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晚来风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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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暮涯去无忧城的当天傍晚，淅川江上空燃起了成片的火烧云，那诡异的红色低低地压下来，几乎要与江里鲜红的血水融为一体。
日色西沉，灼热的风混合着血肉腐坏的味道直冲鼻腔，蚊蝇毫无头脑地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噪音。
柳景阳已经数不清搬过多少具尸体，一身白衣早已沾满污迹，紫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尸体堆边，望着江面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紫琅揉了揉他的头发，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土堆上靠了下来，笑道：“累了吧，给，喝点水。”
“师叔”柳景阳扭过头，脸上还横着一道发黑的伤口，他接过水囊，神色显得疲惫不堪。
“玉虚子道长去了无忧城……他……”
紫琅摸了摸怀里，扔给柳景阳一小瓷瓶药粉，道：“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就是在想，妖帝如此憎恶人族，玉虚子道长还能……活着回来吗？”
紫琅失笑：“你觉得呢？沈雁和司暮涯谁更厉害？”
“我不知道……”柳景阳低头道：“妖帝是无忧城主，妖族之首，令多少人闻风丧胆，可玉虚子道长是人中龙凤，无论是修为还是德才都举世无双，若要分出个谁上谁下，当真是不容易。”
“怎么就认定他们会打起来？说不定人家好酒好菜当座上宾呢！”
柳景阳惊愕地抬头，正对上紫琅如江湖神棍般地拨弄手指，不由内心深深叹了口气。
“我说你一个小孩子没事想那么多做什么，来来来，师叔教你点有意思的！”
“有意思的？”一想起这位师叔曾经干过的鸡飞狗跳的好事，柳景阳只觉头皮发麻，连忙道：“不不不！我还是去抬尸体吧！”
“哎！别走呀！”紫琅一个鲤鱼打挺从土堆上窜了起来，笑眯眯道：“你这孩子，又不是刀山火海！跑什么！”
柳景阳欲哭无泪：“师叔……我这还有好多事没……”
话未说完，只见紫琅唇瓣轻启，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气音，寒烟、寒蝉“咻”地一声刺了出去，削铁如泥的利刃直指柳景阳面门！
“师、师叔！”
凌厉的剑锋逼得柳景阳连连后退，脸色血色顿失。
“怕什么！”
紫琅指尖一挑，寒烟、寒蝉剑锋陡转，擦着柳景阳鼻尖飞了上去，堪堪削掉他一缕发丝，蓝白两色的灵光在他头顶盘旋，须臾间竟有若隐若现的结界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灵气落地之时，竟与细碎的沙砾发出金石交击之声，犹如天边惊雷，震耳欲聋！
“这……这是……”
紫琅一挑眉，嗤道：“跑呀，跑了可就学不到这个啰！”
在剑气结成的狭小空间内，空气好像有了实体，柳景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深海之中，他伸出手，空气犹如波涛萦绕在他指尖，再往前探，竟摸到剑气结成的墙壁犹如坚铁，任他怎样敲打都纹丝不动。
“剑气为墙……这是……是古籍上的那个秘术？！”
“是，也不全是。”紫琅道：“古籍上记载，我清极剑派的师祖曾经以剑气结墙，仅凭一人双剑阻挡过千军万马，虽真实性不可考究，但凭借残书上记载的只言片语，倒真让我试出了这么个招式，当然啦，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待紫琅收了剑，柳景阳哪还顾得了其他，双目含光，问道：“师叔，那这个阵法又能挡住多少人呢？”
“一个”
“一个？”柳景阳一愣：“您是说……一个人？”
“就是一个人”
紫琅抬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墨的夜色包裹住整个天空，远处已经燃起了篝火，透过腾起的火光，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很久很久之前。
好像时光带着记忆顺着夜风回溯，这一刻他是紫琅，又不是眼前的紫琅。
“有些时候，拼尽全身的力气也只够保护一个人，就像有些东西，千万年亦不得其解。”
"师叔？"柳景阳唤道：“您怎么了？”
“我？”听柳景阳一唤，紫琅似乎突然惊醒过来，面色发白，摆手道：“我没事……”
“您脸色不太好，我扶您回去吧？”
“无妨无妨！”紫琅笑道：“反正夜里无所事事，你先把这招学了吧。”
柳景阳见他前后神色判若两人，心下奇怪，但能得紫琅亲自指点的机会着实难得，便起了剑，未待出招，又疑道：
“师叔……这招数可有名字？”
“名字？那破书上没写，我也还没……”
蓦的，他一怔，旋即轻笑：
“不，他有名字，是相思……”
司暮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当他醒来的时候，沈子期已不知去向，炉火仍旺，酒却早已凉透，他捏了捏眉头，忽然感觉到四周诡异的热。
无忧城地处雪域，又是群妖聚集之地，终年不见天日，可司暮涯竟从这阴冷冰凉中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热度。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摸身侧，还好，玉京剑尚在。
没有半分迟疑，他推门而出，然而连过几道回廊，寒江雪里竟空无一人，只有他急乱跳动的心音在空旷的建筑内分外明显。
那一刻，清心寡欲三十年的司暮涯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心乱如麻，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此时东方已经泛起灰白，又是暮去朝来的时刻，他越往寒江雪大门走去，那股灼热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院内的积雪早已消融，露出黑色的土壤，青瓦上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水，司暮涯三步并作两步越到黑漆大门前，刚要伸手，蓦的脚下突然一震，平整的地面好像突然展开了嘴，他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掉进去，说时迟那时快，司暮涯反手将玉京剑一横，剑身恰好卡住洞口，由此借力一个挺身，稳稳落在了一边。
