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五十三章 ...
-
听得这一番话,太后唇边现出笑意,偏又是酸酸说道,“这会儿来说这个,倒真是没意思了。”赫连徽墨容色微凉,说出的话音儿亦是带了几分冷意,“晴儿虽是徽墨身边的人,到底也不过是宫里头的使唤,先前是皇后顾及徽墨无人可用,便特特拨来这几个。如今犯了事儿,身为宫中贵主,太后娘娘施予戒罚自然也是应当的!”
太后岂能不知他言中别意,一时也是话闷在心头说不得,面上略有些难看。赫连帛仁见了,倒是一笑,只朝太后说道,“母后,此刻该歇午晌了,您先歇会儿,晚一些儿臣过来陪母后用膳。”知道他是为自己找台阶下,太后免不了随意嘱咐几句日常琐碎,方怏怏然去了。
“走,陪朕去兰亭走走。这个时节那边奇花异草,蔓藤枝连,正是极好的景致。”赫连帛仁朝那淡然的少年伸出了手,只是手停在那儿好一会儿也不见赫连徽墨有回应,倒是又垂下手臂,解嘲笑道,“朕还当你是当年那个小不点儿呢,怎得忘了你已经是大人了,又如何还会同以前一样?”赫连徽墨微微扯起笑意,又终是成不了方才那般灿若星辰,反是透着一丝痛,“皇兄,你自然是明白徽墨此刻心境的,对着太后,不得说的话,对着皇兄,自然不愿遮掩。”
赫连帛仁见他这般,便摒退了左右,牵了他的手往外走去,言语也更是轻柔,“朕知道你心里伤痛,可是宫城内这般事端也非偶现,你也该瞧惯看开了才好。何况朕早已对你言明,晴儿是当日安派去你身边的人,你又何必如此用心?”
赫连徽墨指尖微动,将目光投注在路旁几株绯寒樱上。因是花期至末将衰,枝桠上并不剩多少花蕊,只有零星几片粉色飘飘悠悠落下,此般情境与开得极盛的冰心梨花相较,自是令人嗟叹不已。
岁狩归来,赫连帛仁确就将晴儿的身份暗暗提点过了,这帝王家行事缜密多虑自然是古来便延续的惯例,安派些眼线耳目也在常理之中。那时与他点明了,便是昭示了心意,只将他作为自家兄弟来看。
手心微微有些发汗,不知是因为赫连帛仁牵来的手掌过分烫贴还是自个儿心下透出湿软来。赫连徽墨轻轻叹息,“皇兄,晴儿左右为难,也正是因她心里头为我牵绊,如若不然,也不会得这么个下场了。”止了步子,赫连帛仁松开他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替他摘去落在肩头的一片粉色樱瓣,“徽墨,既然她都去了,你便是再伤怀也不济事。”那片娇嫩粉色合在两指之间,片刻之间再翻开来看,竟已是枯萎焦黄的一片。赫连帛仁弃了它,颜色不动,只淡淡说道,“近日白氏的动静倒叫人振奋。”
赫连徽墨眼眸流转,盯着地上那枯黄花瓣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抬眼瞧他,帝王俊逸的面庞淡淡浮起笑意。他收回目光,抿紧了唇,自朝那绯寒樱纹理细腻的枝干抚去,指腹按压在上,冰冷坚粝的触觉竟是叫人心底也强硬了几分。
天瑞王朝世代诸王封地,强兵在握,又有外朝重臣把权,甚至后宫妃嫔品阶皆是为外朝权势左右,几朝皇帝空有满腔抱负无奈手中实权涣散。至先帝赫连弘文登基,与宝亲王赫连弘曦重兵强武,连年征战,收得诸王封地,整编其下兵士,天瑞兵力日渐强盛。明德八年,“清城之乱”致使朝内重臣折损大半,自此赫连弘文将实权分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借以削弱相权巩固皇权,且对地方割据势力严密管辖,终使天瑞皇族君主地位无撼。
“皇兄,这些不都是在你预料之中么?”赫连徽墨扭头朝赫连帛仁说道,唇边柔柔笑意,竟是能瞧出几分孩子气来。赫连帛仁不禁笑道,“朕为这朝内权势勾结各据一方的情形确是着恼,也留意了多时,不过,若非你提议,怕也行不到这一步。”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晖落静流旁瘦皱漏透的白石叠起,波光粼粼间流水拍击而上,潺潺声响却未曾惊扰到树下静立的二人。轻抬腕子,那少年浅浅一抹笑噙在唇边,眸中光彩自随笑意漾出,此番清柔委婉却又与当日不见半分差别。
那一日倦勤斋中便也是满室媚眼春光,这样明丽天色本该叫人心情大好,谁知道却偏偏接连有烦心之事上奏而来。才是吏相白佑安上呈考课黜陟之方,矛头指向那日渐跋扈的太尉党羽,随之便是太尉面呈了诸多地方官员抗示白氏外戚当道,扰乱朝纲的折子。两方势力虽是互相制约却也渐呈强势,曲指算来,竟是白氏外戚在朝要位者不下五六,而太尉党羽亦不相伯仲,便是朝中实权散布六部,由君主集权统领,这番情境亦不能听之任之。
赫连帛仁凝神瞧着呈上来的折子,心下也明白这内中情由,多少年来,两方势力便是如此争斗,到如今两边儿都是羽翼渐丰,要折去雄鹰飞羽倒非易事了。
