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雨》Opheliaophelia

2、破识

　　一边七簿一行人出发悄悄寻觅失踪的张三小姐，塔延和聊年则大摇大摆地迈入了柳城的城门。
　　“老板，天色不早，我们早些找个旅舍歇脚吧。”
　　张塔延四处打量着这个老旧的小城，嘴上随口应了，心里却惊叹：原来世间真不是只有历安那般的城。
　　缪聊年看她发呆，在她面前拍了一掌回神，顺手牵着两人的马在前边引路，张塔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缪聊年告诉张塔延柳城没有夜市，入夜后是不准随意走动的，在市集上就要置办掉需要的物品，可张塔延酷爱新鲜，不甘只看必要的置办，她兜兜转转到处都要看，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就要拿起来端详，这让他们的行程更慢了。不过缪聊年是不在乎的，老板买东西，也不用他的钱，再说他也想在这趟镖里捞到点可贵的休憩。
　　就这么悠闲了片刻，他突然感到右手心猛地一阵疼，他一拧眉看去，张塔延正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轻得听不清，缪聊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她说少侠 “我们得去客栈了。”
　　她这是看到了会找她的人或留下的标记。缪聊年心中一凛：
　　“你把你的马牵好。从现在开始人多起来，不能像之前那么放松了。”他把手里的马绳递给她温柔地说，眼神却没有一刻停留，“还要乔装一番，这衣服太招摇。”他走到成衣店门口和靠在门柱上的妇人随手指点些许，很快买完衣服，拽着塔延闪身进了一旁的客栈。
　　张塔延大气不敢出。心里有擂擂战鼓。她知道只要他留心观察，就一定会知道她的身份，这里不是历安，可离历安只有一天的脚程，她敢肯定张家的名号在这里仍是妇孺皆知。
　　不能让他知道。 　　她开始头疼。
　　他会抛下我，还我的钱劝我回家，没有海，没有山，没有沙漠的地方，甚至没有一片完整的蓝天。怎么。
　　她想起填补她多少空旷的梦境，梦想远处梦想风吹来，雨淋漓透彻地下去，阳光隐去，雨后是一片彩虹，她站在某个空旷的地方，感动于一切人间之物，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只有自己。
　　她想见了所有爱着的人，亲朋们，她感到自己淡泊的深沉的爱，可十三年过去了，她的爱已经束缚不住发狂的灵魂，她的心指向着远方的光亮。

　　“老板大可放心，我不会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想看见。”缪聊年面无表情，似乎是真的要让她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我从来不去寻求。”
　　张塔延听不见似的浑身紧绷着，一有风吹草动脸色就白了。缪聊年原先只觉得她是出来玩的，可她的表现甚至像是天牢里跑出来的。他想扶着她走，可是扶不动，于是只好拽着她的胳膊一路进了客栈。
　　“你就睡在这里。”他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张塔延。
　　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眼神呆滞，难得张张嘴问：“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缪聊年说，“这里是我们的一个据点，很安全。” 　
　　话音未落，张塔延猛然站起，缪聊年看着她，她向前倾身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门去，眼神则越过他落在他的身后。
　　这时风不适宜地吹响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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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聊年？”
　　他一愣，笑着转过身去问：“怎么是你啊。”
　　门口的男子回过步子来往里探头，重新看着缪聊年道：“大师傅还是让你来了。” 　　“是啊。他早就打定主意了。”缪聊年无奈地耸肩，错开一步道：“这位老板和我一起来的，她出的数额很好。”
　　男子揶揄说：“长得也很好，你好，我是孙谢，谢过的谢。”
　　惊魂未定地张塔延喘着小气道：“少侠好，我姓塔。”
　　一看就是假的嘛。孙谢愣了一下，荆越可没有姓塔的家族，他还是笑了一下来问好：“塔老板。”
　　缪聊年没有想那么多，他沉浸在了见到孙谢的喜悦之中，喋喋不休地介绍与孙谢怎样怎样结交，怎样怎样要好。孙谢笑着等他讲，等到缪聊年口干舌燥了，停下来喘口气，就赶忙问塔延：“塔老板即是历安城中人，也许识得张二公子吧。”
　　缪聊年一听也来了劲：“老板要是能为我们引见一番，大家交个朋友就太好了。柳城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张大人的传说故事，可见是个英雄人物。”
　　张塔延方才以为被识破身份，后来才松下一口气，坦然道：“我与他还算熟悉。到时去一封信解释一二便可。”孙谢本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个姑娘真与张秀绰有交，心中大喜，说：“姑娘不妨现在就写，我们也可拜读姑娘的笔墨。” 　　塔延正要点头，聊年连忙挡住她道：“不妥。”
　　孙谢脑子里转了一转，也觉得自己鲁莽了，也说：“哎唷，对不住老板，到了地儿再写也是应该的。” 　　“好。”张塔延也觉得这样较好，缪聊年没见识，可不代表他认识的人不会发现她是谁。
　　三个人来历不同，孙谢与缪聊年兴许还有话可聊，与塔延却很难找到话头，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缪聊年看看天色，提议：“不如一同去用晚餐如何。”
　　二人都答应。于是三人一同下楼，坐在大厅角里吃些小食。吃完饭后，缪聊年护送张塔延上楼，不过片刻又绕下来，孙谢看他手提肩扛，还以为是怎么了，忙问：“将你的雇主放在这儿就能走了？”
　　缪聊年白了一眼道：“谁同你说的，我到老板窗下的马厩去睡一晚。”
　　“啧啧，”孙谢不住咂舌“这样辛苦的活计，亏得你求着大师傅让他带你！” 　　缪聊年只是笑笑从他右肩蹭出大门去。

