禁骇然。江听潮正当少壮英发之年,会有此感叹,只怕他强练武功、命不久长,竟是真的。秋沁好听过那日他呕血之事,心下凄凉,也不知眼前光景,还能多久维持。
但江听潮毕竟没有就此沉寂,月余以来,天刀流中频频调动人手,厉兵秣马。秋沁好看在眼中,就知道是不祥之兆。猜测江听潮是担心天不假年,想尽快发动夺国之事,以免至死无功。她心头悲苦,偷偷哭了几次,在人前还是笑意温婉。这番心思,她连左清风也不能告诉了。现在江听潮常住书房,那张山河地理图,不知道被他看过多少次。秋沁好看过他在上面用玉尺比划行军路线,但神情之中,总有些苍茫之感。
这日,她端了杯参茶到书房,却见磨墨的童儿已换了个人,样貌清秀可喜。她有些惊奇,随口道:“你是新来的?”童儿点头道:“是啊,我叫小柱子。”秋沁好嗯了一声,心头纳闷,江听潮向来小心,不肯用生人,这里冒出个新来的童子,倒也奇怪,笑问:“你从哪里来的呀?”小柱子有点害羞,低头道:“我是主人在路上捡的。那天我卖身葬母,都要饿死了,没人买我。还好主人收下我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江听潮听到二人对话,却只是一笑,没有开口。秋沁好听得一愣,没料到江听潮会有此好心。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冷酷的人。想了一下,要小柱子出去收拾一点东西,这才迟疑道:“主公,你不是不用新人么?这个孩子,虽然看着老实,也要小心一些才好。”
江听潮正在批阅帮务,闻言缓缓抬头道:“当年我也有卖身葬母之日。”秋沁好一愣,大出意料,“啊”了一声。再没想到英姿傲世的江听潮,居然有过这么凄惨的童年。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惜短命也要强练武功,那种身处最底层的际遇,只怕比地上的尘土还受人轻蔑。
他出神一会,悠悠道:“那时我就想,天下本是我家的,我却要受这种屈辱……”忽然凝视秋沁好,问:“你明白么?”秋沁好点点头。低声道:“主公,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跟着你。我只是不放心——”江听潮微微一笑,拍拍她肩头:“没事。”秋沁好不好多说,缓缓退下,还是有些不安。
半个月后,事实证明秋沁好是对的。小柱子是敌人派来的小刺客。
秋沁好闻讯匆匆赶向到书房,正好看到刀气一闪,有如天际一道凄厉无匹的电光击落!一声尖锐的惨呼之下,血花飞洒,半截人体砰然飞出,一下子砸落外庭,鲜血脑浆涂得满地血红雪白。连秋沁好的素衣也被染上一道鲜明的血色!那人身躯不全,半个破裂的头颅上却兀自双目圆睁,血污中依稀可辩是小柱子!
秋沁好心惊肉跳,叫道:“主公……”却听里面传出江听潮冷淡的声音:“你先回去,换过衣服吧。”他虽竭力平静,秋沁好侍奉他多年,自然听出了其中激烈的情绪变化。天刀主人地位尊贵,这些年几乎不亲自出手,这次居然出刀杀死童子,已是难以想象之事!
