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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那是瑞珠的床 ...


  •   今日腊月初六,圣上出行往西山保和寺,斋戒三日,为即将到来的佛成道节祈福请愿。

      夏季傅支着病体,天未亮就去宫门等候,同一干朝臣随行伺候。

      夏张氏起了个大早,令人唤来刘嬷嬷,欲要借着二万两银钱的由头,给夏府来个大清检。

      刘嬷嬷一身酱紫袄,勒了个大红抹额,一进正屋就跪下了,“夫人,张金氏有啥不对的,您打您骂都行,可不能把她赶出府呀。”

      夏张氏坐在正屋主位,端起一盏茶来,轻轻抿了口即皱起眉,“其羽,这明前龙井是不是摆的时间长了,怎有股子陈味!”

      刘嬷嬷捏着帕子哭诉的动作一顿。

      其羽上前应道:“这包明前龙井搁在小柜内从年头摆到年尾,必是摆老了,早吃不得。怪奴婢做事不精细,竟给夫人上错了茶,该打!”

      她重重看一眼刘嬷嬷,朝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记。

      夏张氏点了下头,“刘嬷嬷来了,快给刘嬷嬷看座。”

      小丫头送来小杌子,摆在离得夫人快三米远处。

      刘嬷嬷看一眼杌子位置,再瞧一眼夫人脸色,再不敢哭诉,撑着站了起来,讪讪挪到杌子处,半坐了,“不知夫人唤老奴来有何吩咐?”

      “前头七姑娘说她少了件白狐氅,也不知是哪个手脚不干净动了贼心。今儿叫嬷嬷过来,就是想着嬷嬷是办老了事的,定然火眼金晴,能把小贼给揪出来。”

      夏张氏面容严肃,缓缓说道,“这府里,不拘着大小,好好搜捡一番才是。”

      刘嬷嬷听完,愣了,随即反应过来,狂喜,一甩帕子抹去眼泪,道:“夫人,这个容易,我老刘别的不说,随夫人嫁过来,在这夏府十多年,上上下下哪有不知的,今儿就给夫人好好搜捡一翻,定要把那脏了心的贼肉一个不漏地揪出来。”

      夏张氏看着她,露出了一点笑意。

      刘嬷嬷激动起了身,“那老奴现在就给夫人办去,定然办得妥妥帖帖的。”

      “叫上些得用的婆子,要是哪个敢闹,先给绑了。”夏张氏端起其羽重新奉上来的碧螺春,用茶盖悠然撇去茶沫,抿了一口,满意点头,“办得好了,张金氏也不是不能回来。”

      “谢夫人,谢夫人。”

      刘嬷嬷吃了口甘霖,连日来的心口闷痛甩到九天开外,迈开两只老腿就奔了出去。

      夏张氏朝其羽一示意,其羽明白,追上刘嬷嬷,再次把搜检重点强调了一番。

      刘嬷嬷带上一群壮实仆妇,拿上麻绳、门闩之物,头一处就冲着花园子西侧周姨娘的琳琅阁。

      好一顿搜捡,连暖阁花架上的水仙都被掰折了七八朵。

      周姨娘阻挡不住,被翻找出了首饰匣子就有五个。

      金钗、金步摇、金镯子、金耳珰,满满登登。

      坐在正屋主位的夏张氏听着小丫头禀告,笑了。

      “刘嬷嬷说,粗略算一下,周姨娘处得上二千两银子呢。”

      小丫头又跑出去探听情况。

      夏张氏手肘撑桌,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要不是为了这张周府地契,我又何至于做这个恶人!惹得人人厌我,骂我!我那个亲外甥倒无事人一般,往老太太处一躲,我还能把他揪出来不成!继室难做,这些年可曾听他喊过一声母亲!不说母亲,连声姨母都没有!仿若是我害死了姐姐,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其羽默然,贴心地递上一盏红枣蜜水。

      又有小丫头跑了进来,快速道:“刘嬷嬷出了琳琅阁,往美人院那边去了。”

      夏张氏点头,拿起碗盏,喝了一口。

      过得一会,又有小丫头飞奔进来。

      “刘嬷嬷没进美人院,往后头七姑娘住的那个偏僻小院拐去了。”

      “什么!”

