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之绎》李浩初

11、长平

　　在旸谷百里之外的西南侧，有一块诺大的平原，名叫长平，江河湖泊星罗棋布，落霞与秋水一色，牧童裹着蓑衣，嘴里含着一根将近枯黄的狗尾巴草坐在一头大水牛的背上，双脚冻的通红。水牛慢悠悠的在一片刚收割过的稻田里踱步，看见嫩草，便吧唧吧唧嘴，吃完又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牧童抓着和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缰绳，吃力的指引着大水牛，天色渐晚，落霞走了好几轮，可是天空中的太阳仍旧悬在西边。
　　牧童牵着水牛吃饱喝足之后，便趴在牛背上歇息，往远处一看，一个白点和着夕阳在慢慢靠近，夕阳的光照射在那个白点的身后，仙气凛然，格外显目。牧童吐掉嘴里的草，抓着牛角站了起来，那个白点也越来越近，走到大水牛身旁，牧童只见那名男子背着一个背篓，里面躺着一个不到三个月的婴儿，眉心一道红色火焰的标志是越来越明显。牧童又看看这个带着斗笠的男子，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额头上两个极具标志性的麒麟角都磨蹭出了血，洁白细腻的肌肤，凹凸有致的五官，却是写满了疲倦，但深邃有神的淡金色眼眸直直的盯着前方，来的人正是麒麟瑶。
　　阿瑶抓着背篓带子的双手松了松，向前将双手叠放，对童子弓腰行礼道：“问小公子，何处有人家？”声音温柔的连相距仅隔三尺的牧童都差点没听到，见到来者如此温柔，牧童也跳下牛背，对阿瑶回礼，身高差逼迫得牧童不得不仰视，道：“向南一里，便是我家，若公子不嫌弃，可喝碗水再走。”
　　阿瑶谢过牧童之后，便一手牵着牛，一手扶着背篓，和牧童慢悠悠向南而去。
　　半刻钟之后，阿瑶拴好牛，跟随牧童进了茅草屋，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垫着稻草的矮床，和一口可见缸底的米缸，灶台早已被熏得漆黑，屋顶的还有几只瘦得皮包骨老鼠上蹿下跳，找寻可食之物。
　　阿瑶接过牧童递过来的水，对他道谢之后，又抱起尘绎，小心翼翼的喂着水给他喝。尘绎尝到没有任何味道，全都吐了出来，又皱了皱眉头，瘪着嘴想哭，却只是小声的哼唧。阿瑶见状，问牧童：“小公子家可还有多余的米啊？”
　　牧童看了看米缸，摇着头，又看看毫无精神的小婴儿，思考了半日，又道：“虽然没有米，但是我捡了很多稻穗，把稻壳剥开，就是一粒粒的米了，只可惜我家没有舂米的石臼……”
　　牧童神情变得十分落寞，只是把藏在地底的稻穗全都搬了出来，一共不到二十根。
　　阿瑶看了看牧童的脸色，又看了看躺在怀里的尘绎，半晌之后，道：“家弟已有三日未进食，再这样下去……”
　　还未等阿瑶说完，那个牧童便蹲在地上，用手剥稻壳，一粒粒放在缺了好几个口的碗里。阿瑶看着娇小的身躯蹲在地上，叹了口气后轻轻放好尘绎，便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手剥稻谷。
　　“角哥哥，你们是被仇家追杀吗？”牧童小心翼翼的剥着谷粒，帮它们脱去金黄的外壳，露出洁白的米粒。
　　“算是吧……”阿瑶剥稻谷的速度明显慢于牧童，玉指凝脂般的手被刺伤了好几次。
　　“哦……那你们是要到哪里去啊？”