等秋沁好再来时,只看到地上尚未冲洗干净的一些血迹,山河地理图上却多了一些烧灼的印子,以及一道刺目的血痕,飞溅画角,宣示一个少年生命的夭折。据说,小柱子不敢下手杀江听潮,却打算烧掉山河地理图。结果,他被天刀之下,一刀两段。
她顾不上多想,只挂着江听潮会不会有事。问明所在,匆匆赶去。江听潮正在后院演武场练武,场中尘土飞扬,刀气弥漫,寒意大作。秋沁好忽然心慌起来,觉得他像要就此消失似的。她不得近身,一边打哆嗦,一边竭力叫道:“主公!”竟是微带哭音。江听潮停下来,黄尘飞扬中,秋沁好慢慢看清楚他清瘦的身影,心头一喜,随即一酸,踉跄着奔了过去。
江听潮定定看了她一会,慢慢苦笑了:“你是对的。”口气虽淡漠,秋沁好却知道,他心头定是波澜动荡。天刀主人原是不肯信人的,他愿意帮小柱子,结果却是帮到一个刺客,滋味可想而知。她当下道:“派小柱子来的人,对主公的童年,想必清楚得很。这可不难查。”他嘴角笑意隐约:“不用查了,是南朝皇帝。他对我的身世自然清楚。”秋沁好看不出来他的心意,不敢胡乱应答,岔开话:“那小刺客其实笨得很,烧图做什么。”江听潮淡淡道:“也许,他不愿意下手了,只好烧图。”他定定看着自己的手,悠悠道:“可我还是杀了他。”苍白的脸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秋沁好甚至觉得看到他脸上有种接近痛苦的情绪闪过。
她勉强道:“主公,你除掉这个奸细,也是好事。”江听潮若有所思,微笑道:“你猜不猜得到我审讯他的时候,他说什么?”秋沁好自然想不到,江听潮悠悠道:“他那日偷听到我对你说,天下本该是我家的。他回去想了很久,觉得不对。他说,他从来不认得我,好好的放牛耕田,本来日子快活得很,就是我们这帮英雄好汉,一个个都说天下是自家的,害得他们不得安宁。否则他怎么会被家里卖身,落到做刺客。”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朗朗,震动了空茫的场地,外面落下几片枯叶。
他一边笑一边说:“原来我做的一切,只是害得乡野村夫都不得安宁?那我算什么?”秋沁好一愣,想起当日被人咬住时那汉子仇恨的眼光,打了个寒战,勉强笑道:“那人……自然是胡说八道。主公是帝王之后,凤子龙孙,领有四海……正是理所当然。”这话多少有些违心了,说得不甚果断,她心头也是颤了颤。江听潮似乎听而不闻,沉思一会,恢复淡定,要她退下,他还要呆在这里再想一点事情。
她跌跌撞撞退下,正遇到左清风,总算不曾跌倒。左清风看着她脸上泪水,忽然叹息:“主母,今日之事,是天刀残照之象啊。主母有何打算?”秋沁好一愣,不愿作答,匆匆而去。
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心头却明白,是该有所打算了。真有那一日,天刀流中,也有她多年心血,绝不容他人插手。何况,身为天刀流主母,难免结下一些恩怨。一旦失去天刀庇护,她只怕尸骨难存。所以,她须得做好接手天刀流的准备。可是,那就意味着江听潮的陨灭……如果可以,她愿意放弃这个至大的权位诱惑,换取他的性命。如果可以……
秋沁好睡到中夜,迷迷糊糊醒来,隐约听到低沉的叹息。那是江听潮的声音。她皱皱眉,心想:“他怎么又半夜起来了?”悄然披衣而起,走出去。她不用想,也知道江听潮应该在书房。果然,书房的门开着,漏出一片黯黄的光晕,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人影。秋沁好心头一动,忽然觉得,这年余时间,江听潮似乎消瘦了很多。她心里不觉闷了起来。
江听潮手把铜灯,正在静静打量墙上的山河地理图。他神情颇为专注,眼神古怪,有些渴望的气色,又似乎带着厌恶。秋沁好楞一下,她知道江听潮心头对这天下志在必得,这个山河地理图,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但像今天这样的神情,还是第一回。
她想:“难道他还在想着那天的事情?”随即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江听潮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没人可以改变他的意志。那个来自南朝的小刺客,对他而言,也就是一只蚂蚁吧?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何况,烧掉山河地理图,实在是个很蠢的办法。天下在江听潮心中,图也在他心中,烧了一张,自然可以再画。那个愚蠢的小刺客,简直是白白送死。那人唯一的成绩,大概就是画角那一道飞溅的血痕,算是真实地留下了。
不过,秋沁好有点疑心,江听潮正在看的,正是那道血痕。莫非他毕竟有些在乎?这么多年,天刀横扫武林、志在天下,怎么它的主人还是拘绊着一点故国情义?江听潮要做了忠臣义士,岂不笑坏了天下人。天刀之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还是不了解他。江听潮到她的脚步,却不曾回头,只是淡淡道:“你怎么也来了?去睡觉吧。”
秋沁好迟疑一下,走到他身边。她明知道天刀之主不喜欢别人有令不行,看着他孤灯下冷峻苍白的脸,忽然心头一酸,不顾后果道:“你瘦了好多。是不是还在练功?你明知道……明知道……”她很想多说,但和这个人相处久了,有的话居然再也说不出口。
江听潮眉头一皱,转眼看她,她对着这双明亮冷酷的眼睛,心头忽然寒了下来,缓缓跪倒,低声道:“是妾身逾规了,请主公赐罪。”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道:“丫头,你说,天下是谁的?”