“皇上,十一王爷求见。”相海见赫连帛仁正自思量,便是上前悄声回禀。若换作旁人求见,他定是先行挡去了,可这十一王爷到了却不得不传。果见皇帝听了他回的话,稍稍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叫他进来吧。”相海应声退开去请,不多时便见那清雅出尘的锦衣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皇兄!”赫连徽墨容笑晏晏,端得是一副纯清无伪的模样,且不论其他,只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故而赫连帛仁便也放了折子,笑道,“你定是知晓那两帮人来扰了朕,便特特过来替朕散这心头烦闷吧?”赫连徽墨走到书案旁,微笑道,“徽墨哪里便能替皇兄解得这么烦难的事儿?倒真是有些担心,怕皇兄动了怒。”
赫连帛仁一笑,便抬手将折子拿了给他瞧,“你也瞧瞧吧,看了予朕说说,是你的话会如何处置。”赫连徽墨一怔,未接那折子,反是目色黯淡,退后一步,说道,“皇兄,徽墨不敢逾矩,徽墨惶恐!”赫连帛仁却又是笑道,“怕什么?朕说你可以看你就可以看,别想那么多。难道,你想着一辈子就这么做朕的幼弟,困在宫城之内?”正是听得这话,赫连徽墨更是缚手不接,低声说道,“皇兄,徽墨并不想入朝为仕。”
“那么,你是想叫朕一个人孤立无援?”赫连帛仁起了身,倒是话音儿柔了许多,接着竟是拉了赫连徽墨坐到他的椅子上,便是赫连徽墨欲挣开也叫他牢牢按住了。他俯身在他耳畔说道,“从小朕最疼的便是你,便是老四老六和朕一母所出,也不及你我二人的情意。朕记得你说过,想要为朕分担烦忧,那么此刻内忧外患,不正是朕最需要你的时候么?难道,你忍心叫朕一个人对付那样一群城府深不可测的朝臣?”
赫连徽墨坐在平素只有皇帝才得坐的倦勤斋正座之上,他自是觉出赫连帛仁按在肩头的手稳定而沉重,耳畔低语,说来的话亦是句句惊心。
“徽墨,你才智如何旁人不清楚,难道朕还不清楚?”赫连帛仁缓缓直起身子,拍了拍幼弟的肩头,温和说道,“算起来,朕也算你半个老师,不是么?”赫连徽墨目光所及是满书案的折子,有些折子上已被朱笔勾勒,刺目的红映入眼中,竟是有些刺痛。
赫连帛仁是长兄,自小便是如父亲一般疼爱他,幼年识字练习小篆,因那字笔画繁复,总不得静心,却是皇兄常常将他抱在膝上,铺起雪花宣纸,把着他的手逐一写下,一笔一划,横竖勾勒,便是他再不耐烦,也终得这般写下来,久了,也便沉下了心。也正是惯了,每每心烦起来写得几页小篆倒叫人心境平和许多。
又因父皇未令人着他入御训庭□□子课业,除了如母妃教习一些文字,倒多是皇兄得空授得群书,断断续续的也将皇子课业学得七七八八,因此若要说起,皇兄岂是半个老师,竟是他的授业恩师了。
“皇兄,徽墨明白了。”赫连徽墨起了身,仍是立于一旁,却依言拿起了那几方折子,细细瞧了,方轻声说道,“皇兄,此消彼长约莫能够制得这般情形。”赫连帛仁闻言便笑了出来,“可不就是朕说的,你的才智绝不输任何人。”坐下又打开折子瞧了瞧,抬头问道,“这道理是说出来了,你可有对策?”少年的面庞平静无波,隔了一小会儿才慢慢说道,“楼太尉似乎有个独生子骄横跋扈……”
正是这个小小缺口,惹得江河大堤崩塌,也便成了今日之势。赫连帛仁想来淡淡笑意浮于眼角眉梢,说道,“你心思细密,勘事周全,前次求得白氏全族周全,为的便是今日!看来,朕该最后收手了。”赫连徽墨虽也挂着笑意,眸子却仍有些许淡漠,“徽墨所为若能替皇兄解得一星半点的烦忧便心安了。”
赫连帛仁见他这般,便是柔声说道,“晴儿的事儿你到底也别放在心上,朕他日为你再寻佳人可好?”蹙了眉,赫连徽墨眸子一冷,却终是和颜说道,“皇兄不要拿这些来玩笑,前番费去的时光太多,眼下徽墨只想在皇兄身边尽些心意罢了。”
赫连帛仁知他有些恼意,却是因他说了这番话,倒不禁想起一双清灵的眸子来。那小医女分明与他有情,却硬是叫他冷冷地推开了去,正是绝情得紧。
赫连帛仁心下涌起丝丝寒意,却在面上笑意更盛,说道,“好,这事儿过去了也便罢了,朕没有同母后说起这事情的始末,也是有着一层顾虑。你也知道,妇人行事难免看不远,朕实在不想多费唇舌。”
赫连徽墨点了头,回道,“自然,徽墨明白皇兄的意思。”赫连帛仁笑了笑,“你明白了就好。朕还有些折子要处理,先回了,你略逛逛吧。”赫连徽墨应了,眼见那蓼蓝乘鸾锦襕衫自花蔓下转过,便是轻轻扬手接来几片花蕊。小风微起,花瓣儿在掌心柔柔转动,赫连徽墨低了头,瞧那花瓣儿娇滴滴颤巍巍,色泽仍是鲜洁饱满,倒是全没有衰败之态。
可是,无根之物,何以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