“哎哎哎！通了通了！”漆黑潮湿的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便冒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你别动！撑住了！让我先上去！”
那人刚露出一个头，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污渍，下一刻就被眼前明晃晃的剑光吓得一哆嗦，差点重新掉回地洞里去。
“等会等会！大侠！别动手！诶！哎呦这不是玉京？”
司暮涯一听那人识得玉京剑，这才凝神看去，竟真的从那张花猫一样的脸上看出了十七师弟的模子。
“掌门师兄！你当真还在这里呀！”十七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气喘吁吁道：“看来颜氏还真不是骗我的。”
司暮涯收剑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掌门师兄，这无忧城大门也打开了，冰棺也运回去了，你在这还有别的事吗？你看我好不容易把地道挖到这，咱们就先回去吧！”
“城门？冰棺？你到底在说什么？！”
十七挠了挠头，也是满脸疑惑：“昨天夜里，不是掌门师兄你传信回来说会在寅时打开无忧城门吗？还说让颜界主准备好人手接应，要运一座冰棺出来。”
温度一点点升高，司暮涯的脸色却分分苍白下去，握住十七肩膀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冰棺……冰棺在哪里？”
“早就运回镇江大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着呢，界主说了，你这么久没回去，定是被那妖帝困住了，这才派我们来寻你，我本不信，结果发现这里真的被妖帝的结界封锁了，害得我挖了好久的地道才进来。”
“除了你们……还有人族进了无忧城吗？”
“有啊，不然怎么把这楼里的人引出去？师兄你放心，外面现在正打着呢，妖帝一时半会肯定脱不开身，你快跟我走吧！”
“你们……不……不该是这样……”
司暮涯眼前阵阵发黑，手抖地几乎握不住玉京剑，究竟是什么人，既知晓沈子期的秘密，又能准确无误的冒充他的身份，如此费心计划，只是为了激化人族和妖族的矛盾吗？还是说，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还在等着他们。
沈子期将沈唤雪视为生命，司暮涯甚至不敢去想当沈子期得知冰棺被盗之后会发狂到什么地步。
“掌门师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无……”
未待司暮涯开口，地面猛地一颤，地道里接应的人发出一声急促地痛呼，声音旋即被掩埋在地底深处。
“不好！地道被发现了！只能硬闯了！”
十七拉开手臂上的连弩，箭尖吞吐着斩妖除魔的灵光，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一箭洞穿了沈子期设下的结界！
“快走！结界马上就要合上了！师兄！抓紧我！”
以十七上天入地的本领来说，带人逃出无忧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司暮涯任凭他抓着，两人脚尖刚一离地，寒江雪漆黑厚重的大门被“轰”地一声撞开，强劲的力道让一尺厚的木门碎为齑粉！
来的人是沈子期，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仰头看着司暮涯。
“站住！”
许镜辞手中折扇上还沾着血，无数阴风怨气在他身边呼号着，眼看着就要缠上司暮涯的脚踝！
“住手！让他们走”
“你说什么？！”许镜辞那张文静秀气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可眼底却浮现出怒意：“是我听错了吗？”
“我说——”沈子期死死盯着司暮涯远去的背影，一字一顿。
“让他们走！”
“沈子期，告诉我你是疯了吗？”
许镜辞盯着沈雁，寒气从唇齿间迸出。
“究竟是司暮涯影响了你，还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你？”
沈子期没有说话，即使司暮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和人族走的太近，你就是不听，你是妖，他是人，你指望着他能懂你吗？”
许镜辞一把摁住沈子期的后脑，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我说过的，天下只有我懂你，我会陪你杀光世间所有人族，你何必要去乞求一个人族的理解呢？”
“别这么看我，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你就是那个天命之人，生为妖，却被仙禽抚养，长于人族灵地，又得我鬼族辅佐一统妖魔鬼三族，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一统三界对你来说只是时间问题，而统一三界的路上，你离不开我。”
沈雁冷冷看着他，抬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许镜辞，我跟什么人在一起，做什么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育了？”
许镜辞收回手，将染血的折扇一把鬼火烧成了灰。
“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要是早知道这件事，刚才就不会放他们走了。”
他凑到沈雁耳边，声音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沈鹤……被司玄送给颜棠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晚来风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