秋沁好心头剧震,知道这个回答一不小心就是大祸,当下恭敬道:“天下现在有南朝北国,但两边皇帝都昏弱,不如主公雄武大略。所以,天下是主公的。”江听潮似笑非笑看了她一会,秋沁好被看得心头暗暗生惧,却知道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弱者,当下硬着头皮,也不回避他的目光。
江听潮看了一会,忽然悠悠道:“你错了。”他转而凝视着墙上的山河地理图,轻若无声地说:“天下,只是天下。什么英雄豪杰,也替代不了。”
秋沁好呆了一下,再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江听潮忽然道:“回去睡吧。”声音居然隐约有些温和疲倦。
秋沁好一愣,施礼退下,泪水在夜色中慢慢滴落。她知道江听潮越来越不对了,他似乎失去了生机,连野心也不能令他振奋。忽然想起左清风含混的暗示,她一阵颤抖。天刀残照?天刀残照……她该怎么办?
第二天清晨,秋沁好是在一片喧闹中被惊醒的。脚步杂沓,有人冲过来,不断叩击她的房门。秋沁好吃了一惊,江听潮喜静,居住的地方向来安静得很,今天这么大闹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心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阵刺心的痛楚忽然冲了上来。她皱皱眉,急忙披衣而起,也不顾上系牢脚上的丝履,匆匆忙忙出去,正好几个使女神色惊惶地冲了进来!秋沁好一皱眉,心下越发觉得不妙,天刀流对属众的训练最是严格,就算小小使女,也都沉稳干练,可以独当一面。她们如此模样,定有大事发生!
跑得最快的圆脸使女叫做小梅,平时最是爱笑,此刻却满头大汗,狼狈之极,一看到秋沁好,脚下一软,扑通跪下,颤声道:“夫人快出去想办法!主公不见了,左堂主和朱坛主在外面互相责怪,已经打起来啦!”
秋沁好心下剧震,忽然想起昨夜江听潮那句温和低沉的言语“你说,天下是谁的?”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她踉跄着退了几步,慢慢苦笑起来,喃喃道:“江听潮,你终于放弃天下了么?”
为什么这样?那人不是野心勃勃,志在吞天灭地吗?他做了这么多,已经接近权力的顶峰,为什么忽然收手?这条枭雄之路,她一路紧紧跟随,磕磕绊绊挣扎着,总以为再辛苦也有登峰造极那一天,却想不到那人会突然抽身而去。只留下她困在不胜寒的高处,进退不得。
秋沁好咬着牙,几乎起恨起江听潮来。绝望之感如潮水般涌入心头,她觉得要窒息了。使女们见她出神不语,越发害怕,小梅壮着胆子膝行两步,叫道:“夫人,你再不出去拦住他们,只怕……要出乱子啦!”
秋沁好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涩然苦笑:“是了,要出乱子,我得出去。”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继续的,现在也不是她伤心的时候。何况,江听潮实在不好算她什么人,她虽有夫人的名头,其实——能当得什么呢?
