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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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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灯火通明,正堂灵柩安放,魂幡白绫悬就,僧人道士手中法器铃铃,唇开启间吟哦嗡嗡,又是女眷在堂内不断恸哭汇成声潮。府门大敞,来往吊丧者络绎,门前自有十数小厮奉予丧服线香,来者皆是穿就缟素,捧香而上,烛火香烟散出郁郁气味笼罩着阖府上下。
夜至深沉,吊丧者寥寥,守灵的小厮侍女虽仍在忙碌,却已不见白日里警醒。
“太尉,来客迎来送去的也乏了,您且先歇会儿,明儿查办公子案子的七王爷会过来,您也该养足了精神应对才是。”张忘川伴着楼太尉行至后堂花园。此时的楼太尉已然恢复往日的平和,只是细细瞧了,才能看出这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两鬓竟是夹杂着些许白发。正是所谓一夜华发生,丧子之痛难以言表。
楼太尉紧了紧肩上披着的翠锦斗篷,声音却是平静,“七王爷?忘川,依你来看,皇上这次派个平日最不得意的七王爷来查这案子到底动的是哪门子心思?”张忘川略略沉吟,说道,“想来只是‘试探’二字!”
“试探?”楼太尉皱了皱眉,心下忖道,这七王爷本是皇帝宝座的最大竞争对手,只是因有隐疾不得子嗣,故而与皇位失之交臂。今上登基后亦是心存嫌隙,若非七王爷自个儿聪明,知道隐晦行事不问政事,怕早就是皇位清障之役中的一道孤碑了。
见楼太尉有所思虑,张忘川递前一步,轻声说道,“七王爷最是与人隔绝,朝中并没有一人与他有所往来。他究竟是心灰意冷还是韬光养晦?这个,皇上恐怕也是想知道的。”楼太尉冷笑道,“只怕这也试不出来。七王爷若真是隐而不发,十几年都过来了,怎会这时候露出狐狸尾巴?”闻言张忘川抬眼瞧了瞧楼太尉,却只是笑着应和了。他随太尉在游廊上走着,却是行至东北角房处,步下稍稍一顿,眼角余光往对面廊檐上淡淡瞥去。
黑影瞬间闪过,身形利落,腾跃闪躲皆是轻盈稳定。张忘川便是微微笑意挂在唇边,脚下步子并不停。廊上琉璃灯光影挥散,那个青年谋士颀长的身姿在灯下拖曳,青灰色地面上,暗影诡秘若现。
而那黑影自后廊去到了灵堂。此刻夜至子时,堂外下人奉香看守火烛的是一拨四人,调停僧人道士吃喝的又是一拨四人,余下一拨四人处理杂事,再有便是一拨四人守在正门前按着时辰化纸。
正堂设灵柩,只是这灵柩与前边香火供奉木鱼鸣钟用着一道木屏风俨俨隔开。因怕尸首为香火熏染起了异变,灵柩隔间旁的小窗也是开着,春夜乍凉,昏暗内堂中便更是阴寒刺骨,灵帛垂下的白色流苏随风拂过朱红描金的棺木,影影绰绰中倒似是阴魂惨淡的利爪撩来。
“引幡招魂,清静魂身,引请过桥——”道士吟唱的招魂曲丝丝缕缕透过屏风,却不知是否因隔了这道屏障而现出些微扭曲来,每一句都是随风动荡着。
黑影穿窗而入,教死者安生的灵柩旁是不得站人的,因此这里并没有旁人。黑影一闪身靠近了灵柩,手中银芒乍闪,便在棺木四边轻轻撬动。棺木以方钉封闭,寻常人轻易撬动不了,而这人却是轻巧转动腕子,不出片刻十六支方钉便全部取下。阴沉木的棺木极其贵重,分量亦是不轻,平日里何曾见得有人一手将棺盖移开的,而此刻这人竟是只单手便将棺盖挪动,挪移间本会有声响,只他这般运力而为,却是静寂无声。
棺盖徐徐展开,那楼太尉之子面色发黑躺在里面。早先无法瞑目的双眼已然被硬生生关上,眼角虽无血迹,只那裂缝却清晰可见。单手托着棺盖,另一只手却是轻轻往尸体上按去,颈侧、胸腔、腰腹皆是有所触动,手及左胸骨时却又多停了一会儿,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异色。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招魂曲已然吟唱到一半,众道人手执铜铃,阖目摇首,围成个圈子缓缓绕来。
那人即刻将棺盖重又闭合,十六支方钉捏在手中,凝神瞧准了,腕子忽转,手头方钉便飞入适才的钉合处,竟是分毫不差。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外来。”招魂的吟唱渐渐近了,道人的身影先随灯火投映进来。那人敛神退后,又是自雕窗翻越出去。
灵柩红艳,棺边白色扁字在灯影中倒似是活动起来,连着棺后所画莲花也是妖冶万分。
那人避退着,因府中有事,侍卫也比寻常更不敢怠慢,自是前后巡视着。那人悄悄跃上游廊的翠色顶檐,正是要循来时之路回去,却不料才越过正厅,就觉出后头有人随着,然这人只是随他的步伐而动,并不跟紧过来。
脚下更快一些,那随后之人亦是加快了步子。那人行至太尉府外后巷,自墙边纵身跃下,便是陡然转身,手中“铃啷”一声,一条细细铁链已然扣住,昏黄灯火中,那链子一头尖尖锥子闪出冷芒。
在身后的人此刻也随之跃下,此人身形略显纤细,水蓝云锦华服笼身,翩然跃下之际悄无声息,可见轻功不弱。再借着灯火来瞧,却是一个貌美的少年,但见他微露笑意,说道,“想不到你的伤都好了。”听了他这话,手中链子又是窸窣一声,“你是——那日皇宫里放我走的那个人?”
“你倒不记仇,说起来我却是伤你之人,放你走不过是一时起意。只是没想到你的伤居然被治好了。”那华服少年微笑着,“看来你的主子待你倒是极好的。”
那日被伤回去,才发觉那肩膀上的伤口非但不能痊愈,反是愈见扩散,不过三五日,那伤口便散至胸背,又有血脓流出,任是抹上什么药都不成,幸得主子发现,寻来一味古怪灵药,用了当日便见伤口凝痂。
“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什么人——”那少年并不在意他手中的铁链,反是靠近了去,清丽笑颜在暗色中亦是动人心魄,“你是——七王府的人?”这话说出来,执了链子的手便是蓦地一紧。那少年眸子清透,抿嘴笑了笑,“看来我是猜对了。”
铁链倏地飞出,直迫那少年咽喉,那少年清冷一笑,疾退几步,转了身形,随即伸手迎了上去,任那链子卷上手腕。“是敌是友都不分?你也太着急了些。”少年腕子一震,那链子便崩得更紧,倒令得铁链的主人有了一丝讶异。且看那少年眼神虽是有着冷意,却不见奸佞狡诈,难道——
“你究竟是谁?”看他衣着仪态自非寻常,念及那日皇宫之中的情形也便隐隐知晓了这人的身份,只不敢认定。倒是那少年大方,腕子一转松开了链子,笑道,“赫连徽墨。”
十一王爷赫连徽墨!那人眼中一动,旋即扣紧了链子。赫连徽墨见他这般倒是微微一笑,“你怕我对你主子不利?慕染。”
听到这十一王爷竟唤出自己的名讳,那人眼中便是一抹狠意,手中兵器亦是铮铃作响,尖利的锥子瞬时抵在了赫连徽墨的咽喉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