　　阿瑶的目光缓慢下降，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复槲虽是自己的家乡，但实力早已不如从前，自从爷爷祖麒麟死后，自己便流落在外，还好伏上神君收留了自己。如今贸然回去，只怕不仅保护不了尘绎，还会将灾祸带到复槲。阿瑶摸了摸牧童头上的发髻，笑着道：“天涯之大，四海为家。”
　　牧童扣扣头发，不解道：“可是你还带了个弟弟，怎么四海为家？”
　　阿瑶继续剥着稻谷，道：“心之所向，即为方向。”
　　牧童更加迷糊了，但是也不再好意思问下去，只是手上剥稻谷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不到一会儿，两个人就剥了大半碗米粒，阿瑶捧了小半撮米粒，拿来一小块洗净的石头将手中的米粒碾成粉末，又打了一桶水，将锅洗干净，开始生火。先倒入一勺水，等水开了，和米粉兑成稀糊，先舀了一碗放在一旁，待稀糊变成温热之后，拿了个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尘绎喝，从未喝过稀糊的尘绎一开始尝都不尝，但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便又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稀糊，不一会儿便将一碗稀糊喝了个精光。
　　阿瑶轻轻拍着尘绎的胸，慢慢的小婴儿便睡着了。
　　牧童盯着锅里的稀糊目不转睛。阿瑶见状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客为主了，又将锅里仅剩的一碗稀糊盛给了牧童，牧童接过碗，立即往嘴里送，却被烫的够呛，阿瑶连忙端来一勺井水，递给牧童。
　　阿瑶坐在灶边，问牧童：“你家人呢？”
　　牧童擦了擦嘴，道；“我娘在城里给仙家烧火，半个月回来一次，爹今天在地里犁田，应该还有几个时辰才回来。”
　　阿瑶一边往灶里送木材，一边问他：“原来是这样，那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牧童又道：“早就习惯了。”
　　阿瑶见火势大了起来，便不再送木材，叉着双手，问道：“你爹娘一定是个淳朴的人，才把你教的这么有礼貌。”
　　牧童见这个满身仙气的角哥哥夸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哪里哪里，长平都好客。”
　　阿瑶对着牧童笑了笑，实在不想告诉他，长平的百姓确实好客，可是仙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锅里的水烧的翻滚，白色的雾气充满整个茅草屋。
　　“水开了，角哥哥，我去拿个盆给宝宝洗澡吧。”牧童还没等阿瑶点头，便冲出门，不一会又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把热水小心的加进刚倒入盆里的冷水中，每加一次水，就用手去试探温度，等到温度合适了，盆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
　　阿瑶抱着尘绎，将他的衣物脱干净，又把他轻轻的放进水中，用一块方巾仔细的擦洗身体。尘绎感觉到了水，大大的眼睛便一下子睁开了，四肢不停的舞动，笑的比花还灿烂。
　　“角哥哥，弟弟他笑的好开心啊！”牧童蹲在旁边看着。
　　阿瑶轻轻捏捏尘绎的脸蛋，笑着说：“我们的阿绎最喜欢玩水了，每次洗澡都这样！”
　　牧童用手指摸摸尘绎的脸蛋，道：“他的皮肤好光滑，像煮熟的鸡蛋一样！”阿瑶又道：“小公子的脸也和鸡蛋一样光滑啊。”
　　牧童又捏捏自己的脸，做了个鬼脸，道：“还是弟弟的脸更光滑些。”
　　阿瑶擦干尘绎身上的水珠，穿好伏上神君从颜伽小世子那儿拿过来的衣服，又把尘绎放进背篓里。将一盆洗澡水浇到牧童荒芜的菜园里。
　　阿瑶背上尘绎，对牧童再鞠一躬，道：“麒麟瑶再次谢过小公子施舍，我们也要上路了。”
　　牧童神情落寞，眼巴巴的看着阿瑶，道：“角哥哥，我们还能再见吗？”
　　阿瑶腾出一只手搭在牧童的肩上，道：“那当然啦！我们有缘，自然会相见。”
　　“那你不要骗我，我一定会等着你遵守诺言的。”牧童目送阿瑶离开自己的茅草屋，直到变得模糊，直到成了一个白点，朝太阳走去。
　　牧童默默念着阿瑶的名字，“麒麟瑶…麒麟瑶。”
　　人去物不散，牧童朝自家那片荒芜的菜园走去，踩在脚下的土地有些许异样，他扒开一看，原来是嫩芽，这片好几年种不出蔬菜的地，居然发芽了！
　　阿瑶继续像前走着，待他回过意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看消失在目光里的茅草屋，俊美的脸庞露出些许笑意。

　　有缘自会相见，这在江湖上最常用的一句话，到底又有多少人最终重逢了呢？

　　阿瑶整理好斗篷，藏好额头上的两个角，转过身，继续向前方走去。

　　长平本是一块蛮荒之地，远古神族戽燧氏立府于此，逐渐变得生机盎然，鸟语花香，也渐渐取代墨华成为整个神界的最繁华的地界，后来戽燧氏被十二祖巫灭族，神邸也被安排放置从凡界撤回来的仙族伤员，等到神界逐渐稳定，仙族为了争抢长平斗个不停，最后由高庭决定分配给仙族专门掌管情爱的洛离仙君，不过就算洛离入住繁华的长平，可几万年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有外界传言是个关于迂腐的老头，还爱乱给被人牵红线。依附在长平的小仙门实在是怕了那个老头，可就是找不到他本人来痛打一顿。