她一步步走了出去,甚至没有一滴眼泪。身后使女们在低低议论:“夫人真是镇定,都这样了,她还一点不乱。”“这叫做大将之才,怪不得主公这么看得起她!”“还好有夫人在,一定没事的。”……秋沁好隐约听在耳中,嘴角笑意轻浅。这世间原本如此,就算心头溃烂到千疮百孔,只要架子还在,总是好的。她不要给人看到心里血肉模糊的样子,那么,让他们把她当作镇定刚强的江夫人,总可以少一些被欺辱的危险。
七、治乱
一路上,天刀流徒众个个神情混乱,看到秋沁好,都是眼前一亮,大喜之下纷纷道:“夫人!”一时之间,欢呼之声不绝于耳。秋沁好看在眼中,更多了一番勇气,微笑着对他们一一点头示意。众人为她气势所动,不由自主,随她一起走入大厅。
刚一迈入,劈面飞来一把被震飞的大刀,正正冲向她!秋沁好心下大骇!她毫无武功,眼看这一刀飞来,也不知如何接挡!幸好旁边一个徒众抢出,快如闪电一伸手,把大刀接下!他这一手甚是精纯,竟然是正宗的唐门手法“万流归宗”,怕是有十多年火候!
秋沁好原本只是故作镇定,见状暗出一身冷汗:“想不到听潮的势力,引得南朝蜀中唐门弟子也来投奔!谢天谢地!”脸上却平静如恒,对那徒众微笑道:“多谢,你武功很好。”那徒众一下子红了脸,呐呐不能成言,忽然就地跪下磕了个响头,大声叫道:“多谢主母!”
秋沁好浅浅一笑,吩咐旁边人把他扶起来,沉声道:“现在事情急,回头赏你。”那徒众得主母称许,欢天喜地,不住价搓手,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冒出汗来。
众人纷纷道:“主母,如今主公不见了,怎么办?这……这是怎么回事?”秋沁好掩面微微哽咽一声,泪水从白玉般的脸颊上静静滑落,幽幽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主公昔日强练武功,身患恶疾,原本不久于人世。可他英雄一世,又怎肯效愚夫愚妇,死于床榻之间?他此番出走,就……就……再无可能回来了。”众人听了这话,心头都沉重之极!场面越发混乱!
秋沁好一扬眉,正色道:“可无论如何,有我秋沁好在,就一定不会委屈了众家兄弟!你们是听潮的好弟兄,我对你们,也决计如听潮当日一般!”众人方自混乱,不少人闻言纷纷道:“主母说得极是!幸好有主母在!”又平静了不少。场中朱震天和左清风正在激斗,秋沁好左右不懂武功,也看不明白,只觉劲风激荡,刮面如刀,左朱二人均是神情凝重之极。围观的人虽多,居然想走近一点也不行,更别说插手劝架。旁边左朱二人的手下更是神情严厉,分明随时可能爆发一场混战!
她知道这场打斗凶险异常,一个收拾不好,天刀流只怕要内斗起来。如今江听潮已去,无人可以服众,她要不以雷霆手段左右局势,只怕一场血腥难以收场,届时无人可以自保。秋沁好眉头一皱之下,忽然脆声笑了起来。她声若银铃,在满场劲风呼啸之中,显得突兀异常。场中朱、左二人听了,都是一愣!秋沁好趁机冷冷道:“左清风,朱震天,你们好得很啊!主公不在,你们这是比划武功给谁看呢?”
