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明珠暗投（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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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燃着檀香。
沐清清随便寻了处坐着，问道：“我后来入的梦，是什么鬼怪作祟？”
沐清雨道：“那是王维新的梦境。”见她面露疑惑，他解释说，“王维新，字‘承晟’，一度官及冢宰，是前朝重臣。阿姐进入过明珠的梦境，应该认得他。”
沐清清脸一抽，腹诽：何止是认得呢，说是刻骨铭心也不为过。
想起王维新，她的脸就开始疼。
好在屋内萦绕的清淡檀香舒缓了心神，沐清清道：“这人恩将仇报，实在讨厌。”
沐清雨眸光一沉，“王维新的梦境中多险恶妖祟，阿姐贸然进入，恐怕会见着不想见着的心魔，是以清雨自作主张，将阿姐引回现实。”
心魔……沐清清反思自己过的这二十年，她一贯自由不羁，哪有什么事会成为心魔呢？非要说的话，也只有九岁被迫离家的事，是她心头芥蒂。
沐清清摆摆手道：“反正我也不想看那人的梦，还多亏清雨来救我呢。我入了明珠的梦，也算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这几日，我在明珠楼四处看过，不少旧物件都沾着黑气，琳云应是拿到了某件明珠的遗物才被明珠附身。明珠自己说，她的头骨被封在楼顶的夜明珠里，那里便是怨气的源头，要化解，还得再去取得夜明珠才行。清雨，你也入过梦，我没见着明珠是为何死的，你可见着了？”
她一箩筐把猜测说了，摩拳擦掌想超度冤魂。
沐清雨道：“阿姐入梦所见是明珠所亲身经历的事，多少有些主观。我在王维新梦中见了些别的，两方拼凑，大概已知道事情始末——明珠向前朝罗丞相举荐王维新后，罗丞相力排众议，重用了王维新。王维新本事也了得，没过几年便混得风生水起。可是他远调那几年过得很苦，又日日被人冷嘲热讽靠青楼女子发迹，这事便在他心里扎了根。待他回金陵，功名利禄、官场恶习早已迷了他的眼，竟然发了狠决定让明珠消失。他满打满算：明珠消失后，没几年大家必然把她忘了，届时如何说法，便全看他了。明珠被他送去受了黥面之刑，引以为豪的绝世容貌毁于一旦，随后车马劳顿，远赴穷乡僻壤服役，满身高傲也被人踩得支离破碎。王维新生生将明珠折磨致死，后来因为怨鬼缠身，不得已听风水先生所说，将明珠尸身取出，将头骨烧成灰烬。”
沐清清疑惑：“那她的头骨为何到了夜明珠中？”
沐清雨起身点灯，“那场大火燃尽后，王维新命人去收拾，仆从打扫时，满地灰烬中，一颗晶莹的明珠滚了出来。风水先生看出明珠中怨气肆虐，指点王维新在明珠楼设下障眼阵法，将怨念困在其中。”
明珠被困明珠楼楼顶不得解脱已经百年，而始作俑者王维新在史书中形象光辉，人人皆知王丞相一生光明磊落，重情重义，居功甚伟。
沐清清趴在桌上，心中难过。
烛火摇曳，沐清雨修长卓然的身影一半被黑暗笼罩，他低低问道：“阿姐准备如何对待明珠的冤魂呢？”
沐清清道：“明日我要再去一趟明珠楼。清雨……”她眨着眼睛，“帮我瞒着父亲。”
沐清雨笑了笑：“清雨自然不会告诉父亲。”
时间已经不早了，沐清清起身，道：“我该走了，清雨你早些休息。”
日耀阁在后院东边，月辉院则在西边，相距倒是不远，不过期间曲径小路无数，装饰以假石山水，白日看是十分好看，晚上却有些阴阴的，沐清雨不放心沐清清和下人回去。
“等等，”沐清雨喊住沐清清，起身拿了几本书，接过下人手中的灯笼，让下人先回去，然后对沐清清说道，“我送阿姐回去吧。”
沐清清点点头，补一句：“别送太远了，我又不怕黑的，你回来要许久呢。”她瞄一眼弟弟怀里的书，道，“你拿了什么书，要给我么？”
“是《女诫》。”
沐清清恼怒：“什么书，我不看！”
沐清雨微微一笑，提着灯往前走，沐清清只得跟上。
“阿姐在太上道人处可还有年纪相仿的玩伴？”沐清雨问道。
沐清清摇头，道：“师父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止水师兄，我排行第二，此外还有一个小师弟丹心。师兄大部分时间在满世界跑，除妖镇鬼的，很少回来，是以山上常常只有我们三人。师弟虽小我近十岁，但是为人十分老成，无趣得很。妖怪野鬼都知道师父的威名，山上又有无数师父布下的阵法，但凡有些灵智的都不敢上来，连个与我说话谈心的鬼魂都没有。”
沐清雨不禁笑了，沐清清听见他的笑声，在黑暗中瞪了自家弟弟一眼。
沐清雨道：“真亏阿姐能耐得住性子。”
“和背咒语阵法比，这些都已经算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了……”沐清清幽幽地说。
此时，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沐清清抬头，天上的云正遮住那一弯月，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鼻间传来一阵花的清香，馥郁诱人。流水从假山假石上流淌而下，光线极暗，看不清太远的东西，她能感觉到有水花溅在自己的脚踝上，凉凉的。
想起了什么，沐清清开口道：“清雨便送到这里就好。”