      其羽愕然,“没进美人院?”

      “从美人院边上绕过去的,现在估计都走到旱船舫了。”

      夏张氏嗤得一笑,把茶盏撴到桌上。

      其羽忙挥手,打发小丫头下去。

      “这个老货,正事头上竟还想着他那点子仇怨呢!张金氏挨打,也不光因着那丫头,这些年,嘴嘴碎碎,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全没个数!气焰大得房顶都要烧着了,好象我张娴娘离得她们就掌不了这个夏府了!”

      夏张氏一拍桌,愤然骂道。

      “那我过去把她们喊回来。”

      “不必,去就去了。一个小丫头,估计也花不了一盏茶时辰。”

      其羽往外转的脚步被拦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旭日东升,把八宝院照得一片白亮,松糕般的白雪铺陈在瓦上、院中、墙角每一处,遮盖了所有破败,倒显得屋子小巧玲珑,透着静谧与安然,仿若置身童话世界一角。

      刘嬷嬷带着仆妇们赶到小院门前,早有人上前大力砸门。

      嘭嘭嘭。

      就象强盗下了山。

      阿长惊醒,一撩帐幔,强撑着坐起来。

      牵动断腿处,疼得她脸色发白。

      “给我把门砸开。”

      刘嬷嬷一声令下。

      几根粗大门闩砸到门板上,轰隆一声,整块门板垮塌下来,扬起一片雪尘。

      仆妇们冲进了八宝院。

      “快看,好大一排猪肉。”

      十七八九,二十多块猪肉切成小臂长短,间隔一致地吊在东耳房屋檐下,腊肉映着晨光就象红玉般晶莹,一下子吸引住了冲进来的这许多仆妇的贪婪目光。

      刘嬷嬷似乎听到她自己胸腔内发出的一声似欢呼似怒吼的声音,“这贼肉哪里弄来的这许多猪肉,定是她偷的!”

      “对,定是她偷的!”

      “快,快收拢起来!”

      仆妇们争抢着扑上去,胡乱拉下猪肉,放到她们自己带来的大筐篓中。

      阿长勉力把断腿摆下床沿,另一条好腿踩到地上,一咬牙站了起来,拉过旁边的一张圆凳,扶着凳子万分艰难地挪出去。

      东耳房和正屋的门,同时被仆妇们砸开了。

      “你们要干什么!住手!”

      阿长惊叫起来,扶着圆凳用力奔上去。

      圆凳腿落在青砖地上,发出匡匡声,阿长的断腿落到地上,疼得她瞬间满头冷汗。

      刘嬷嬷走了过来,瞧见阿长模样就扯起嘴角笑了,“我道是谁,拾掇得人模狗样,一时还没认出来,嗤,原来是你这个傻子。你竟敢不听我命令,让你看好那个死丫头,给我跑去大厨偷吃,谁给你的胆?”

      刘嬷嬷骂得兴起,一把抓住一妇人手上的门闩,朝阿长打去。

      阿长一个瑟缩,抬臂挡头。

      门闩敲到了胳膊上。

      “躲,还敢躲,今儿就让夫人卖了你。”

      又一门闩敲下去,却被阿长抬手抓住了。

      刘嬷嬷拔了两下,没拉动。

      阿长的手死死抓住门闩,她望向刘嬷嬷,一字一顿,道:“我现在是七姑娘的人,不归你管了。”

      “呵,小贼肉会反抗了,看我不打死你!”

      刘嬷嬷大怒,再想挥动门闩,却觉上头大力传来,一拽一拉,她不由跌撞了过去,再瞧一掌推到她肩头,把她整个人摔了出去。

      阿长夺过门闩,大吼,“不许你们进来,出去,出去,这是七姑娘的八宝院。”

      “打,给我打死她!”

      尾椎骨剧痛的刘嬷嬷倒在雪地上,全身哆嗦着大喊起来。

      七八根门闩朝阿长打去。

      噼里啪啦。

      有门闩敲到了断腿上,阿长惨叫着倒下。

      “打,给我往死里打。”

      刘嬷嬷狂吼。

      门闩往阿长脑袋敲下,突得,正屋里传来一道惊喜呼声,“刘嬷嬷,快来瞧啊,好精美的一张贵妃榻,我的娘嘞,这得几百两银子吧!”

