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堂堂正正立于世间 ...


  •   夏德松挺着肥嘟嘟的肚子,从门缝中挤出来,跑到卧地的周令身边,伸出两指头往他鼻下一搭,“还有气,抬进去吧。”

      周新招呼仆人,搭头搭脚,很快把人给抬进了倒座客厅。

      包扎完毕,周令清醒过来,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身。

      夏德松坐在榻前,笑得如同弥勒佛,声音轻淡淡的,“被周原一直压在上头,你甘心吗?”

      “你说什么!”

      周令猛然坐起,身体晃了一下,撑住了。

      “周城死了,上位的是周原,周原后头又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你!”夏德松嘴里轻啧一声,“被人压着的滋味不好受吧,在周钰眼里,你们又是什么,一条条或忠心或能用的狗罢了。”

      “你,好大的胆子!”

      乾刀出鞘,冰冷刀锋架到夏德松脖颈。

      夏德松并没有躲,就那样注视着周令,语气更加温和了两分,“周原,莽夫一个,空有强壮武力却没有头脑,他为了区区银两,血洗黄府,以为弄死的就是黄不屈一家!黄夫人,沂原候老夫人的外甥女,虽沂原侯在京外,他嫡次子可在国子监读书,听说近来又与长公主之子玉卿殿下走得甚近。你说长公主是想见着镇国公继续把持朝政呢,还是让我们陛下真正掌权!”

      夏德松伸出一指,慢慢把刀锋推了开来,“我们陛下,再怎么说,也是姓魏呀!”

      “长公主想造反?”

      刀锋再次压下去,夏德松忙移开手指,“我可没说!你别冤枉我!你瞧这是什么,周府地契,周原拿周府地契来问我们夏府要二万两银啊,把我们夏府全卖了也搞不到这么多银子!我就想给周原添添堵,最好不要再上门了。唉,我一个大纨绔,绞尽脑汁的,也真是累啊!不跟你说了,等你养好力气,随时可走,不用告知了啊,我还得听我的小曲儿去呢……”

      说着,夏德松真起身走了。

      周令收回乾刀。

      刀锋雪寒,划过一道圆弧,慢慢没入刀鞘,那一闪而逝的刀面上,映出了一双黑沉沉、难辨情绪的眸子。

      --

      周柄的尸身也被抬进厅堂,周仕朴红着眼睛,双手死死握紧,“柄叔的死,怪我,都怪我太冲动,要是,要是……”

      老夫人坐在椅上,目露悲哀,轻喃道:“不怪你,是他们势大,肆意狂妄,是这世道太黑暗了。人命都象蝼蚁一般……”

      周仕朴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用拳击胸,“我要杀了周原,一定要杀了周原,给父亲、母亲、大哥,还有柄叔他们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你拿什么报仇?”

      一道少年清朗声响起,话语却冷漠,“就凭你这弱不经风的身体,还是凭你只考取的秀才功名?”

      周仕朴猛然抬起头来,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涨红着脸,怒视向一手按着刀柄踏进正堂的林莫。
      林莫走至他身前,蹲下,用更加令人绝望的话语,说道:“你是能象妇人般上前去撕打他还是能象街头泼皮般用唇舌去骂死他。”

      “我,我……”

      周仕朴胸膛剧烈起伏,喉咙中嗬嗬有声,随即一握拳朝着林莫脸上击去。

      挥出的拳头被他轻易截下,林莫再道:“就这些力道吗,连个妇人都不如!”

      “我跟你拼了!”

      周仕朴啊一声怒吼,合身扑出,拳头往林莫身上打去。

      老夫人目瞪口呆。

      “再来,就这力道,连只鸡也杀不死。”

      “你没吃饭吗。”

      一道道冰冷的声音落地,周仕朴一次次扑上,却被甩开,落地,跌得七荤八素。

      老夫人合上嘴,终于看明白了,随后一挥手,令那些想围上来帮助的仆人们都退下去。

      周仕朴的眼睛通红,嘴里嗬嗬喊着,再一次被甩出去后,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随即嚎啕大哭。

      林莫收手,立在一旁。

      宽大正堂内,只余周仕朴的痛哭声。

      老夫人没有出声,拿着帕子,暗暗拭泪。

      待哭过一阵,所有悲痛、悔恨情绪发泄大半后,林莫上前,再次蹲下,轻声道:“不是亲手杀了周原才算报仇,现在就有桩事需要你去做,敢吗?”