朱、左二人听了这话,知道大有骨头,都出一身冷汗,对望一眼,赶紧收手,各自跃开。朱震天心急,抢先愤然道:“启奏主母,不是属下不懂规矩,实在这姓左的血口喷人,属下气不过了才和他动手!”秋沁好冷冷一笑,转问左清风:“左清风,你说说。”左清风施礼道:“主母,朱震天居心不良,私藏了主公的天刀信令和随身信物通灵犀,此二物关系天刀流危急存亡,所以属下一定要他交出来。”
秋沁好明眸一转,冷冷扫了朱震天一眼,道:“左清风,你怎么知道是朱震天藏了信令?”她听到天刀信令四个字,心头大起戒意。要知道天刀信令是江听潮号令天刀流的信物,通灵犀更是他从不离身的订婚之物,若被人夺去,大可仗之要胁天刀流,后果难以设想。但朱震天这人本是个莽夫,要说有心计手段谋夺天刀信令,那是绝计不可能。可左清风向来深沉多智,出言谨慎,如今居然出头指证朱震天,事情就绝对不简单。
却听左清风道:“属下听主公的书僮锦儿所言,主公临走之时,曾密召朱震天进见,又交给他一封信要他呈递主母。如今主公既去,天刀信令又不翼而飞,属下大胆推测,此物定在那封信中,可恨朱震天知情不报,竟不把主公的遗信呈送主母,此等大逆不道之人,虽万死不辞其罪。”说着,对朱震天怒目道:“朱震天,你见了主母,还不说老实话么,咱们天刀流的刑堂可不是白设的。”朱震天听得此言,满脸涨红,神情愤怒,结巴道:“左清风!你……你……”左清风冷笑道:“怎么,你还要狡辩?”朱震天神情古怪,似乎愤怒已极,却又不肯分辨,只是在那里咬牙切齿。
秋沁好看了,心下一动:“左清风之言,只怕不尽不实,江听潮若真有东西留给我,毕竟我和他有夫妻之名,他大可叫我过去当面交待,又何必假手朱震天这等粗鲁莽夫?朱震天不肯分辨,想必听潮密令他进见之事是真的,只怕那密信之事也是真的。不过,那封密信主人另有其人,所以朱震天才无论如何也要保密。左清风从密信之事推断到天刀信令应在信中,也有几分道理,果真如此,那就说明江听潮有意将天刀流传于外人。那信中之人就是江听潮属意的新一任天刀之主!”
她想到这里,心下一阵寒栗,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慢慢苦笑起来,无声自语:“江听潮呀,就算我为你出生入死,不顾一切,在你心头,毕竟防范着我,是吗?我就算付出一切,也不配与你并肩,是吗?你要的天刀之主,居然不是我?”她心头一阵闷痛,忍不住按着心口,微微踉呛了一下。旁边侍儿赶紧扶了她一把,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秋沁好忽然明白了左清风的言下深意!显然,左清风也清楚那封密信根本不是给她的,故意诬赖朱震天私藏了江听潮留给妻子的遗信,其实是怕那封信的内容对秋沁好不利,可他为何如此维护于她?
但此时危急存亡的关头,她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就算左清风给的是一碗毒药,也得喝下去,当下冷笑道:“朱震天,原来如此!枉自我平时视你如兄,你竟如此欺瞒于我,还不把信交出来!”左清风的手下纷纷响应,一起呼喝:“朱震天,还不交信!”纷纷举起兵刃,一时间,刀光如雪,朱震天的人手见势不好,也都持刀戒备,双方对峙不下,天刀大堂之上,顿时杀气纠结,连地上的落叶也在沉沉刀气中碾成粉碎!
朱震天面色变了又变,汗出如浆,忽然狠狠一跺脚,叹道:“启禀主母,不是朱震天不肯交信,那封信……主公不是留给你的。”他说了这话,神情甚是不安,紧紧盯着秋沁好。秋沁好虽早已猜到此节,听朱震天亲口说出,还是一阵刺心之痛,勉强咬牙微笑道:“是么?”有意无意之间,却淡淡扫了左清风一眼。左清风何等聪明,立刻知机,狂笑道:“好你个不要脸的朱震天,事情败露还胡说八道,主公的信,不留给他妻子,还留给谁?你藏了信不交出来,还胡言乱语,莫非想另行伪造遗信,将天刀信令传给你的傀儡,妄图夺取天刀流大权?”说到后面,已是句句刺心。这下就如平地响起一个炸雷,天刀流徒众一个个议论起来,就连朱震天的手下也纷纷色变,面带不豫。不少人心情激动之下手中长刀颤抖,天刀大堂之上,一片刀气龙吟之声。
朱震天变色道:“左清风,你小子血口喷人,这封信——是主公留给南朝北天关主将丁珂平的!”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群情耸动!有人脱口道:“丁珂平!”声音微微发抖,显然这个英雄绝伦的名字,对于北国而言,意谓着的是一种横扫一切的可怕力量,就算强悍如天刀流高手,听了丁珂平之名,也不由不惊!可江听潮志在天下,北天关却是南朝第一雄关,江听潮与丁珂平本该是生死大敌,江听潮怎么会留下遗信给这个人?
