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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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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扑朔的声响自绿瓦出檐间及近而来,斜倚窗边的青年放下了手中书卷,抬头瞧着檐角貔貅雕花处飞来一只青灰色的鸽子。那鸽子将近窗口便是缓速盘桓了一阵儿,见窗内悠悠然伸出一只手,才扑着翅膀轻盈盈落在那人手背上。
收了手,青年将鸽子脚上系着的纤纤芦管解了下来,再挥手,那鸽子便扑棱着飞去了。展开芦管内附着的纸条,他淡淡扫了一眼,唇角微微扯起,也瞧不出是不是笑。将纸条夹在指间,他缓步朝里走去,见那坐在桌旁的人仍是漠然斟酒慢饮,便笑道,“看来,这里也该不清净了。”说着便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那人接了只随意瞧了瞧,便将其攥在手心,不消半刻,只见片片焦黄自他松开的掌心飘落下来,碎片遇了风便化为一阵烟尘。
“你倒总是这般周全。”青年瞧了这番情形微笑起来,倒是施施然坐到了桌旁,取了莲瓣纹白瓷小盅,执起了青花刻银注壶为自己斟了酒,这才又开口说道,“风晓,你可想回纵烈去?”那叫风晓的人闻言仍是目不斜视,只顾独饮,饮罢一杯方定定说道,“不回!”
“哦?”青年挑起了眉,一挑眉的动作倒叫他本是温和雅致的面庞添了些狡黠。却听那风晓又道,“我有我的任务。”青年笑了起来,手指托起小小酒盅往嘴边送去,却又偏偏未曾送酒入口,反是笑道,“师父离世已经这许多年了,你倒心心念念未曾忘记他指派你的任务,不知你这算不算愚忠。”
“张忘川!”风晓冷冷瞥向他,手头酒盅却是轻轻搁在了桌上,“你难道便不是?”说罢便是起身往屋外走去。张忘川也不瞧他,兀自微笑着,只抬手将那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双目微微阖起,似在享受其间滋味。
“六爷,太尉大人回府了。”门外有小厮回禀。张忘川唇边笑意渐盛,便是搁了酒盅,起身往外去。到得房外却一眼瞥见风晓立于轩门之外的竹林中,重剑持于左手。他微一讶异,却也脚下不停,只到了回廊拐角又住了步子,扭头往后瞧了瞧。那高大身影仍是那般安静立着,仿若只是欣赏着千千秀竹风姿。
张忘川略一沉吟,倒把一抹笑挂在了脸上,又是往日温和有礼的模样。不疾不徐迈步朝外走去,到了正房大院,便见着楼太尉铁青一张脸而来。
“太尉,今儿下朝倒是晚了许多。”张忘川快了几步,行至楼太尉跟前,施得礼,方又问道,“您气色不佳,莫非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楼太尉挥手摒退了左右,冷言道,“我便知那白氏不能留,偏偏皇上一意孤行,只将他们降职发配,如今,这些余孽倒是作起乱来!”
抬眼瞧了瞧楼太尉,张忘川说道,“太尉,纵观整件事的始末,依小人所见,怕是皇上有意为之。”听得他这话,楼太尉面色一凛,“你是说铲除白氏正合了皇上心意?”张忘川笑道,“只怕就是如此。”他温煦面容在日头下愈发显出谦和来,一抹浅笑化作了夺定心意在眼眸之中。楼太尉瞧了,微微舒气说道,“若是这样,白氏所呈的一切可不都是白搭?”
“太尉,只怕,这白氏的好日子到头了,便该轮到您这边儿了。”张忘川缓缓说着这话,谦恭笑意使之更是儒雅,似乎不过是在与人谈论诗词歌赋,可在他的面前,楼太尉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却是分明觉出了危险。
“你是什么意思?”楼太尉下意识退后两步,这在他身边十年的谋士,本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怎会此刻明明白白散发出敌意来?张忘川见他这般倒是微笑不已,说道,“太尉,您难道从未想过,原本您与白氏便是势均力敌,这其中恰恰是种微妙的平衡,或者也可以说是制约,可偏偏如今白氏大势已去,所余不过是星点残留,那在朝堂之上太尉岂不是可以只手遮天了,试问,如果您是皇上,您会容许这样的情形出现么?”
“皇上削弱了白氏的力量,又不将其全然打压,便是要借那盘根错节的白氏之力将您这权倾朝野的太尉好好压制一番。”
“白家老郡王皇极殿中凄惨自裁,便自是引去了游离于两方势力之外的中间力量,他这一死倒是绝不白费。”
“太尉,皇上一并削去了白家几大要员的官爵,用的不过是那莫须有的通敌叛国,您如今被指的似乎恰恰也是私自与外邦勾结意图不轨的罪责吧?”
楼太尉惨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青年。他以青铜星云纹扁方束起的发髻一丝不苟,温和容颜上始终挂着暖软笑意,如平日一般无二。然而,这又绝非那个在他身边多年,为他出谋划策鞠躬尽瘁的睿智男子。他张了张口,却未曾发出声音来,深深纳息,方哑然道出,“你到底是何人?”
张忘川却是朝他微微欠身施得半礼,谦卑之意倒叫人纳罕,却见他又是抬首,温言说道,“太尉,这十年来您未曾视忘川为下人,反是引以为友,忘川正是心存感激。但是,忘川打从一开始便是有意接近于您,正是为我主行事,如今这般也是情非得已。”
楼太尉冷冷瞧着他,切齿说道,“你也知道十年情谊?你处心积虑便是要陷我于如斯地步,如今还说什么情非得已!想来,白氏所握罪证竟都是经由你手传递出去的!”又是眸中怒意燃起,“好!很好!张忘川,你为你主行事,如今确是成了!你便是功成身退离了去,我也拿你无法可施,你又何须在此地这般辱我?如今皇上虽是暂且未动,也是绝不能姑息于我的,你可满意?”说着话,垂在身侧的双臂竟是僵着,连着握成的拳亦是死死攥起,青色血脉在手背上凸跳。
目光自他手背挪移开来,张忘川望向那疲惫倦怠又怒火中烧的面庞,心下倒也是微有一叹,说道,“正是因十年情谊,忘川才想要送太尉一程。”话音落下,却听得轻轻脚步声自侧传来,楼太尉不及回应,只将目光投向身侧。
灰色布衫,黯淡重剑,挺拔高大的身影自西厢回廊转出。那张坚毅面庞上深深疤痕横越眼角,眼睛本是五官中最俊的,却是极冷,真真是一星半点儿的情绪皆无。他一步步往前逼近,却将面前之人激怒,楼太尉厉声喝道,“风晓!难道你也要背叛我?”
风晓面上仍是一片冷峻,只在距离楼太尉十步之处停了下来,左手上重剑缓缓抬起。他盯着眼前怒在眸中,如火焚身的瘦削男子,剑一凛,却未动半分,终是淡淡开了口,“义父,风晓是您养大的,可是,我也不过是别人安放在您身边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