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之绎》李浩初

6、自醉

　　金乌携太阳入虞渊，黑暗迅速笼罩了整个神界，万家燃起灯火，点亮四方。旸谷有扶桑树灵力漫溢，像极了银色的太阳。

　　几位小仙官坐在扶桑树下，咳着瓜子，喝着小酒，虫儿来了便挥一挥衣袖，赶走便是。只见远处走来一位碧衣神君，隔得远了，几人全然不在意，走得近了，便一个个吓破了胆。

　　哦，这是伏上。

　　“几位仙官可是玄晖殿新来当差的？”伏上淡淡问道。
　　“是…是的。”仙官兢兢回道。
　　伏上拿了两坛百媚生，冷冷道：“拿去，给你们主子，不可泄露来源，懂？”
　　“好…好的。”为首的仙官接下那两坛百媚生，惶恐的低下头。
　　伏上又拿出一坛百媚生，塞给了仙官，道：“今日二公子诞辰，你们拿去与其他仙官分了，同样的，就说是你们自个人买的吧！”
　　“多谢神君，多谢神君。”仙官们这下更不敢出声了，战战兢兢的回应道。

　　还没等仙官抬起头，伏上便不见了踪影。可把他们吓了一跳，连忙逃回玄晖殿。

　　毕言看着仙官们从扶桑树下捡的百媚生，又看看他们脸上僵硬的表情，还有被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用脑子就能猜到实际情况如何。无非就是捡到酒的时候碰着伏上那个冷冰冰了呗！毕言心里想着，抱起坛喝了这捡来的百媚生，“好酒！”他留着泪夸赞道。“连手下的仙人都知道分两坛百媚生给这个正在过生辰的毕言神君品尝。而那个昭阳宫里的亲哥哥，却是不闻不问。”

　　看到主子流下了眼泪，几名仙官不好意思再待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了。

　　待仙官走远之后，“啪”的一声，两个酒坛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酒液洒在了地毯上，坛裂如心碎，酒泼似无情。

　　一阵摔打，整间炎风厅如猛兽袭击过一般，惨不忍睹，轻软罗帐，皆成蹉跎。

　　“大公子还没入寝吗？”阿瑶看到伏上的房间里还点着灯，便敲门询问，半晌却无任何动静，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往里一扫，空无一人。
　　“哎！”阿瑶似懂非懂的叹了口气便合上门也离开了。

　　混沌期初，神界羲氏建旸谷，和氏育太阳，后二人结为夫妻，恩爱一世，却一生无子，神树扶桑被二人丰功伟绩震撼，遂集神界灵脉，缔结灵胎，命其后代为羲和氏，准确来说羲和氏族人表面上是兄弟，其实只不过是具由灵脉汇聚而成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神体。

　　“当真没有任何方法摆脱此种困境吗？”汇灵宫内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坐在大厅上席，金镶玉制的台阶往上，摆着一台漆红色的案几，上面随便铺着几十本被胡乱翻开的古籍。

　　“禀父君，十万年前羲和氏族人使用扶桑玉枝填补建木遗址，却也未能补上，那就只剩一种方法了”一位年轻的少年站了出来，呈上来一本用金丝楠木装着的黄皮书。

　　那位坐在上面的男人翻开书，看到里面写的内容，本是满脸沧桑的脸，又加多了几条皱纹。道：“这，不是让我辈做神族的罪人吗？”

　　“如果父君觉得会对不起神族，可以立刻销毁此书，当什么也没发生。如果想光复神族辉煌，解神界正在缩小等关乎神族生死存亡之事，还请父君早日下定决心。姐姐刚出生的孩子刚过百日啊！”

　　“先辈基业，毁于一旦，毁于一旦啊！”那个苦情的男人仰天长啸，悲愤交加。恨自己灵力不足，不能保护神族辉煌，更恨巫族毁建木，神界的灵力正飞快的随着建木遗留下来的空洞而流逝，灵力减少，神界的空间也会缩小，最后仅剩一个点，而神界里的仙族妖族和神族再不想办法解决，只能被压缩成一滩血泥。而冥殿过于狭窄，根本承载不了那么多的需要吸食灵力的神界居民。

　　“父君…”厅下的年轻男子收回了刚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半晌，五指捏成铁拳，重重的垂下。

　　“夕儿，你与伏上一向交好，这么做，让你以后在他面前如何自处啊……”厅上的男人眼睛红的像两颗柿子，既可怜又可笑。

　　“行正义之事，必泰然处之。”东皇夜夕立起坚毅的眉毛，双目里透着解救苍生的决心。

　　夜夕自十六岁便结识了伏上。在冥殿长大的伏上和毕言，有一次趁冥河老祖不在，偷偷溜出冥殿，却迷失了方向，过上了乞讨的生活。在神界观前街，两个衣裳褴褛的幼儿敲着竹棍，走路跌跌撞撞，实在饿的不行了，便捡垃圾堆里的硬馒头吃。有一次捡馒头的手被一只穿着黑色鞋子的脚踩了几下，并按在地上擦了擦，弄得伏上生疼，却不坑一声。
　　“哪来的破落户儿，真是脏了我的脚。”说完，又给了伏上一脚，差点儿就要了命。
　　“就是就是，还不给我家公子滚开”旁边的小厮狗仗人势，呲牙咧嘴，一副地痞流氓的面相。