　　阿瑶考虑半刻之后，还是决定再次回到长平，看看能否收到伏上、毕言还有图尔的消息，毕竟长平最为繁华，消息流通的也快。

　　长平大街上有赏灯的，有吃完晚饭坐在一起闲聊的，也有推着装满小吃的木车从街上穿过，吆喝道：“卖团子咯，卖菜馅儿、肉馅儿团子咯！”
　　小孩们聚在一起游戏，妇女们嗑着瓜子，一会儿要小孩们注意点安全，一会儿又投入到姐妹们的话题里，男人们端着饭碗，围着一桌牌津津有味的看着，似乎是忘了手里还有一大半未吃完的饭。“哎呀，自摸，清一色的，和了！”男人们有的欢喜有的愁。对着输了的教他们牌技。
　　“你这明显可以和的，打个幺鸡，要他的七条，搞么事呢！偏要别个抢你前头，看吧！”
　　“输都输了，你搞些子冒用的马后炮，像比哪个都精些！”
　　男人们为了一场牌你一言我一语的争个不休。很快，一轮新的牌开始了，他们又重归于好，安静的站在一旁观察战况。

　　阿瑶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生怕别人挤到尘绎。

　　从昭阳宫逃的急，身上根本就没带银子，但来到长平，总不能带着尘绎露宿街头吧！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长命锁，又抬头看了看街对面的当铺，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屋内不比屋外，暗淡无光，连一个灯都没点燃，阿瑶来到柜台前，向里望了望，没人。又喊了几声：“老板，在么？”依旧没人。就当阿瑶失望的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里屋里穿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富有磁性的低音炮，听着声音就感觉很有安全感，道：“你这猫咪般的声音，谁听得到啊？在呢！在呢！当东西？”
　　阿瑶摘下长命锁，在手心摸了摸，礼貌又虔诚的说道：“老板，当长命锁。”
　　里屋走出来一个高约九尺（按神界的尺寸来计算，大约一米九以上）的男子，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肩上，身穿一身蓝绿色华服，腰间系着一条深红色玉带，手腕箍着两个宝蓝底金丝云鹤手镯，藏在头发底下脸，虽然胡子拉碴，显得格外颓废，可挺拔的鼻子，白皙的皮肤，浓密纤长的眉毛和一双黑色深邃的眼睛却毫不客气的将他往帅哥的行列推了不止一点。
　　老板接过阿瑶手中的长命锁，轻声反问道：“当长命锁？”
　　阿瑶点头，道：“是。”
　　老板再三确认道：“当真？”
　　阿瑶又再次点头，道：“当真。”
　　老板心想，这普天之下，只有凡界才会把长命锁当了，今天真是遇到个稀奇事，开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来个当长命锁的。
　　“得勒，公子先坐一会，喝杯茶。”老板搬了个凳子出来，又叫小厮出来送茶。
　　“谢老板，这是要鉴定真假吗？”阿瑶接过茶水，泯了一口，等待老板接话。
　　老板倚着柜台，轻笑一声，道：“真假我一眼便知，我让你坐一会是让你好好想想，长命锁这种东西，随便当了可不好。”
　　阿瑶放下茶杯，向老板深鞠一躬，道：“谢老板好意，在我踏进这个门之前，我就已经考虑清楚了。如今连活下去都是艰难险阻，当个长命锁又算什么呢。”
　　老板摇摇头，思考了半日，道：“看公子一身穿着，绝非凡品，如今落难长平，我可以给你当，但是你以后一定要来拿回哦，翻倍。”
　　阿瑶听到这话，依旧面不改色，压抑住内心的喜悦，手指抖了抖，再次向老板鞠了一躬，道：“多谢老板，他日归来，一定取回。”
　　老板叫来小厮，道：“取五十两银子，给这位公子。”
　　小厮被自己老板给震惊了，道：“一个破长命锁，还……”
　　“还不快去！”老板打断了小厮，又看向阿瑶，道：“五十两够吗？”
　　阿瑶看着柜台上的长命锁，道：“够了，谢谢老板！”
　　老板将长命锁小心的包起来，收进里屋，又拿出一袋银子，放到阿瑶手中，道：“记得哦，一定要回来取，不然我就贱卖给别人了！”
　　阿瑶收好银子，道：“一定！”说完便出了当铺。老板看着阿瑶远去，转过头，又是欣喜又是落寞。
　　里屋走出来一个女人，道：“找到他了？”
　　老板道：“是他找到我了。”
　　女人又道：“孽缘……”说完便又进了里屋，老板向外看，确定阿瑶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便也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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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毕言和伏上只是暂时离开一段儿时间，等主角长大之后，他们还会出来哦，主线待会就开始了，乐云和尘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