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锦赋》苏蔷薇

5、幼时

　　在萧清晓欢乐无比的童年记忆中，萧御这个弟弟，简直是一个影子般的存在。
　　彼时，她是父皇和母后的小女儿，自然而然的特别受宠一些。
　　嘉泰帝只有三子二女，所以公主们从来都是跟皇子们一样，一起读圣书，练骑射的。
　　萧清晓自幼聪明机灵，有时候嘉泰帝考她功课，她的言谈不俗，常常令嘉泰帝朗朗大笑。不仅如此，与她的胞姐萧远晴不同的是，她很喜欢跟皇兄们学武、练习骑射。
　　于是，嘉泰帝越发的宠爱这个聪慧爽朗的小公主，还曾对太子说道：“你妹妹若为男儿身，定不逊于你们兄弟几个！”
　　在父母的掌心和兄姐的呵护下长大的萧清晓，做事从来没有什么敢不敢，只有干不干。
　　她和唯一的胞姐萧远晴，还有二哥萧祯三人是宫里出了名的“淘气三宝”，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儿都是他们三个一起干的。
　　也因为如此，他们三人的兄妹感情更是深厚一些。而和他们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却跟萧御这个他们从小就知道和他们不是一个母亲所出的弟弟特别亲近。
　　说到萧御，就不得不想到他的母妃宁贵妃。在萧清晓的印象中，这个女子普普通通、安分守己，每日里只在自己的寝宫里活动，甚少出门。说老实话，她也并不怎么讨厌这个宁贵妃，宁贵妃对她呢？也可以说是挺好的。只是因为，他们的交集实在不多，所以谈不上什么更多的印象。
　　而萧御呢？刚开始在萧清晓的印象中，这个男孩长的不比她太子哥哥儒雅，也没有她的二皇兄虎头虎脑看着可爱，反而有些微胖，眉眼虽不难看，也皆不出彩，个子有点矮，性子又乖巧的有几分木讷，实在是很难让萧清晓注意到他。
　　虽然她知道，他是她的弟弟。是父皇的第三个皇子。
　　萧清晓是个表面上再怎么无法无天的玩闹，心底却善良的小女孩，所以她尽管不怎么喜欢这个萧御，还是待他比较客气的。
　　反观那时的萧祯和萧远晴，他们二人是真的有些下意识的讨厌萧御的。原因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大概就是觉得不是一母所以有几分敌意吧。反正有时得了空，他二人就想着去捉弄萧御，每回萧清晓都是不情不愿的跟去的，可是十有八九，这些孩子气的小捉弄都被年长的太子温和的挡了下来。
　　他一直护着萧御。这大概也是让萧祯非常不爽的一点。
　　还有一点就是，有一次教他们读书的师傅在嘉泰帝面前谈起他们的功课时，曾提到三皇子萧御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而二皇子萧祯就难免有些屁股坐不住板凳，总想着玩闹。为此，嘉泰帝严厉的训斥了他一顿，让他心里很是不服气。
　　不过，后来萧清晓却发现，其实萧御也不像自己心里一直以为的那么傻。因为她有一次无意中撞到他和太子哥哥在玩一些木制玩具。他的神色活泼，也挺好动的，和平日里跟他们在一起读书时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萧清晓那个时候才十来岁。想不了太多，除了随意的读书就是疯玩。有一年她还在帝都郊外的皇家猎场内和当时的兵部尚书卫勤之女卫百虹不打不相识。
　　当时的生活呀……多年后的萧清晓回忆起曾经放肆的小公主生涯，嘴角仍忍不住噙上了一丝笑——那是怎样的随性快意，尽享年华的？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虽是年幼，却尽得宠爱。
　　直到……太子哥哥病重，然后……永远的离开了他们。
　　那个时候，她十二岁。那是她这一生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还是至亲之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温和的太子哥哥、曾经笑着挡了他们对萧御捉弄的太子哥哥、曾经被父皇一再称赞仁义的太子哥哥，会这样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宫里不是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吗？为什么留不住太子哥哥呢？
　　她最后一次看太子，是在他已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和萧祯还有萧远晴一起去探望他——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在学堂见到他了。那个时候，太子的眼神已经慢慢的涣散了，然而看着几个弟妹的到来，他还是勉强撑起身子来，打起精神道：“嗯。阿远、阿晓，你们不哭。哥哥没事的……就是……有点累……阿祯，你是个小男子汉……怎么也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
　　“太子哥哥……母后……母后说……让我们好好的来看看你……”萧远晴抽抽泣泣：“是不是……是不是你要离开啦？”
　　半大的女孩子们，因为养尊处优，对死亡其实一知半解。
　　而萧祯毕竟年长些，对于兄长的病重，心里多少有数，他只是长久的凝视着他唯一的哥哥，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太子哥哥……”萧清晓也哭，她的嗓音轻细：“你真的会去很远的地方吗？二皇兄说，你说不定会去一个远的回不来的地方啊。不要嘛！太子哥哥不要走！我们保证……以后每天都来找你玩儿，再不欺负萧御啦！”
　　“傻阿晓，阿御是弟弟，你要叫他弟弟……”太子虚弱的笑着，伸手摸了摸萧清晓的头，生平第一次欺骗了他们：“太子哥哥呀，会永远在你们身边的……会看着阿远和阿晓长成大姑娘、接受封号，然后风风光光的出嫁的。只是呢……或许太子哥哥很忙……不能跟你们玩了……”
　　“只要哥哥在我们身边就好！”萧远晴眼前一亮。
　　萧清晓对于太子的话有几分不解，还有几分狐疑：“一直在我们身边为什么不能跟我们玩呢？”
　　太子默然了片刻，仔细的看了姐妹俩两眼，然后低声道：“阿远，阿晓，你们乖。太子哥哥有话跟二皇兄说，你们先出去罢……”
　　萧远晴和萧清晓虽然还有不舍，但还是依言离去了。
　　她们觉得这个皇宫里既然有御医，那么太子哥哥病得再重也没有关系。她们从来没想过将“死”和她们活生生的哥哥联系在一起。就算萧祯皱着眉头郑重的告诉她们，太子哥哥可能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时，她们也仅仅以为是去休养的。
　　眼看着一双玲珑的妹妹们离开。太子轻叹了一口气，唤一直静默在一旁的萧祯来到身前，认真道：“阿祯。以后，他们，都交给你了……”
　　只一句话，萧祯就再也憋不住眼泪，伏倒在太子床前痛哭：“哥哥……哥哥……你再坚持一下……肯定有办法的……太医……肯定是有办法的……”
　　太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了然的笑：“生死有命。我心知此生大限已到。只希望，阿祯你能担当起长兄的责任，好好为国为家，照顾好他们。我……我恳请你……善待阿御……”
　　善待阿御。
　　太子最后的嘱托，一直为萧祯日后所牢记。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想办法捉弄过萧御。

