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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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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旦时分便是绵绵丝雨不绝,约莫是雨势细密,远远瞧去栏旁路左却似笼了层轻烟。天色昏昏,及至辰时仍是青暗一片,这般天况下宫城内错落的殿阁廊庑亦是失了光彩。
外朝北面天易门重檐壁垒,左右有昭徳、明武二门,此刻自那昭徳门中正是急急奔来两个三等内侍。虽是手上持着纸伞,蓝灰衣裳却早打湿了大半,皂靴亦灌入了雨水,待到近前瞧见两人脸色透出冷冷青色便也知道该是寒气彻心的。
“白将军!”其中一个内侍到得门下,收了伞上前施礼,“您稍待片刻,肩舆即刻便来。”闻言转身的少年清俊面庞在雨色中倒显出几分明朗来,笑道,“等那做什么?这边儿离皇极殿不过盏茶的路程,走去也便罢了。”言毕便是抽身走入雨中,内侍忙撑起伞跟了上去,伸臂为他遮雨,又是急道,“白将军,虽是路程不甚远,可面圣讲求仪容端正,若是打湿了衣裳总不妥。”
天瑞王朝凡四品上臣才得面圣,此间亦是不得有失仪之态,莫说全身湿漉漉进得皇极殿,哪怕步履不稳重者皆会为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置。
“稍许失仪总比让皇上久等要妥当些吧?”卯时得来旨意宣他入殿面圣,却是刑廷尉中的太尉党徒百般拖延,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出来。内侍面上焦虑之色犹在,虽然这白将军说的也是道理,可他们是来迎候引领的,若这位大人仪态有失,只怕也少不得连累他们挨顶头上司的戒罚。
白倏羽扭头见内侍巴巴儿伸着手臂,将油纸伞全遮了他一个,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正想应了他们的话,却是眼角瞥见明武门那边走来一人。湖蓝碧波纹瑞锦衣轻盈盈曳动,本是昏暗的天光,这抹澄澈蓝色忽而现身其间,自是明媚。这人手持青顶绸伞,伞檐压得低低的,叫人瞧不见他的容貌来,姗姗行及,却把伞檐微微挑起,露出抹清笑来。
“徽墨?”白倏羽怔了怔,又是心头暖了起来,“你怎么会来?”赫连徽墨倒并未先答他的话,只朝旁挥手令那两个内侍退下。“你们去吧,本王亲送白将军入殿。”如今宫里上下哪个不晓得这十一王爷隆宠正盛,他说来一句抵过旁人十句,也正是这么着,虽知不妥,两个内侍仍是应了,躬身退了去。
赫连徽墨将手中绸伞挪至二人中间,邀他并肩前行,只是走了好一段路也不开口。白倏羽先也随他慢慢走着,却是终耐不住性子,问道,“你特来迎我,怕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吧?”眉微动,赫连徽墨沉吟了一会儿,才转向他说道,“你可记得先前我说过有人意图诬害白氏的两位忠义侯?”
白倏羽不以为意,平静说道,“我那两位伯父率部以身殉国,哪个又能寻出他们的错来?清者自清,何惧那些奸佞小人?”赫连徽墨蹙眉,面上自有一丝冷意,“你也知道那些是奸佞之辈,所谓防小人不防君子,你可知,眼下你的罪责是脱去了干系,可白老郡王及吏相等几位白氏要员正在皇极殿中卸袍待罪?”
“什么?!卸袍待罪?”白倏羽心头一凉。饶是身居要位,一旦在朝上被勒令卸袍待罪,便是罪责已然定了五六分,若没有确凿的理据佐言,怕便是要降罪下来。“怎会如此?”不过是寥寥几日,怎料得事态陡转?
见白倏羽面色惊变,步子也停了,赫连徽墨微微颔首,只将伞再往他那边挪了几分,自己却是大半身子淋在雨中,良久才轻声说道,“小白,太尉党羽哪个是省油的灯?心思奸险自然叫人防不胜防,他们手头握着所谓通敌文书,又有人证,历历有据,便是皇上有心护着怕是也找不出纰漏来。”
瞬时握紧了拳,白倏羽牙一咬,疾步前行,却是没走两步便被赫连徽墨拉住了。白倏羽毛躁起来,甩臂而出,可拉住他的人却比他更坚持。赫连徽墨扣着他的腕子,冷冷说道,“你这么冒冒失失跑去要做什么?难道我先来告诉你朝内之事便是要你这么去送死的?”衣衫打湿了大半,发丝亦是凝出了水滴,只是他眸中寒意却盛过清冷雨气,“眼下这朝堂之上,多少人等着看白氏陷入灭族之祸?太尉之子离奇丧命,怕也就是为了今朝!”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早先便有了预谋的?”白倏羽并非不懂得朝堂中人心不古,只是白氏家教素来以至忠至义为根本,亦不令子弟轻易涉足繁复人际,因此行事便较旁人淳厚许多。
赫连徽墨轻声叹息,发端雨珠滴滴落在面颊之上。白倏羽只觉他扣在自己腕子上的手冰冷,力道却是一分不减,握紧的拳便渐渐松了。“好吧,我应了你,面圣之时绝不多言。”白氏在天瑞朝中立足多年,虽不以盘踞权势为道,亦是有些根本的,一时之间要全盘击垮也非易事。念及此,白倏羽将腕子抽离,颜色已是缓和了几分。
赫连徽墨未曾言语,只是依旧伴着他往皇极殿去。细雨霏霏,一伞之下的两个少年步子皆有些沉重,天光着实不明,黯淡苍青浸透于少年晦涩眼眸之中。
踏过烟雨笼罩下白玉石御道,巍巍正殿便在眼前。“小白,我是无职之人,不能进得殿去,你自己要留神。”赫连徽墨在皇极殿外止了步。白倏羽点了点头,“多谢你。”又是恳切说道,“若是这回我白氏举家遇祸,只望你能够照拂一人。”
赫连徽墨望着他,容色清清未作回应。白倏羽道,“我堂姐虽是当今皇后,只怕白氏祸难亦会牵连到她,皇宫之内本是艰难,我担心她受不住。”赫连徽墨似有苦涩笑意在唇边,却是须臾消逝,“虽是难以预测,可想来也并不会这般凄楚。只是,我答应你,若真有一日需要我施予微薄之力,也定不会袖手。”
白倏羽笑了起来,清朗心意在眸中自明,也便不再多言,只往殿内走去。立时便有内侍朗声通报,几道吟唱后,匆匆步履不绝,自有引领使前来,查没他身上所携物品,这才点头准了他去。白倏羽往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到殿外那道蓝色身影仍在,清澈眼眸虽不见情意,只从他静立目往,却也是几分动容。一笑搁在唇角,俊朗面颜豁然无畏,他转身大步走去,只把铮铮气概留于殿外之人眼中。
赫连徽墨静静转身,持伞下得须弥玉阶。目及栏下吐水的螭首,约莫是雨水充沛所致,水流较往日更甚。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接来那水,冰冷水流冲击在修长指间,本是寒流却因他手上没了温度反觉出一丝暖意来。隔了好一会儿,他微阖双目,蓦然将掌心一翻,竟是往螭首上疾拍过去……
水流仍是汩汩而下,赫连徽墨冷着眼起身,唇轻轻抿起,只管继续挪步而下。
栏下螭首错裂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