      “什么几百两,这得几千两吧!”

      刘嬷嬷一愣转头,随即一骨碌从雪地上爬起,奔着正屋就去了。

      那些打人的婆子们也熬不住了,撇下阿长朝正屋奔去。

      刘嬷嬷奔进了正屋。

      正屋西墙边,婆子们正围拢在一张榻前,七手八脚抚摸。

      她忙上前,推开那些婆子,就见一张揭开一半锦褥的贵妃榻呈现面前。

      木色棕红圆润,泛着花香味。

      她扑上前,用手轻轻抚过,润滑沉厚的手感,仿佛抚在丝绸上。

      “把这些锦褥抱开。”

      移开全部锦褥,一头微翘如凤头的棕红单人榻呈现众人面前。

      造型弯曲优美。

      厚重中透着灵巧,灵巧间夹着优雅。

      背后半臂高档板,精心做了一扇面带两椭圆造型,镶嵌螺钿图案,春日游园、贵妃醉酒、中秋拜月。

      众仆妇齐齐抽了口气。

      “这是草花檀,最受世人喜欢的草花檀呀,夫人那架佛图屏风的框架就是草花檀!瞧瞧这些草花纹,还有这种香气,一两檀木一两金,这么大一张榻,那得多少金哪!”

      刘嬷嬷双目痴迷,深嗅一口,摩挲着喃道。

      “我的娘呀,这个木头,一两就值一两金!”

      仆妇们简直要疯了,“那这得多少金哪,一百金?不对不对,一千金?”

      “那个死丫头哪里来的这样一张贵妃榻,连我们夫人都没有啊!”

      “管她哪里来的,先带走。”

      有仆妇喊道。

      “对对,先带走。”

      “刘嬷嬷,正屋里还找出来好多布料子,都还新着呢,瞧,这里还有两匹松江布,这可得要五两银子一匹,顶得上一匹好绸缎了!”

      松江布被送到面前,刘嬷嬷的视线终于暂时从贵妃榻上移开,她瞧了两眼,越发嫉恨起来,“就算是老爷给的,现在夫人正用银钱时候,全都给我拿回去,一块布头都不要留下。”

      “是。”

      仆妇们大声应了,开始搬抬那张贵妃榻。

      “小心着些,磕碰了要你们脑袋!”

      “那是瑞珠的床,你们不能动!”

      内室门口响起一道怯生生女声。

      众人转头瞧去,梅姨娘挽着个少女发髻,一身杏黄罗衫配宣草暗纹花青百褶裙,就如同一个天真少女,只着着白色罗袜半藏在内室门口打望她们。

      “疯子。”

      有仆妇暗暗啐了一口,“疯了还这般好看,真是没天理。”

      刘嬷嬷瞟了一眼,不在意地撇过头去,“赶紧搬!”

      众仆妇再次搬动起来。

      令人意外的,梅姨娘竟然跑了出来,展开双手拦到前头,“那是瑞珠的床,你们不能动!”

      “嘿,你个疯子,还来劲了!死一边去!”

      刘嬷嬷上前推开她。

      梅姨娘摔了一跌,又爬起来,扑上前抱住刘嬷嬷的腿,哭喊起来,“那是瑞珠的床,那是瑞珠的床……”

      “死开!”

      刘嬷嬷两巴掌甩了过去。

      众仆妇停手,有人迟疑道:“刘嬷嬷,那毕竟是姨娘……”

      “一个烂货罢了!”

      刘嬷嬷狠骂一句,拎着梅姨娘衣领把她重重甩开。

      “那是瑞珠的床,那是瑞珠的床……”

      梅姨娘再次扑了过来,展开双手拦到前头。

      她精心梳制的少女发髻弄散了,半白半黑的灰发散了开来,拢得她那张瓷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只被刘嬷嬷甩过巴掌的唇角溢出一道鲜红。

      她的眸子懵懵懂懂,脸上神色却是郑重,嘴里一叠声喊着,“那是瑞珠的床,那是瑞珠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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