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闲话》雁渡寒潭

13、第 13 章

　　七月的北京城泼天地下起雨来，那密密的雨珠子没头没脑地狠狠砸在紫禁城的飞檐上，像是要把那明黄的琉璃瓦砸穿了一般。这一年夏的雨水仿佛特别多，不单单北京城，小半个大清都成了泽国，各省回报灾情的折子雪片似的纷沓而来，然这时候的康熙却顾不上朝政，只是日日守在承乾宫皇贵妃的榻前。
　　“皇贵妃那儿……只怕也就是这几日了。”荣妃悠悠说着，看不出悲喜。
　　到底也是一同伺候皇上的，听荣妃这么一说，众人免不得都有些感触，只惠妃在一旁凉凉地道：“那日后四阿哥便可以天天来永和宫请安了。”
　　德妃抬了抬眼，却没作声，那头的宜妃接过话头道：“那敢情好，就这么白捡了一现成儿子。”一阵夹枪带棒，损得德妃面上一白。她们四个在辛酉年一同册了妃，宜妃原就有些瞧不上德妃，一个护军参领的女儿居然也能捞着一宫主位！
　　“妹妹们说话当仔细些才是。”上首的贵妃蹙起眉出言提醒，她是前头孝昭皇后的妹妹，康熙对她不宠着却也没淡着。她素来不是个喜欢出头的主儿，只是现下瞧她们越说越不成话，这屋子里又只有自个儿份位最高，所以才开了口。
　　德妃侧过首出神地望着窗外叫雨雾朦胧了宫院儿，那个打小便不在身边的儿子，就要回来了么？
　　康熙看着踏上的皇贵妃，心底蔓延开来的痛楚撕扯得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颤着声道：“来人，朕要立后！”
　　“皇上……”她虚弱地轻轻摇了摇头。
　　“澜漪……”康熙放任脸上恣意纵横的泪水，“你是朕的皇后，是娘娘千岁，你舍得这么早就弃朕不顾么？”
　　她勉力抽出帕子想将他脸上的泪拭去，他却不许，只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问她：“你舍得弃朕而去么……”
　　她苍白的面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就这么定定瞧着他，仿佛瞧见了往昔那些日子。第一回在姑姑的景仁宫瞧见他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还不是皇上呢，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笑嘻嘻地问她：“你就是澜漪妹妹？”这一晃眼，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她还记得那年选秀，阿玛其实并不乐见她进宫，可她心里早早便念着这个表哥，一心一意只想和他相守。姑姑看着她，叹道：“澜漪，做这宫里的女人，委实不易呀……”那时候的她只是笑，含了些羞怯地对姑姑说：“澜漪……澜漪不怕。”
　　到后来她才知道，姑姑这句“委实不易”究竟含着多少辛酸。其实早在癸亥年，她也许就随着他们早殇的孩子一同去了，纵然是他竭力想瞒着，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这宫里，素来是藏不住秘密的，她想恨他怨他，可她却也深深知道他的无奈他的痛楚，他到底是大清的皇帝呀。
　　“你早在南巡前就病了，只是独独瞒着朕，是么？”他忽然涩涩地开口，有些突兀。
　　“臣妾想瞧瞧皇上的江山。”对上他的眼她轻轻道，其实她心里清楚，自个儿这么做，多少是存着些私心的，江南，他不曾和赫舍里．芳华同去过。
　　“你喜欢江南，想瞧瞧咱们的江山，等身子养好了去几回都成。”他的泪打落在她的脸颊上，他明白她的苦，恨自己无能，也恨自己早些年的无心。
　　她抬手想拭去，却发现自己眼里的潮湿业已汹涌而出，和着他的泪，交织成苦涩的咸。她还是勉力朝她一笑：“臣妾去不了了，下回……下回皇上就替臣妾去了吧。”她忽然想起曾在三生石前和他的约许，缓缓阖上眼，若真有来世，只愿不要和他相守得这么辛苦！
　　己巳年七月初十，只当了一日皇后的佟澜漪，崩于承乾宫。
　　天终于大亮了，德妃幽幽一叹，原来自己竟这么生生坐了一夜，她看看有些凌乱的妆奁盒，又轻轻抚四阿哥府送来的那些首饰。恍然想起那年孝懿皇后驾崩，她心疼胤禛，便去承乾宫看他，瞧着从未亲近过的儿子，她心里有些欢喜，伸手想揽过他来，然胤禛看着她眼里的那些愉悦，却冷冷地带着些厌恶地退开了。德妃一怔，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原来眼前的儿子，早就不认她这个额娘了。也罢也罢，好歹她身边还有个胤禵！
　　这时候的乾清宫，梁九功正伺候康熙更衣，一个旧了的香囊从皇帝内袍里跌落出来。康熙弓身拾起，攥着那香囊出了神，好半晌才自语道：“澜漪，明年开春朕又要南巡了，替你瞧瞧江南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