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曙光》年拾肆

1、第 1 章

　　H城又迎来了最潮湿的季节，空气里夹杂着闷热的水汽，好像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都会在下一秒窒息。
　　天边挟裹着大块乌云，似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她一个人坐在窗前默默地发着呆，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桌上摊着妈留下的信，上面还可以看到一些泪痕。
　　她叫边佑希，有一个比她大近两岁的哥，叫边世贤。
　　她和妈还有哥生活在一起，住在H城远离市区的城郊，她称这里为城市的边缘。

　　虽然她也姓边，可是她不是妈亲生的。这个故事是她听妈说给她听的。
　　边佑希的原生家庭很贫穷，父亲因为常年在矿地里工作，吸入太多粉尘，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带她很不容易，又因为过度劳累，有一次在工作岗位晕倒后在家里每没躺几天也跟着她父亲去了。
　　那时边佑希只有两岁，还太小，虽然平时可以由邻居的老奶奶老爷爷帮着照看，可是他们也不能照顾边佑希到成年，毕竟年纪越来越大，能照顾好他们自己就算不错了。所以作为她母亲从小的知己，妈在边佑希的亲生母亲去世前见她母亲最后一面时，她母亲把她托付给了妈，求她把边佑希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着。
　　她母亲不希望边佑希在孤儿院长大，害怕边佑希在那里会被欺负。因为知道妈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要再带一个女儿不容易，她母亲把攒下的几万块积蓄给了妈，还有她们当时住的房子也交给了妈，虽然那房子不好，但是也能卖几万块钱。
　　妈说即使边佑希的母亲没有一分钱，她也会把边佑希带回家当亲生女儿养着，毕竟这是妈从小一起长大最好的伙伴啊。而且妈也很喜欢边佑希，夸她乖巧懂事，说边世贤也会因为有个妹妹而变得更加成熟。

　　今天凌晨妈在医院去世了，死因是过度劳累。她一个人为了照顾边佑希和边世贤，太拼命的打工赚钱，每天要去给四个住家户打扫卫生，有时候晚上还要去医院通宵照顾病人。
　　医生告诉兄妹俩妈走的时候他们仿佛觉得天塌了，边佑希抱住哥一直哭着向他道歉，因为边佑希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妈，如果妈没有收养她作女儿，妈一定不会这么辛苦。所以边佑希好恨自己，恨自己拖累这个家，恨自己没有帮妈多分担一些，恨自己以前没有多关心照顾妈的身体。
　　边世贤回抱着边佑希，安抚妹妹的情绪，虽然他也很痛苦，但是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边世贤知道自己现在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他必须撑住，不能只知道流泪。
　　边佑希还记得哥在医院，红着眼睛两手抚上她的脸，帮她轻轻抹掉眼泪，哽咽着说：“你是妈最心疼的女儿，是我最爱的妹妹，是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你从来不是拖累，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因为有你，我和妈都觉得很幸福，以后再也不准说这种傻话。”
　　她听着他的安慰，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很小声地答了一声“嗯”，可是心里还是有个坎没过去。

　　以前兄妹俩向妈提议过让他们也出去打工给家里补贴一些，都被妈严词拒绝了。因为妈明白他们这种社会上的小人物，如果想要改变命运，就只能通过考学，只有从一所好的大学毕业，他们才能找到好的工作，让未来的自己摆脱贫穷的命运。
　　所以妈不允许他们也出去打工赚钱，必须好好读书学习。为了不辜负妈的良苦用心，边佑希和边世贤一直都很努力的读书学习。
　　今年边世贤的高考成绩在全H城排前十，H城最好的大学还专门打电话来家里问他愿不愿意报读这所大学，如果愿意的话边世贤可以获得全额奖学金，包含了所有学费还提供了基本的生活费。边世贤听说有全奖而且这所大学又在H城方便照顾妹妹和妈，所以马上就答应了。
　　当时边佑希正要升高中二年级，就读于H城最好的高中，也就是边世贤毕业的那所。
　　妈知道这事高兴坏了，为了帮边世贤庆祝，那天晚上她带着两兄妹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还买了一瓶红酒，回家后兄妹两个帮妈打下手，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那晚妈有些喝醉了，边世贤也有些微醺，边佑希因为年纪还太小而且有些酒精过敏，所以只抿了一小口意思一下。
　　带着一些醉意，妈那晚说了很多心里话，她说她虽然这十几年过得很苦，但是因为有兄妹两人陪着她，两个孩子还这么优秀懂事，她觉得很幸福，就算吃再多的苦也值了。
　　说着说着，兄妹两人的眼眶都有些红，妈可能也受当时气氛的影响，一辈子没流过泪的她在那晚终于释放了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就这样，一家三口那晚相拥在一起，畅聊了一夜，也痛哭了一夜，好像把以前的委屈都发泄了一通。
　　在看了这封信后，边佑希更能理解妈为什么那晚情绪会如此激动，也许是因为她已猜到这是最后一次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庆祝喜事了吧。