　　“你…你们欺负人，还…还不给他道歉。”一个黄毛小子冲出来主持公道，正气凛然。

　　“哟，小子，胆儿挺肥啊！”那个小厮瞪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那个小孩。

　　“我只是路过…没事儿，你们继续…”被那个小厮吓得不轻，那个小孩心想道，硬碰硬，不得被一巴掌拍死！他连滚带爬的躲进了一个包子铺里。路上来来往往的仙家神君，对伏上的惨状置若罔闻，对毕言的求助不予理睬，只是抬起了一只脚，又迈出另一只脚，从未有过一双脚停在他们面前，说：“住手！”。除了那个被吓跑的黄毛小子。

　　半刻之后。毕言鼻青脸肿的趴在伏上的身上，叫了半天，伏上才微微睁眼，伸手打开，一个硬馒头皱瘪瘪的躺在手心。
　　“吃。”
　　伏上轻声说道。
　　毕言掰了一半，塞到伏上的嘴里。
　　“哥哥吃，我就吃。”
　　躲在包子铺里的黄毛小子全都看在眼里。肚大如鼓的跑到伏上和毕言身边，从衣服里拿出一堆包子，分给这对难兄难弟。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那个黄毛小子嘟着嘴哝哝说道。
　　“这与你无关，老祖教导我们凡事皆有因果。”伏上微微抬起头，张着惨白的嘴唇轻轻说道。
　　“因果？什么是因果呀？”那个黄毛小子双手支着小脑袋，歪着头问伏上。
　　“自己不会看书吗？没看到哥哥都痛得说不出话了嘛！”毕言气鼓鼓的对那个小子说道。
　　“咦，我说你这小孩，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啊！”黄毛小子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对毕言大声道：“刚刚我才给你包子呢！也不谢谢我，还对我大呼小叫！”
　　毕言也不甘示弱，站起来，比那个小子矮了一大截，又踮起脚尖，叉着腰，昂起头，与那个小子四目相对，满腔怒火道：“你以为你那几个臭包子了不起啊！我平常吃的一勺玉浆，都可以买下这整条观前街。”说完，毕言冲他翻了个白眼。
　　那小子摇摇头，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吃包子太饱了，撑得慌！
　　“毕言！”伏上听到谈话，快要逝去的神体生生的被气活了。“休得无礼”
　　伏上转头对着那个黄毛小子说道：“多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可否告知贵姓”
　　“免贵，姓…黄，叫我夜夕就行。”
　　“黄公子，多谢您赠予的几个包子，以后若有困难，请向东而望。”
　　“向东望？”夜夕疑惑的转头看向东方，除了远处耸入天际的扶桑树，一无所有，也并未悟出什么道理。难道东边还有什么宝贝不成？夜夕心想。
　　“还有一事要劳烦公子，请问冥殿往何处走？”伏上一手摸着毕言被青的伤口，一手轻轻扯着夜夕的衣角。
　　“你们是冥殿之人？”夜夕高兴道。
　　“并非。”伏上平静道。
　　“那你们去冥殿干嘛？”夜夕疑惑道。
　　“住”伏上解释道。
　　夜夕满脸不解，“啊？”
　　“若公子知晓，还请告知一二。这一路以来，只有公子您一个，肯与我兄弟二人谈话。”
　　“我也是去冥殿，那就只好带上你们两个拖油瓶咯！”夜夕靠在墙上，双手枕着头，继续望着东方，没有任何异常啊！这两小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多谢公子。”伏上颤颤巍巍起身，深鞠了一躬。毕言站在旁边，撇着头，扭着嘴。

　　后来，三人磕磕拌拌终于到了冥殿，可是冥殿里都闹开了锅，两个羲和神族世子走丢了，可把众鬼将吓个魂飞魄散。连与神族长老举行会议的冥河老祖都中断公务，跑回冥殿料理此事。正准备派万鬼前去神界找两位世子，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个拖油瓶。

　　“夜夕公子，再次感谢出手相助，如今冥殿以至，就此别过。”伏上说完便向夜夕深深鞠了一躬，借以表达歉意。
　　“其实，我…我…骗了你，我叫…”夜夕满怀愧疚，一只脚踢着地上的黑土。
　　“既然难以启齿，那就不必多说。情非得已，夜夕公子不必挂怀。”伏上望着脚下的忘川，千万冤泪汇聚成的忘川水，奔流不息。
　　后来，东皇子吟跑来冥殿硬生生将夜夕拽了回去。此时的伏上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夜夕，是东皇夜夕。
　　所谓东望，扶桑就代表了羲和。
　　所谓因果，不外乎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