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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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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柔软地倒在了雪地上。
赫连帛仁几乎是立即行动起来,便是神智混沌也跃起身准确无误地朝那人一掌袭去。那人见赫连帛仁掌风凌厉,也便一剑划去,力道并不比方才弱,反是剑势刁钻起来,绕过那双足以分筋错骨的手,剑若游鸿般直指赫连帛仁咽喉。
此人出招绝无多余的招式,只讲究快准狠,竟是一招便要致命才是,如此手段也只有训练有素的杀手才具备。念及此,赫连帛仁也不敢小觑,堪堪放低身子躲过剑势,只饶是这么着脖子上仍被剑锋划了个小口子,冰冷的金属让全身一阵寒,也不及体味痛意,赫连帛仁已然凝神接他下一招。
那人低低斗笠下的面容并不真切,那抹在唇角的冷笑却是清晰可见,赫连帛仁瞧了更是戒备,若他今日未曾受伤犹可与他周旋,偏是肩头重伤又失了血,此刻招架便已费力。
何况——徽墨他竟是生死未卜!赫连帛仁下意识瞥向那雪地上的少年,重剑所刺的伤口汩汩血流,在雪地上晕染开,那红色扎眼得厉害。
又是御力于掌,赫连帛仁牢牢盯着那持剑人,但见他缓缓抬了手腕,那黑铁重剑在抬起的一瞬竟如燕儿轻盈,陡然一俯,那人飞身而起,动作快得叫人难以辨清,而那剑扬起冷冷的风扑向面门。
赫连帛仁勉力起掌,却并不知自己该落掌何处,那人身影在眼前竟是虚无难捕!
恍然一惊,竟是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而便是这一刻,两条身影迅雷般自赫连帛仁身后跃出,齐齐朝那重剑刺客发了掌去,那人见状,倒不恋战,竟是横剑一推挡了他们的招,自己却是往后疾退,显见轻功卓绝,不待二人追去,那人已消失在密林间。
“子寒,别追了!看顾皇兄要紧!”拦住要追去的赫连子寒,赫连洛轩忙转身去瞧皇帝的伤势,却见赫连帛仁并未理会随之而来的侍卫,只一手托起倒在雪上,满身是血的赫连徽墨。
“徽墨!”赫连帛仁唤着面如死灰的幼弟,若说前次见他再无生气还未有多少动容,这次却竟是痛到不可抑止。瞧着他胸口的血仍是不断涌出,便是用手去捂,而那温热的血却自他的指间缓缓溢出,那红,耀痛了他的眼。“徽墨!”赫连帛仁再次唤出声,声音却在喉间哽咽住。想他危急关头唤他“皇兄”,想他以如此柔弱的身子去抵那重剑,想他带着淘气的笑颜讨要奖赏,想他轻轻柔柔握住他的手,诸般情动怎得还未延续便要终结?
“徽墨!”再次唤他,怀中的少年仿若被撼动一般,缓缓睁开了眼,却是气若游丝,“皇......兄……”见他竟能醒来,赫连帛仁大喜,“徽墨!你别说话,皇兄即刻带你回去疗伤!”此刻他说话却未用“朕”这样一个字眼,旁人不曾注意,赫连洛轩却听得分明,打眼去瞧赫连帛仁,却只能从他脸上寻到喜悦和柔情!竟然,便是儿时那个温和的三皇兄。
天青色烟雨天,少年赫连洛轩拾级而上,本是要与三皇兄切磋武艺,却是那翠柳微拂,栀子花香淡淡映晕开的“拂微草堂”中,年轻的赫连帛仁把着才五岁的幼弟的手,一笔一划写着小篆。他微笑着,眉目皆是温情,而那个小小的孩子许是并未写好,许是不再有耐心,挣了被捉住写字的手,轻轻舒臂抱住皇兄的肩头,仰头说着什么,小脸上几分耍赖几分撒娇,赫连帛仁听来便笑开了…….
“徽墨,你不要怕!皇兄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赫连帛仁柔声对怀中少年说着,转而面色一凛,朝身旁侍卫喝道,“还在发呆?不快去准备软架?!”众侍卫哪里敢吱声,慌忙退下备那运送病人的软架。眼瞧他们慌手慌脚的样子赫连帛仁仍是怒意难当,不想手上却被轻轻一搭。赫连徽墨一只手费力搭在他腕子上,他忙反握紧他的手,轻声道,“皇兄知道你很难受,你再忍一下!”
赫连徽墨却是微微摇首,稍稍镇定了一下心脉以调整气息,说道,“皇兄,徽墨理应受死!从小,父皇便极讨厌我,什么都不让我学,我便是不甘,瞒着大伙儿学了功夫,我甚至……妄图培植自己的势力……”话至此,眼瞧着赫连帛仁脸色微变,却是继续轻声说着,“皇兄,到今日,我才发现,我要的,不过是皇兄能够,能够待我如儿时!”血自唇角缓缓流淌而出,双眸也自是晦暗,一时竟似油尽灯枯,却是偏偏要挣着说话,“皇兄……徽墨大逆不道…..只求您……看在……看在……小时候的份儿上…..给徽墨一个全尸!
“徽墨!”赫连帛仁心头一慌,忙抱他入怀,口中喃喃话语只有怀中人能听到,“你又何苦这么说?你又可知,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都是我最疼爱的徽墨啊!”