灯笼发出昏暗的光，映照在沐清清的脸上，佳人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她本生得十分清丽动人，一弯眼眸在灯光中熠熠生辉。沐清雨虽然看不清她整张面孔，但是也被那种美丽震慑，收声不语。
“这春天的水还是这么凉，溅在我脚踝上真冷。”沐清清抱怨说。
沐清雨皱眉道：“阿姐在说什么，这边何处有水了？”
沐清清一看，他们已经走到月辉院门前了，周围哪里有流水。可她四处看了几圈，没见着鬼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沐清雨本不肯走，但是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回了日耀院。
沐清清打了个呵欠，困意涌上来，她在山上日升便起，日落便寝，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晚睡了。
提着灯往屋子里走，身边静悄悄的。今天晚上云格外密，又将月遮掩了，沐清清迷糊着，走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身边有些过于安静了。
虽然时间晚了，但是丫头仆役刚刚才起来服侍了她，这会身为主人的沐清清还没回屋，怎么灯都熄灭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四处看了看，边上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灯笼照过去，又没了动静，她往那边走过去，树丛后只有一滩水。
又是水，她今天没看黄历，难不成今天她忌水？
脚踝又凉凉的，那树丛后的水淌过来，浸湿了鞋子。
沐清清不怕鬼怪，它不肯现身，她又困得很，实在无心和这家伙玩捉迷藏，提着灯笼就往屋子的方向走。沐清清一路走，一路水便跟着她流动，走到哪里都是湿湿的脚印，连空气也变得湿哒哒的，似乎随时会滴出水来，沐清清拿出几张符，贴在门口，那水果然停下了，在门边上逡巡不前。沐清清去屋里拿了些朱砂，把手指咬破了，她体质异于常人，此时取不到净水，用她的血取代净水却是更好，回忆着师父教的阵法，她三下两下布好了阵。
不一会，阴风大作，树叶上都是水珠，风一吹动，豆大的水落在地上，顷刻地上全湿了。
跟着沐清清一路的水流一阵颤抖，向沐清清画的阵法中心流去，在阵眼处旋转激荡，竟形成了一股水涡。
水流、朱砂与她的血水交融，仿佛发生了什么反应一样，有气泡从中不断冒出。
沐清清清声喝道：“现身！”
那汪红色的水一阵剧烈地颤动，如同沸腾一般冒出袅袅青烟，凝成一个妙龄女子的模样。
女鬼以水化形，全身血红。
这红衣女鬼，沐清清小时候见过，一时半会还真忘不了。
她第一次见这女鬼，是在教书先生宋沛的身后。宋沛是沐父请来教沐清清识字读书的，也算个有名的才子，就是有些太过傲骨铮铮，仕途一直不如意。
沐父给沐清清介绍宋沛的时候，沐清清看也没看宋沛一眼，只顾着看宋沛身后的女鬼了。宋沛被女孩清澈无瑕的眼神看得发愣，沐父也觉得尴尬，看了一眼宋沛背后，那里也没有站着什么。
宋沛是外人，沐父却知道自己的女儿能视非人之物，忙打圆场道：“小女和内人亲近得很，常有惊人之举，还望先生海涵。”
宋沛要来教导沐家长女，自然也做足了功课，知道陈氏幼年遭遇变故，有些疯癫，立刻了然地点点头，推手道：“小姐年纪小，童心未泯，是好事。”只是被这么盯着，让宋沛心里有点发毛，常常用余光看沐清清，而沐清清光顾着和女鬼对视，没注意宋沛的异常。
女鬼看着沐清清的眼神并不友好，沐清清年纪小，下了学便躺在床上魇着了。
沐父知道了，赶忙赶过来，细细盘问了照顾沐清清的下人，知道女儿下学后便神情恍惚，联想白日，大体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正好沐清清这时候能动了，看见父亲，抱住了沐父的胳膊不肯撒手，小声抽泣说：“父亲为何说我和母亲一样疯疯癫癫的，父亲可是不喜欢清清和母亲？”
年幼爱女的稚声责问，却正戳进了沐父的心尖上，沐父抱起女儿，任由女儿把眼泪都抹在他衣服上，轻声细语地安抚道：“清清莫怕，父亲在这儿。”
靠在父亲怀里，被沐父宽慰了好一番，沐清清的神智才慢慢恢复。
沐清清一向野惯了，何曾向父亲哭诉过什么。纵然她心中对于母亲的疯癫有芥蒂，平时也只是藏在心里不肯说的，这次被女鬼惊着了，浑浑噩噩竟然将心事吐露了个干净。她后知后觉羞恼起来，越发不肯撒手放父亲走。
沐父见她眼神恢复了清明，知道女儿已经好了。沐清清这边越把沐父的衣袖攥得紧，沐父越对女儿心生怜惜。管事的来催了几次，沐父都推辞了，就待在月辉院里陪女儿说了一晚上话，到沐清清睡着之后，沐父才离开。
“清清，”走之前，沐父留下这样的话，“这个家里，父亲最爱的便是你和母亲。”
沐清清被父亲搂得心安，也开了窍一般明白了要体恤父母，总算定下心好好上了几节课。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明珠暗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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