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穷途末路》斜方晶系

1、序幕

　　我独自乘车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按照手机地图上标定的位置，一路找到了“特殊现象研究与处理中心”的大门前。

　　这地方怎么看都讨人厌到极点。形状死板的高大建筑在高耸的围墙之内毫无规律地排列，地面则由不带花纹的灰色砖块铺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既不见半丝绿色，也找不到任何休闲娱乐设施的影子。总而言之，感觉死气沉沉的。

　　我从金属大门的铁栏杆缝隙处向内张望，偶尔能看见戴着口罩的白大褂匆匆走过，手里往往拿着怪模怪样的仪器，散发出阵阵奇异的噪音。

　　这里看上去真是非常可疑，可疑到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靠近的地步。

　　但是我别无选择。我只能走上前去，敲了敲大门旁边的门房窗口。

　　一个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探了出来，乍一看简直如同一具木乃伊。我吓了一跳，让这种人守门房，真的不会把访客直接吓走吗？

　　“干什么的？”从白布的缝隙里，传来中年男人干巴巴的声音。

　　“我……来探视病人。”我说。

　　“谁？”他看着我，又问，“你来看谁？”

　　这门房的目光和声音一样干涩而无机质，感觉像是某种非人的生物。

　　“是个叫邱皎皎的女孩。您……知道她吗？”

　　门房一言不发地缩了回去，而我只能站在原处等着。

　　沉重的背包勒得我肩膀生疼，连续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双腿也沉重无比。我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现在一心只想坐下休息；但我依旧，只能站在这里等着。

　　——老实说，我讨厌出门旅行，讨厌前往陌生的地方，更讨厌和陌生的人打交道。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烦躁，可我必须来这一趟，必须出言询问，必须在这里等着。

　　就在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署名为“特殊现象调查处理委员会”的邮件。

　　邮件内容很简单：我邻居家的妹妹邱皎皎，在外出旅游时遭遇了意外事故，请我到他们的下属机构去探病。

　　这事有些莫名其妙。我和皎皎交情倒是一向很好，和亲兄妹也差不多，但毕竟只是邻居，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说得难听一点，即使她意外去世，去替她收尸的也不该是我。

　　退一万步讲，这什么什么委员会的名头听上去就诡异得不得了。我姑且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居然真的查到了这个机构的网站和证书，但我并不具备分辨其真伪的能力，只是本能地觉得它可疑。

　　可能的话，我并不想与这种东西扯上任何关系。

　　但是，邮件的最后这样写道：

　　——请来救救她。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变相的要挟吗？还是求救？可我不是她的亲人，不管是索要赎金，还是器官配型，都轮不到我头上。

　　如果说是有人想骗我过去，那更不至于了，我这种月生活费不到一千的穷大学生，连传销的都懒得来骗好吗。

　　我找不到人商量，只能自己思考了一整晚，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过来一趟。

　　皎皎比我小三岁，今年刚刚高考结束。她和我一起长大，是个很好的姑娘，我真心把她当妹妹看。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她真的遭遇了什么的话，我不能不管。

　　门房的窗户用的是毛玻璃，隔音也非常好，从外面完全无法得知里侧的情况。我在外面站了大约十分钟，渐渐有些走神。

　　这时，金属门突然吱嘎吱嘎地向两边拉开了。

　　我惊讶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正微笑着看着我。

　　这个人没戴口罩，没穿白大褂，而是穿着一件醒目得可怕的红色衬衫。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有男人会穿这么红的，红得简直跟古代的新嫁娘一样，尤其是在周围一片灰蒙蒙的映衬之下，他显得格外鲜艳，简直要把人晃瞎了。

　　“你就是辛佑霖吧？”他朝我走过来，伸出手，“让你久等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来进来吧，我带你去见皎皎。”

　　——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我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长相其实毫不惹人反感，皮肤是即使在女孩子身上也很少见的奶白色，五官秀丽得不输给荧屏上的流量小生。但我总觉得那种漂亮显得十分诡异，简直就像个洋娃娃成精了一样，在他向我伸手的时候，我甚至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他却像没有留意到似的，自然而然地抓住我的手晃了晃。

　　“快进来吧，”他以格外轻快的语调说道，“皎皎在等你呢。”

　　——皎皎。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现在怎么样？”我不由自主问道。

　　然而对方已经转身走进了门里。我不得不跟上去，金属大门在我身后合拢；那一刻我恍惚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就此被关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而且很难再出去了。

　　那个男人的步子很闲适，走得不快不慢。我们沿着大路走向最高的一幢建筑物，和几名白大褂擦肩而过，他的悠哉姿态和鲜亮着装，与别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可以叫我尼洛。”他慢下两步，与我走了个并肩，表现得非常亲切。

　　“——你是外国人？”

　　“不是，”他歪了一下头说道，“怎么说呢……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懂吗？”

　　这个歪头的动作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假人了。我忍耐着胃部隐约的痉挛感。

　　“皎皎她，到底怎么了？”

　　“嗯……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尼洛单手支着额头，似乎在整理思路。

　　我们走上台阶，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卡，按在门口的机器上。

　　“她今年高考结束后，和家人一起去旅游了，”他问，“你知道她去的是哪里吗？”

　　我点点头：“她告诉过我，是M市吧。”

　　M市离A市很近，是座以旅游业闻名的海滨城市。出发前小姑娘还很兴奋地给我发微信，说家人打算带她去坐游轮，去海上观光什么的。

　　“是啊，”尼洛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她和家人一起搭乘了7月13号的游轮，然后就是在船上出的事。这事说起来或许有点难以相信——”

　　他推开门，让我先进去。

　　门内是个纯白色的大厅，一眼看去简直像是医院的门厅，却并没有前台和座椅，只有一方庞大得可怕的黑色屏幕。

　　我渐渐有点相信这个机构了。虽然外面灰扑扑的不起眼，但内部的装潢——尽管还是很丑，但确实非常考究，单只这个屏幕，就不是一般传销组织会搞的。

　　对面可以看到电梯。尼洛反手关门，带着我向那边走去。我心里着急，连连催问：“她难道是落水了吗？碰到鲨鱼了？”

　　“倒不是鲨鱼，”尼洛说，“咳，我就直说了吧。当我们找到那艘游轮的时候，整艘船上已经只剩她一个活人了；船上另外的五百多人全部死了。”

　　“——”

　　我一下子站住了步子。

　　他按下电梯按钮，回头看着我：“我知道这很难相信——”

　　“你说，什……么？”

　　我的嗓子一下子变得十分沙哑。

　　他真的知道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吗？这是什么新兴整人方式，还是讲鬼故事大赛现场？

　　……死了？

　　整艘船上的五百余人？

　　“这不可能，”我说，“最近没有这种新闻。我没听说过有游轮出事故的新闻。”

　　数百人的死亡事故，不管是爆炸、洪水、食物中毒还是别的什么，这也太骇人听闻了，足以上国际版。即使我消息再怎么闭塞，也不可能全然没有听说。

　　“当然，因为消息被我们压住了。”尼洛说，“这件事只要传出去一点点，就一定会引起不得了的恐慌……说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事故。”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了一层，金属门打开，他迈步进去。

　　“那些人都是被杀死的，”他说，“这不是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