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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送货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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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酌心下微微一惊,然面上并无丝毫诧色,只微微颔首道:“你说的是那应拂言罢。我提了此人一回,观其神情气度,确是个响亮人物。若你探得的这消息不错,大后日的庆功宴上少不得要多敬你几坛子美酒了。”
罗盈方才说了一通,颇觉干渴,正低头吹茶,又听楼酌如此道来,便顾不上茶水未凉,忙忙抿了一口,道:“你竟认不得他?——也是,你同叶朝飞他们几个连年跟着老郭,不常往北面去,也难知道那边的事儿。我说点人造册的弟兄怎的恁般糊涂,原来忘了有这个空子。这耗子运气着实不错,撞在咱们手里。若是叫龙门那帮人见了,只怕是即刻挫骨扬灰,哪有指望活到今儿个。说来他十年前销声匿迹,姑奶奶只当他死了,再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记这个功劳。亦是咱们运气好,平白得了个意外之喜。”
她兀自撂出一筐话,便心满意足地捧杯饮茶。然抬眼一瞧楼酌,见他还是一知半解的模样,想问甚么又不好问的。罗盈难得见他这般神态,不由得又笑了两声,道:“我说道长,闷头干活儿固然不错,只是你这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些。你难道就没听人家说过……”
一语未尽,罗盈便将瓷盖扣于桌面,以蔻丹染得通红的长长指甲轻轻叩着,竟慢慢悠悠哼出一段曲儿来。且听这唱词道是:
“惊鸳琴,飞鸾笔。阕乐遏行云,点墨扫千军……”
罗盈出身七秀坊,歌舞皆为一流。哪怕只是随口哼唱,也能引得人入神去听。曲儿确是好曲儿,然她只记得这么两句,颠来倒去糊弄了一会子,索性拍着手信口编道:
“可惜,可惜,管你甚么琴来甚么笔。前个焦炭埋杏林,后个南冠囚牢里。恶人自在逍遥好,劝君休向浩气行!”
唱罢,罗盈端了茶盏,饮酒似的一口将余茶喝了个干净,将杯底冲楼酌一亮,笑道:“多谢楼道长招待。晓得你正养静,且恕我叨扰多时罢。大后日的议事你可别忘了,省得有人笑你怠惰,我也难向老郭交差。”
楼酌应了,旋即起身将罗盈送至门外。罗盈来时正近黄昏,现下天已堪堪黑尽了。各处巡逻稽查的火把亦已点起,远远看去,好似一捧黑芝麻里混入了几粒黄豆,明晃晃地沿路穿行。罗盈原走出了二三十步,忽又回过头来,遥遥地同楼酌道:
“楼道长,记得夜里把门掩紧些。新来的小鬼不识路,成天价瞎摸乱钻。”
也不待楼酌说话,她便径自地施施然走了。楼酌盯着罗盈渐渐没进了夜色中的身影沉默一会儿,方才缓缓转过身去,冷声道:
“出来。”
这话好似往污浊的死水潭里掷了一颗石子儿,过了半天才微微翻出一点水花来。
也许这世间压根儿不会有活人晓得宁望川是甚么时候藏匿在那处黑暗中的,他的举动极轻极快,半息间便现在了楼酌眼前,也不知是脚底抹了油滑来的,还是干脆从地底下长出来的。日落后的昏沉间,他这双眼竟是奕奕的,瞳子里好赛有火,令这张鬼见鬼胆寒人见人躲远的脸面难得多了几分活气。
宁望川毫无顾忌地直直截住楼酌探究的目光,一面伸手入怀内,摸出一个约摸六寸长短的小木盒。他捏着这木盒朝前一送,差点儿没戳到楼酌的鼻孔。
楼酌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避过一步,这木盒却不依不饶地随他而动,不似献礼,倒像是寒芒点点的剑尖来要他的命。可哪怕直指楼酌的当真是剑尖,也不能叫他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更何况是这细细长长的一方木盒?楼酌摸不清此人来意,索性由他去了,横竖举着这木盒的是宁望川,轮不着他手酸。
宁望川浑然不觉自个儿此举怪异,只当是楼酌执意不接。二人僵持片刻,宁望川便冷笑一声,收回手来,道:
“我是诚心相助,你若不领这个情儿,只怕明日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
楼酌既不知盒子所盛何物,如何肯轻易收下。他同宁望川无甚交集,此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自心道这人说话没个头脑,着实可笑。宁望川见他一声不言语,愈发沉不住气,索性挑明了直问楼酌道:
“明知他形体将消却袖手旁观,莫不是你打算冷眼看着他魂飞魄散?”
宁望川说这话时颇有几分得意,满心以为楼酌会惊诧莫名,乃至连连追问他是如何得知这等密事。孰料楼酌连眉头也不皱,甚至还嘲弄似的笑了笑,方才道:
“这便是你求人办事的筹码?”
宁望川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好半天才勉强咽了下去,竟不自禁地想起了应拂言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话说得着实在理,他也只得捏着鼻子认道:
“没错。——也不知你要是不要?”
楼酌半晌未作答复,宁望川的心不由得提紧了。他开始回想那些个市集上的挑担子小贩是怎样吆喝自个儿的物什的,良久,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
不待他拉下脸说完,楼酌已截过话头道:“耳听为虚,哪怕你天花乱坠说上一百句,只怕我也不敢信。”
宁望川一怔,咬牙道:“那你要如何?”
楼酌神情不改,语气亦是不辨喜怒。他的目光越过阻在身前的宁望川,投向虚掩着的门扇,淡淡道:
“先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