　　妈这辈子真的太不容易了。边世贤才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抛弃了这个家。边佑希听边世贤说，他三岁时有一天父亲回到家里吵着要跟妈离婚，说另一个女人怀了他父亲的孩子，所以他父亲要去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
　　哥说虽然他那时还不懂事，但是看着妈伤心绝望的样子，他也大概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父亲不要这个家了，那时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走到妈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妈因啜泣而发抖的背。那时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男人，能够保护好妈、保护好这个家。
　　在边世贤的父亲离开这个家以前，虽然家里的条件并不宽裕，但解决温饱是没问题的。那时妈在一间寄宿小学的食堂工作，边世贤的父亲曾在一间小公司帮忙做点杂活，边世贤平时就交由他的奶奶看管，下了班以后妈再去把他接回家。
　　虽说边世贤的父亲没什么本事，可是相貌端正，年轻时因为长相帅气而受到不少女人的青睐，但确实因为没什么赚钱的本事，一直没找着工作，所以也没几个女人愿意跟他结婚。因为妈自己家境也不太好，看着这么一个帅哥，也没太要求对方要有什么才华能力，能过日子就行，所以两个人就这么凑活着结了婚。
　　妈因为性格温和又会说话，和食堂干活的同事还有学校的老师们都很熟络，一次机缘巧合听一名老师提到自己的朋友开了一间小公司，正需要招人打点下手，就推荐自己丈夫去试试，结果干得还不错，小公司老板也经常带着边世贤的父亲跑生意。说来也讽刺，没想到生意跑着跑着，小公司老板就怀了他的孩子，两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虽说离婚后房子归了妈，但是那破房子能值几个钱，也就是在城边上的一间砖搭的平房罢了，一室一厅，边世贤在客厅搭一张小床睡。
　　离婚以后，因为没人可以帮着照看边世贤了，妈只能辞了小学食堂的工作，找了一些可以带着边世贤一起工作的事儿干。
　　幸运的是妈找到一份当保姆的差事，照顾一对老夫妻，平时不用住在那儿，早上去做早饭，晚上洗完碗就可以回家了。而且那对老夫妻看着妈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所以不介意妈带着边世贤一起去。虽然他们有一个儿子，可是儿子长期在外地打拼，每年也就是过节的时候回来看看，所以他们也很喜欢边世贤，觉得他又可爱又懂事，而且家里有个孩子还多了些生气。
　　在这老夫妻家做了一年后又多了一个边佑希，这对老夫妻也不介意妈再多带一个孩子，因为他们现在也不是老到动不了的情况，而且相处一年下来很相信妈，也很喜欢边世贤，所以就让妈继续做了下去。
　　为了节约钱，兄妹两个都没有去幼儿园，平时就是妈有空的时候教教他们认字，正巧这家的老爷爷以前是个读书人，平时也想找点儿事做，主动提出教两兄妹认字读书。因为妈一直给他们灌输读书的重要性，兄妹俩学的也很认真，尤其是边世贤，在小学以前就基本认识所有常见的汉字，还看了不少爷爷借给他的书。所以这个家就像她和哥哥的幼儿园一样，而这对善良的老夫妻也就像他们的爷爷奶奶。
　　后来边佑希和边世贤陆续进了小学，老夫妻也觉得生活没了他们寂寞了很多，但平时放了学妈还是会把他们接去这对老夫妻的家里一起吃晚饭，午饭兄妹俩都是在学校的食堂解决。