      周仕朴挺起身来,用袖子胡乱把泪抹了,急道:“敢,只要能杀了周原,什么事我都敢做!”

      “好。”

      林莫认真望住他,看了好一会,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深棕束口小皮囊来,“这里头是封信,我杀了朔北使臣得到的,是朔北王写给镇国公的私信,你帮我递到东市仙桥街马氏棺材铺,这桩事儿就成了。”

      “朔北王写给镇国公的私信?”周仕朴大惊失色,“镇国公私通朔北!”

      老夫人惊得帕子落了地。

      “镇国公通敌证据,你递到马氏棺材铺,就能上达天听。”林莫点头。

      “好,我送。”

      这一声落地,异常坚决。

      --

      “都冲洗干净了吧。”

      “姑娘,你都问五回了!老朽再回答你一次,冲洗干净了,里里外外都没有污秽物了!”

      “那就好!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嘛!”

      夏瑞珠带着简陋版纱布口罩,嘿嘿笑了一下,手上动作娴熟做着缝合,一层一层,相当细致。

      葛大夫不时拿过纱布,给她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三月天小院外,周慕英的姨娘携着庶子周仕杰、庶女周鸾走了过来。

      “姨娘,我就不进了。”

      周仕杰闪到院门口,把身藏在一株榴树后。

      “鸾儿,要不你也别进了。”

      贾姨娘望向娇艳如枝头新芽的十三岁女儿,怜爱道。

      “母亲,此事关系女儿前程,女儿哪能退缩不前,单让母亲独往呢。”

      一身花鸟暗纹素白袄的周鸾扶上贾姨娘胳膊,显得很是果敢道。

      “好。那就随娘一起。”

      贾姨娘帮她正了下双丫髻上的小白花,随后又整了下自己身上的妆花回字暗纹素白直襟缎袄,迈进了小院。

      她一进院里就抽着帕子呜呜哭了起来,“可怜的二姑娘呀,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紫衣大丫鬟昕兰见大夫进屋,到得此时还未出来,正急如锅盖上的蚂蚁一般,听见贾姨娘这话,一下蹦了起来,“我们姑娘还活着呢,姨娘为何要诅她死!”

      “姐姐,姐姐她不是被强人污辱了吗!”

      周鸾抢话,等说完又急忙用手捂上嘴巴,一脸惊色,仿佛是不小心才把最不堪的丑事抖露了出来。

      “你,你……”

      昕兰脸色一下惨白,“我们姑娘,姑娘……”

      “二姑娘被强人污辱,她就应该自我了结,以全我们周府名节。”

      贾姨娘停下哭声,一字一顿,仿佛有律法加身,权威掷下此话。

      话语清晰传进内室,夏瑞珠持针的手微抖了一下。

      “你,你们好狠毒,你们想逼死我家姑娘……”

      昕兰瞬时明白她们来意,这一下子,仿佛看见两只恶鬼来袭,身体后退几步,撞到了内室门板上。

      “古来女子,清白为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如珍如宝养到及笄,才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挑个如意郎君,十里红妆发嫁出去,那才是欢欢喜喜的大喜事。要是姑娘被污了清白,就如珍珠蒙尘,变成了死鱼眼珠,还有谁会瞧一眼。你们去外头大街上问问,有哪个被污的好人家姑娘,还能当没事儿般地活下去,羞都羞死了!”

      贾姨娘故意提着声音喊道。

      那话语尖细锐利,犹如一枝枝冷箭射进了内室。

      床榻上忽然发出一道低低嘤咛声,周府小姐开始细微挣动。

      坏了,她要醒了。

      夏瑞珠忙俯向周家姑娘耳畔,轻声道:“别怕,她说的都不对,等一下我就帮你去骂她!”

      她伸手轻轻安抚她的额头,又抬眼焦急望向葛大夫,只见葛大夫神情严肃,迅速抽出银针,一根根扎向周家姑娘顶门。

      挣动平息了。

      “银针麻醉!”

      夏瑞珠惊呼。

      “加快速度吧。”葛大夫抹了把额角的汗。

      “好,快了。”

      夏瑞珠再次埋下头,缝合最外层,这一层她缝合得更仔细了。

      周家姑娘,年纪还小,只要缝合得好了,以后长大,说不定都看不出疤痕来了。

      周鸾哭得极尽悲切,“姐姐,你怎么就走了呢!”