听了这番言语,怀中少年并未搭话,只轻舒开手臂,缓缓伸向赫连帛仁,虽是混沌着,眼神却依旧纯真无伪,如孩童时一般,只是,那手尚未碰触到他的皇兄便颓然落下……
天色分明已然放晴,日华自杉树丛影中点点落下,淡淡光晕中,皇帝怀抱着白衣浴血的少年,轻柔眼神凝在美丽的面庞,薄唇微启,唤道:徽墨!
天瑞文昌十一年冬,十一王爷赫连徽墨以身救驾,其心可表,上心甚悦,封淳王,俸万两。——《天瑞纪要》
小风拂过,天气便是渐渐有了暖意,岁狩时节的不详之事业已淡去,赫连帛仁肩头只留了些疤痕,赫连徽墨也从鬼门关又挣了回来,端看二人执子对弈,竟是一丝那时的衰败都无。
赫连帛仁心情倒是颇好,笑盈盈瞧了赫连徽墨一眼,便下手先行吃掉一子,“徽墨对弈时到底心思单纯了些,虽也知棋局布列,只是不知算计。”赫连徽墨但笑不语,轻捻着手旁茶杯,凝思观局,却又似不知如何下手,眉轻轻蹙起,便是些许懊恼。
幽兰撩了琉璃珠帘,端着个小巧的红木金漆托盘进来,福身请道,“皇上,王爷,棋下了半天了,用些点心蓄力可好?”
赫连徽墨抬眼瞧了去,却是青花瓷盘中摆着几块掌心大的粉红糕点,形若花瓣,色泽自是诱人,未及面前,那香气也是雅致非常,便问道,“这个又是什么?”自岁狩归来,赫连帛仁便加了小厨房的人手,特是选了手艺极精心思极细的几个,日日翻着花样来做膳食,好叫他多进一些补养身子。
“回王爷,这是‘桃儿娇’,因桃花对肝气不疏、血气不畅有所裨益,所以小厨房便特特用桃花绞了汁和入米粉中,又有清心安神的蜂糖百合配着,想来竟是对王爷的身子颇有益处的,再者,桃花素有养颜润肤的效用,也能令伤口恢复更好。”便是将那一盘“桃儿娇”摆在桌案上,一阵微风飘悠而来,却是满室甜香。
赫连徽墨还犹可,倒是赫连帛仁笑道,“‘人面桃花相映红’,想不到这些人还颇有心意,这点心都做出学问来了,朕看得都馋了。”说罢执箸夹起一块,却并未放入自己口中,而是先行送到了赫连徽墨嘴边。赫连徽墨瞧了他温和的笑意,便张口接了那点心,这“桃儿娇”正是一口的大小,入口微甜,随即又是化得唇齿留香。
慢条斯理咀嚼着,赫连徽墨自是知道皇兄喜欢瞧他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便着意慢慢食尽口中点心,又是手腕轻抬端起茶杯,将糯米香茶浅浅啜了一口。
赫连帛仁瞧了他这慢慢柔柔的动作,念起了儿时这个孩子也是这般,做什么都缓着,和其他的男孩子完全不同,偏他如此还又是惹人怜爱,想着便是一笑。
他一笑的那一刻,赫连徽墨轻轻放下杯子,见赫连帛仁微笑着盯着自己瞧,便悠悠道来,“皇兄也尝尝吧,清软香甜,倒是还入得口的。”赫连帛仁闻言自取点心吃下,又道,“朕封了你爵位,按理也该赐你宫外府邸才是,不知你可有中意的地方?朕可特为你建了宅邸的。”
虽是早已封爵,却又为了身上的伤,也便仍是留他在“六如轩”养伤,只是此刻幼弟的身子愈见回复,若仍留在宫中也是不妥,倒似是做哥哥的有意亏待于他。
“皇兄倒要赶徽墨离宫么?”赫连徽墨却是神色陡然凄凄,明镜儿似的妙目也黯了下去,但听他低声说道,“徽墨惟愿久居皇兄身边,虽是不能在朝事上为皇兄分忧,然若能得一二日如此对弈浅谈也便遂了心意。”
听到赫连徽墨这般说来,赫连帛仁眸色微动,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情绪,却是温言道,“徽墨,朕知道你的心意,还是愿做朕身边那个小不点呢。只是,祖上素有规矩,封爵亲王便该享有丰禄,拥有自己的府邸,若是独你例外,朕也怕朝中那些臣子又是上谏又是规劝的,再则,也实在是太过亏待你了……”
“皇兄!”赫连徽墨出声阻了他的话,一双眼凝视着他的皇兄。虽年近四十,面容却依旧是仿若未及克壮,只是端看眉宇间的神气却是更见沉稳内敛,不知是否为了这样改变,这面前的皇兄竟是又熟悉又陌生。略一凝神,赫连徽墨蹙眉说道,“皇兄,若徽墨请求皇兄削去这亲王封号呢?”
赫连帛仁乍听之下面现惊色,随即又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这封号能够说封就封说削就削么?”只见他濒死之态便是痛彻心扉,便是不顾父皇遗旨,为他封了爵,又是将满都城的宅院要他挑选,怎知他此刻却又提出不要这爵位了。
赫连徽墨却是微微一笑,“若能留在皇兄身边,要不要爵位又如何?我本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若是非要说我有什么贪图的,想来——不过是皇兄的几许眷顾!”他淡定地说着话,满脸尽是坦然,瞧得赫连帛仁也是心头暖了起来,脱口而出,“偏你会说话!”些许的嗔怪,却又接着说,“实在想在宫中,那就留下吧!只是‘六如轩’别住了,你便搬到‘安宁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