朱震天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众人越发觉得他言语可疑。秋沁好心里却隐约有数,知道他说的只怕是真话,这段日子,江听潮已是天刀残照之局,谋夺江山的雄心似乎已被他当作废物一般舍弃,所以不管江听潮做出什么怪事,她都觉得不稀奇。但这一切又是何等荒谬,她矢志追赶的那个人,最后却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告诉她,天下只是天下,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了!那么昔日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送出天刀信令和通灵犀,那就意味着他把毕生心血和未婚妻子一起交付给了丁珂平!想不到事到临头,江听潮顾惜的还是孟衣雪,为她如此仔细计较!而她秋沁好……算什么?成了什么?
秋沁好狠狠咬住牙关,心头微微冷笑起来:“江听潮,这一切你都不要了,是吗?可我是要的,我跟了你这些年,现在是夺回代价的时候,这就对不住了。”她心头决心已定,脸上现出迟疑之色,凝视朱震天,凄然道:“是么?原来听潮和那丁将军如此要好,我竟然不知,思之惭愧。”微微掩袖按一按眼角泪水,一侧头之际,却有意无意盯了左清风一眼。
左清风被她刀锋般的目光掠过,心下一寒,知道这女主人果如自己预料,见事明白之极。她分明不肯自己出面收拾朱震天,怕落下恶名,却要他左清风来做这顶缸之事。可如今板荡之际,群龙无首,眼看秋夫人杀伐决断果然与主公同出一脉,自己就算顶了这个恶名,但抢先依附了女主人,也算得个开国功臣。何况他当时一口咬定朱震天有鬼,出手扣留他之际,其实已选定了今后的方向,秋沁好这个眼色,不过是令他更加心里有数。
当下左清风心一横,出声狂笑道:“朱震天,这种假话亏你编得出来,看来你根本就是丁珂平派过来的奸细,所以这么为姓丁的说话!你也不想想主公昔日待你之恩,就这么急着为你那新主子邀宠立功,不惜咱天刀流数万弟兄断送给丁珂平。朱震天!你还是人不是人!”说到后来,竟是声如雷霆,慷慨激烈,说不出的义愤填膺。
天刀流徒众本来甚是犹豫之色,听了左清风之言,纷纷脸色大变,咒骂起来:“他奶奶的,朱震天,你这王八蛋,把咱们全卖了!”“朱震天,你要跑到南朝升官发财,也别赔上大伙性命!”“朱震天,你快把天刀信令还给主母!”“王八羔子朱震天,老子和你拼了……”
秋沁好心头暗叫一声好,看了这左清风声色俱佳的表演,大起佩服之意,却又微觉心寒。今日事急无奈之下,与左清风联手对付朱震天,虽仗了他的本事,却也怕了他。她想了一下,故意颤声道:“朱震天,你……你……为何是这样的人!”口中说着,花容失色,样子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天刀流徒众见了,越发一个个热血上涌!
左清风见状,知道良机已至,大喝道:“咱们都听主母的,朱震天想把咱们卖给丁珂平,万万不成!大伙并肩子上,捉拿叛徒朱震天!”这一下众人响应如雷,就连朱震天的手下,也迟疑着慢慢举起手中的刀。呼喝声中,一片片刀光一起招呼向朱震天。
左清风一马当先,他存心在秋沁好面前卖好立功,又怕朱震天逃出性命,有机会翻本,此时一刀刀招呼下去,毫不容情。左清风手下,也不少是江湖著名刀客,平时虽自持身份,不肯围攻,但今日情况特殊,秋沁好大有可能续任天刀流,众人知道砍得越卖力就表示对新主人越忠心,再顾不得高手风范,就怎么狠怎么砍。朱震天一人之力,应付众多高手围攻,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不多时已是浑身浴血。
幸好天刀座下其余六大神刀,眼见左朱二人互相残杀,秋沁好又态度嗳味,江听潮那封遗信更是不明不白,虽明知今日之事颇多蹊跷,一时间也不便表态,纷纷提刀在一边掠阵,却不肯出手。左清风一时收拾不下朱震天,心下大急,眼见六大神刀之首赵风虎提刀凝力不发,百忙中大喝道:“赵老大,这姓朱的浑帐手底硬得很,你快来帮忙!”他唯恐走了朱震天留下大患,再顾不得许多,直接把赵风虎的名字纠了出来,看他是不是有脸再装糊涂。