　　却说孙谢的来历不小，也是荆越大家之后。孙家在南方鲜有人知，大概也是荆越地广，南北尤是如此，孙家又在荆越大地的最北端，与塞北大家李家只隔一条冰河的地界。孙谢从小虽被家中以书香世家教育，却其实受李家影响很深。 　　那时李家四小姐李驷言被认定为是朱雀转世，不知是刻意还是恰好，从小就能看见李驷言身着红装在河边舞刀弄枪。
　　有一回实在好奇，孙谢偷偷渡了河去，恰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恰是青葱少年翩翩才子，恰是神女转世流盼生姿，恰是冷静自持和固执娇性。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巧。
　　不过不论孙谢怎样老成，仍不过是个少年人，所谓好事瞒不过三日，那日回去后，家老互一盘问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荆越和塞北一向有交好之趋，众人各自合计，也就听之任之甚至从中帮助一二。
　　孙谢自知年长于李驷言，却被朱雀后人的名声所埋没，本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却不能得到应有的目光。他一道暗自努力，一道毫不声张，是决心在暗中支持李驷言去做她自己。
　　后来，李家决定提早历练这可遇不可求的朱雀后人后，孙家的大公子悄然消失在了冰河畔那片土壤上。至今出现在这南方小小柳城，与缪、张二人相逢时心中的惊喜。 　　
　　他的事缪聊年是知道一二的，不过他知道孙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她到哪里游历孙就到哪里，并不知道是谁。毕竟也不是姓孙的都是孙家人，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陈年旧事的。缪聊年嘛，只是愿意环境越乱，容易浑水摸鱼而高兴。

　　再看不见小妹几乎愁白了头发的张秀绰，一条条消息暗示他，他的小妹真已不在历安城内，眼看父母那里也要瞒不下去，张塔延书房里呢：那本借与她的朱雀传也不见了。还好是说明塔延是自己走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张秀绰的心里全是怎么办还不住踱步。心里有事，公务全丢给幕僚，出不出差错也顾不上管。

　　圆月的心里和他一样糟，更甚至每日还要送这二公子到逸香君那里。
　　逸香君说是安招楼头牌清倌，实则就是个十四岁半的孩子，都不知二公子和她说些什么，怎样打趣，怎样解忧呢。虽说是个倌儿，规矩比夫子塔那位还多。
　　夫子塔那位字字珠玑，又极有出尘气质，可惜是个盲眼人，又和皇家啊夫子啊有所联系，这事也无从告知。
　　家里…家里圆月扪心问问，想到自己也是公子唯一可说之人，只是她自己也是乱如麻，两人一搅不过平白添乱，她只有和往常做着一模一样的事罢了。
　　圆月这里乱得不行，哪里知道将来还有更要添乱的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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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谢偷偷跟着李驷言的事是不给李驷言知道的，不过其实很多次孙谢都觉得李驷言有所察觉。怎样的有所察觉呢？大概就是侧脸冲着远处瞪一瞪。每次被她这么一瞪，孙谢都吓得不行，反复推演李驷言的表情动作。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发觉那是自欺欺人。
　　“也不是说一定就是发现了，发现了也不一定知道是谁，就为了安安心。”就是孙谢说服自己跟着李驷言行走江湖的心经。孙谢一遍遍想着，向着李驷言出城的方向走着。 　　
　　柳城算是南方城市，且是有特色的南方城市，现在这样的时节，就算是黑夜也有一种截然不同的风味，它很少有小路出现。大路也十分安全，没有什么灯，夜就是夜。孙谢在这样的景色里有些沉醉了，心里暗怪李驷言行踪诡异，要是她安置下来，他还真打算在柳城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有办法，也不是人家四小姐求着他跟着。
　　此时的孙谢真想大声哀嚎。他看看四周，张嘴就要喊出来。却突然听得一个委婉女声从右侧房屋里传出。
　　“二公子叫我和你同来，我就知这事成不了。”
　　紧接着一个男子道：“七簿姑奶奶，这还不是没几天呢？这小姐一个弱女子从未出过远门，说不定早回家了呢。说不定，连叫咱回府的鸽子都在路上了。” 　　被叫作七簿的女子语气里不无担忧：“说的轻巧，我从小跟随圆月姐姐和塔延，哪里不知道塔延她就是犟，再苦她都能熬。”
　　“塔延。”孙谢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好熟悉。塔延。”
　　“塔延。在哪里听过呢？”

　　此时孙谢心中似乎浮现了一块巨石，他一锤锤锤下去，想知道这个熟悉的名字是谁，锤得快了，石头里面的像也越来越清晰。

　　！是她

　　呼。凉风从两座小房之间穿堂而出，孙谢措不及防一个哆嗦。是那个缪聊年带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