      “你们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昕兰疯子般大喊起来,左右转了下,找到一根门闩,朝着两人拼尽全力打去。

      周仕杰再没忍住,奔出来一把夺过昕兰手上的门闩,大喊道:“我不要有被污了名节的妹妹,到时被人戳脊梁骨都要戳死了。”

      陪着老夫人回转的周仕朴正听到这一句,脸色瞬变,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

      “快,快,作孽啊!”

      老夫人一声悲鸣。

      周仕朴刚奔至三月天小院门口,就见着内室门呯一声打开了,夏瑞珠双手还沾着血迹奔了出来,冲着贾姨娘,上前就是一巴掌。

      “你,你,还有你,说得都是什么狗屁!真应该每人给你们几十个嘴巴子,扇下一嘴牙来。为什么没扇,因为我怕沾上屎啊!”

      夏瑞珠一手插腰,气势万千地指向贾姨娘、周鸾,还有拿着门闩的周仕杰,痛骂道:“女子就不是人吗!为何受了污辱就得去死!是何道理!吃人的道理!狗屁的道理!为何要用恶人作下的恶来惩罚受害者,该羞愧该受罚的是恶人,是说出让受害者去死的恶人!你这位妇人,是周家姨娘吧,心思何其恶毒!想让你女儿踩着里头那位姑娘上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啧啧啧,周府受难短短时辰,你哪来的孝服,还弄得这般精致,怕是早准备好就等周家老夫人去了。嗯,说来有句老话,想要女子俏一身孝,如此悲事都能被你弄来当作争宠的手段,真是一个好姨娘呀!”

      “你,你……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在此地狂吠!”

      贾姨娘捂着脸,只觉一身血液全都轰隆隆往头顶冲去,脸颊耳朵顿如火烧。

      夏瑞珠不接她话,继续指向周鸾,“外人尚未指摘周府,你这吃着周府米粮长大的姑娘,竟然跳出来逼死亲姐,难道这些年周府给你吃的是屎吗!真是何其恶毒,何其恶毒!将来谁取了你这样的女子,那就是倒了八百年大霉了!”

      周仕朴急奔进来的脚步顿住了。

      老夫人拍着轿椅,让仆人们停下了。

      林莫站在院门口,目光幽幽投向夏瑞珠。

      “你,你……”

      周鸾又急又怒,哇得一声哭了。

      “我什么我,我们女子,与男子一般,生下来,也是一个人,一撇一捺,堂堂正正立于世间,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为何要自轻自贱,好象没了男子就活不成一般。呸!他奶奶的狗屁!几千年来男子定下的规矩,倒叫此等人奉为了圭臬!真是气死我了,你们这些丫头,没有手吗,这种恶人就该扒下她的裙子来,看看她是不是敢马上去死!”

      夏瑞珠一指吓傻的昕兰丫头们,大声喝道。

      昕兰丫头们对视一眼,仿佛得了勇气,真得上前要去扯下贾姨娘的素白裙来。

      “一群贱婢,你们敢,你们敢……”

      贾姨娘吓得大叫起来。

      “装点得如此花哨,里头就是一坨狗屎,真是臭不可闻,臭不可闻,我都要吐了!扒,给我扒光她!”

      夏瑞珠作个呕吐表情,大声喊了起来。

      “谁敢动我姨娘,谁敢!”

      周仕杰挥舞着门闩,大叫起来,却被丫头们一涌而上,夺下门闩,压到了地上。

      “拿绳子捆起来,绑在那棵树上!这个周家子弟不能要了,周家风光时他沾光,周家落难时,竟跟着姨娘落井下石!呸,生成你这等男子,别说我,估计老天爷都要吐了!浪费米粮的蛀虫!”
      周仕杰真被丫头们七手八脚捆到了树上。

      也不知是谁机灵,竟抽了块帕子,把他吱唔乱叫的嘴巴都塞住了。

      贾姨娘看到腾出手来的丫头们转向她,吓得尖叫一声,夺路而逃,却被周仕朴伸出的脚绊了好大一跤。

      摔跌了两颗门牙。

      跟在贾姨娘身后的周鸾尖叫一声,与她滚成了一团。

      双丫髻散了,小白花掉了,精心缝制的素白袄沾了泥水,活象两个跳粱小丑。

      夏瑞珠插腰,指着她们哈哈大笑。

      昕兰丫头们互相看看,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即周仕朴笑了、老夫人笑了,林莫抿着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