赵风虎不慌不忙啊了一声,向秋沁好身边走了一步,缓缓道:“不错,朱震天武功是主公亲传,颇为不弱。我怕他狗急跳墙,所以亲自保护主母。左兄弟,你赶紧加油擒下逆贼,就是大功一件。”秋沁好听了,心头暗哼一声,知道这老小子分明对自己不服气,是以不肯尽力。当初江听潮以无上武功和威严收服六大神刀,可这帮人毕竟是一方强梁,江听潮既去,自己要收服他们,怕要大费心力。左清风气得暗骂一声老狐狸,可赵风虎这话冠冕堂皇,他也抓不着把柄,说话间,朱震天趁机一刀砍来,左清风一时走神,差点被削去半张面皮,百忙中一个懒驴打滚躲过,口中大骂不已。
朱震天方自得意一笑,出刀之间身后空门微现,被几个刀客趁机袭来。饶是他躲得快,又多几道伤口。他心知不好,自己再厉害也躲不了左清风车轮战术,只有赶紧逃出命见丁珂平才是正经。当下大喝一声,忽然一旋身,狠狠一脚踢出!轰地一声大响,地上沙土被他踢起,顿时狂沙飞舞,一颗颗有如细小的暗器劈面而来!众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纷纷拔出兵刃胡乱挥舞防身!这一乱之下,越发漫天沙尘飞扬。朱震天趁乱疾冲,忽地一掠而起!饶是众人没料到他忽出怪招,一下子着了道儿,被他冲出丈余!
天刀座下高手如云,哪里容他脱身,微一停滞,又呼啦拉合围而上!朱震天奋力狂舞长刀,顿时刀气如瑞雪纷飞,四周白雾苍茫,大起寒意。
秋沁好不会武功,为刀上寒气所迫,微微打了个寒颤。却听赵风虎道:“想不到主公竟然把天刀绝学传了朱震天。”言下又慕又妒。她听了心头一动,低声道:“其实听潮草创天刀绝学之际,我也侍奉在侧。我虽不懂武功,也大致记得要诀。赵大哥今日亲自保护于我,我自是感激之极。放眼天刀流,唯赵大哥德高望重,可继承天刀武功。待解决朱震天之患后,我当代听潮向赵大哥传授天刀之学。”
赵风虎心头怦然大动,知道秋沁好想以天刀武功换取他的支持,只觉这生意倒也干得,何况秋沁好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学得天刀绝学,也可翻脸不认人,谅她一个柔弱女子玩不出花样,当下展颜笑道:“承蒙主母如此赏识,赵某感激不尽,朱震天对主母不敬,赵某愿代主母出手,清除此獠。”
秋沁好静静凝视他一会,微微一笑,悠悠道:“罢了,他总是昔日为我天刀流立过功劳之人,我又何忍夺他性命,只求赵大哥出手,将他赶出天刀流,不得再兴风作浪,我已足感盛情。”
赵风虎愣了一下,大出意外,随即明白过来,暗暗佩服秋沁好的狡猾。朱震天若死在今日,日后只怕总有人怀疑他是受了冤枉。容他逃出天刀流,他定会投奔南朝丁珂平。到时候,朱震天的奸细之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江听潮遗信的真假也无从可知。丁珂平就算得到信中天刀信令,也断不会有人承认他为新任天刀之主。如此一来,秋沁好可顺水推舟继任天刀流。这一记连消带打,却又全仗他人之手,秋沁好自己不染丝毫血腥,果然深沉异常。
赵风虎想明此节,又惊又佩,对秋沁好大起戒意,只觉自己欺她柔弱,只怕不成。但江听潮既去,要他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点不打天刀流的主意,却也做不到。当下打了个见机行事的主意,哈哈一笑,提刀迈入场中,喝道:“左清风,你不是朱震天的对手,他修习了主公的天刀绝学,只好老夫亲自出手对付他,你且退下。”
左清风正自狼狈,闻言松口气收刀后跃。朱震天压力一缓,趁着赵风虎尚未入场,焦雷般一声暴喝,刷刷刷连砍三刀,劈飞环伺周围的几个刀客,也不管众人纷纷砍来的长刀,如狂风般冲向门外,众人见他势若疯虎之状,心下一寒,出刀稍缓的就被他一刀了结性命,朱震天三两步砍开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出堂门,赵风虎冷笑道:“有老夫在此,你还敢猖狂!”