　　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着，可是在这家做的第八年，那时边世贤11岁，边佑希9岁。有一天老奶奶因为弯下腰去捡东西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高龄82岁。邻居朋友都说老奶奶有福气，没受什么磨难就离开了人世。
　　那次也是边佑希第一次见到老夫妻的儿子，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可是边佑希却没看出他们有一丝悲伤，倒是她和边世贤在老奶奶的床头哭成一团。
　　把老奶奶送走以后，老爷爷的身体也愈来愈糟糕，可能是因为生命中少了一个支柱，只撑了两年，就跟着老奶奶去了。
　　这两年也是妈一直照顾着老爷爷。因为觉得妈这十年把他们老两口照顾得很好，跟这一家三口的关系比亲儿子一家更亲，老爷爷立了份遗嘱，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妈，估摸着有十几万块钱。房子因为是他们儿子买的，写的也是儿子的名字，所以不属于老夫妻的财产。
　　妈当时拿着这份遗嘱特别担心老夫妻的儿子会回来找她麻烦，吵着要争回这笔钱，觉得这钱应该归儿子所有，轮不到这保姆。妈还苦恼这是会不会闹上法院，如果真这样她绝对就不要这钱了，她害怕。而且钱毕竟也是人家的，自己一个外人拿人家这么多钱也不好，而且老夫妻对他们一家人这么好，所以当时想着如果老夫妻的儿子要把这十几万讨回去，那就拿给他吧。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儿子回来给父亲办丧事的时候知道父亲把十几万的积蓄给了保姆，也没为这事跟妈闹。后来边佑希听妈说因为儿子大学就一直在外面，打拼得也还不错，做点生意有些小钱，只是跟父母关系淡，也很感激在父母最后的这几年有妈照顾他们，也让他们体会到家里有孩子的幸福，所以很感激我妈，觉着这十几万给妈是应该的。
　　当时边世贤因为考上H城最有名的一所中学，私立的，费用就是一大笔，妈正为这笔钱发愁。可是就算没钱妈也绝不会让儿子去读普通的公立学校。正好有了这十几万，解了燃眉之急，兄妹俩初高中的学费就算有着落了。
　　可是今后他俩还要考大学，读大学也是要花一大笔费用，所以妈就去做了钟点工，去各家帮忙打扫卫生，晚上医院有费用给的合理的病人，她也会去帮忙照看。就这么过了5年，巨人一样的妈就这么倒下了，留下了边佑希和边世贤两个人。

　　突然窗外一道亮光闪过，吓了边佑希一跳，思绪也被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边世贤今天下午叫她先回家，因为她昨晚一夜没睡，所以边世贤叫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妈的后事他来处理就好。边佑希因为心情非常难过，在边世贤旁边感觉又帮不了他太多，在他的再三劝告下先回家了。
　　回家后因为思念妈，边佑希搬出了家里老旧的相册。虽然家里穷但是他们每年还是留下了些许回忆。
　　在她拿出最老的那本相册时，刚翻开外壳就看到了一个信封，这信封的老旧程度和相册的封皮比起来一定不是一个年代的。这信封看起来很新，像是最近刚放进去的。
　　边佑希好奇的把信封打开，信并没有封口，里面有一封折起来的信。她把信打开来，发现落款人是妈，信里写着：
　　“贤儿、希希：
　　妈妈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藏就是你们两个。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要写这封信给你们，因为妈妈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害怕自己哪天突然离开你们，所以留下这封信让我把重要的事情给你们交代清楚。
　　当然，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在我离开你们以前也希望你们永远找不到这封信，不然你们一定会生我的气，觉得我说些不吉利的话。
　　贤儿，你考上了著名大学，妈妈真的太高兴了，今天的晚餐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开心的一顿。你今后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创造你的未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不过记得你要照顾好你妹妹，别让她被人欺负，好好保护她。
　　希希，我还一直没告诉你为什么给你取名叫边佑希。小的时候你只有一个小名叫希希，后来你成为了我的女儿，理因跟世贤一个姓，我就想着中间给你取个什么名呢，突然想到不如就叫边佑希吧，表示边世贤护佑希希。你是妈妈最可爱的女儿。因为你，妈妈的生命中又多了一束光。以后有哥哥保护你，就算妈妈离开了你们，也有哥哥照顾你，我就不担心了。
　　我好担心万一妈妈先离开了，你们会不会照顾好自己。不过妈妈还是给你们留下一笔钱，至少你们可以好好的读完大学。在妈妈的床头柜的第二层里装着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一个存折，我在外壳贴了你的名字，里面装着你的亲生母亲留给你的所有积蓄，包括当时卖那套房子得的所有钱，我都存在这个存折里，我一直留着这笔钱打算给你读大学用。还有另一个存折，是妈妈这十几年存的积蓄，好让贤儿也可以在大学安心读书。妈妈能做的不多，只有这些了。
　　你们两个是妈妈的全部，妈妈爱你们。妈妈嘴笨，不太会说话，就只会这些简单的，不管怎么样只要你们幸福开心就好。
　　最爱你们的妈妈”
　　每读一遍信，眼泪都止不住的往下流。
　　妈妈，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已经为我们付出所有吧。边佑希心里这么想着。
　　眼泪不小心滴落在信上，她赶紧用袖子轻轻擦掉眼泪，害怕弄花了字。
　　窗外也开始落下了雨点，一滴滴打落在窗上，沿着玻璃慢慢滑落。窗户正中凝聚的雨滴仿佛伸着头也想对桌上那封信一探究竟，虽小却也反射着屋内的场景，放大看也许能看到映照的字……
　　“边世贤护佑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