他得秋沁好之令故意放水,却也不肯堕了威风。冷笑声中刀锋出鞘,一道青龙般的刀光呼啸而出,人隔一丈之外,刀气已狠狠直击朱震天背心。朱震天忽听一声冷哼,只觉身后寒气大作,却是赵风虎一刀如山而下,击向朱震天!刀风尚未及体,已是咆哮如雷。朱震天急速转身,大喝一声,全力一刀挡出,双刀一对,火光四射!朱震天连退几步,摇摇晃晃站立不定,胸口窒闷之极,就如同被千斤大石堵住一般!忍不住一股血激喷而出!他大惊之下,不顾伤势,趁着赵风虎一击之势,疾冲而出。迎面扑来两个天刀流刀客,挥刀砍向朱震天。朱震天顾不上躲避来人的长刀,两把刀就这么硬生生嵌在他肋骨之上!他去势凌厉,两个刀客被他一撞,齐齐横飞而出,竟是筋断骨折而死。
朱震天狂吼一声,拖着身上两把血刀,人已冲出大堂之外。外面一个牵着马的刀客尚自看得发呆,被朱震天一刀砍飞头颅!朱震天不顾怒血激喷得满脸都是,飞速抢了坐骑,纵马急奔而去!
一路之上砍杀之声不绝,武功稍弱的刀客纷纷被他砍翻!朱震天前俯后仰、左冲右突,出刀如电,骑下却毫不停留,不多时已一骑绝尘,再无踪影。众人见了他威凌莫测的武功,一个个心神震荡,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砰地一声,一颗人头滴溜溜落地,滚了满地血污!却是适才被朱震天抢去坐骑的倒霉刀客,他的人头被一刀削入半空,落下来时,在屋檐上卡了下,这才掉落!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秋沁好清脆冷漠的声音打破僵局,缓缓道:“立即传令各地分舵,全力追缉朱震天。”却对着赵风虎微微点头,嘴角现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左清风虽狡猾,却也没料到事情如此变化。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肯让赵风虎抢了功劳,抢先跪下:“属下愿效忠主母,忠诚之心,可鉴天日。”左清风的属下见状,也纷纷跪下:“拜见天刀之主。”一时间声势颇为热闹。六大神刀原本自许高明,眼见形势迫人,都是暗暗皱眉,一个个望向为首的赵风虎。赵风虎微微一笑,知道这时候和秋沁好争,断然不合民心,也对着秋沁好缓缓长身一揖:“拜见天刀之主。”
秋沁好赶紧亲手扶住他,柔声道:“赵大哥不必多礼,你是听潮最敬重之人,自然也是我兄长。我虽做了天刀之主,对你之心,一如既往。”这话说得大是恳切,众人听了,纷纷喝采。其余五大神刀相互交换眼色,犹豫一下,也长揖而礼:“拜见天刀之主!”此言既出,秋沁好继任天刀流之事,就此落实。
她微笑着一一扶起众人,却仍是隐约感觉到赵风虎微带讥诮的目光,知道此人貌恭而不心服。这条天刀之路,前面可谓危险重重。她狠狠一咬牙,微笑着心道:“江听潮,你说得很对,权力果然是很好的东西。不管有什么危险,天刀之权我要定了。”
众人散去,秋沁好独独留下左清风,微笑道:“左大哥是我天刀流最为得力之人,今日我受惠良多。”言下大是亲切。左清风虽久惯江湖,精明狡猾,听了此话,也觉心头颇为受用,心想:“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客套,能说出这话,对我际遇之厚,却又胜过主公当时。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既然她肯买我的忠心,我为何不卖?”这下越发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