　　太子薧的那日，哭得最厉害的是只有十岁的萧御。
　　自那日后，萧清晓再也不曾见过萧御哭的这般厉害过。
　　太子哥哥的离去，让萧清晓第一次面对了生离死别，体会到了一种失去了再也无法回还的痛苦。她和萧远晴虽然天真，却并不愚笨，她们都知道，太子哥哥骗了她们，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
　　长子的离开给了嘉泰帝和皇后重重的打击。因为太子之死，皇后大病了一场，身骨再没以前好了。不仅如此，她的性情也有了些许改变。本来皇后的性格虽好强，却也爽朗。自从太子过世后，她的人渐渐变得敏感沉默，经常不施粉黛的靠在窗边，长久的凝视天空，仿佛她失去的儿子就在天上看着她。
　　对于其他的三个亲生的孩子，皇后依旧很是疼爱，只是不若以前那般放纵他们玩闹，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为他们定下了好多规矩。
　　为此，嘉泰帝和她争吵了许多次。他认为既然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那就更要好好的培养剩下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实际上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萧祯。文韬武略，都不可荒废。而她则认为，她要将她的孩子们放在她的羽翼下，给予他们她所能给予的所有保护。
　　因为皇后的固执以及神经质，嘉泰帝渐渐有了几分心灰意冷，反倒经常去宁贵妃那留宿。
　　为此，皇后更加悲伤，可是在儿女面前，她还要装做一切都安好的样子，让几个孩子们觉得父母仍是琴瑟和谐的。
　　只是机敏如萧清晓，还是从几次萧御的前来请安中发现了母亲眼角眉梢中隐藏的凉意。
　　她看着萧御的时候，再不似以前太子在的时候那般温和了。她现在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冰冷和逃避。这个孩子的出现，不仅让她想到了此刻说不定就在他母亲身边的丈夫、还让她想到了那个她失去了的孩子。
　　以前的时候，他们总是在一起玩闹。以前的时候，她的儿子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笑着对她说：母后，阿御是个很乖的孩子。我很喜欢这个弟弟的。
　　然而转瞬间，他的这个弟弟还在，他却成了风烟中一个再也抓不住的薄魂，只徒留给她一生的想念。

　　除了母后，萧清晓在不经意间发现，萧御也变了。
　　从前的萧御，虽然与他们交集甚少，但却会在皇室的学堂和他们乖巧的打个招呼，偶尔还和太子谈谈功课，甚至在被他们捉弄后善意的报以一笑，木讷憨厚。然而如今，这个孩子却总是沉默着，很少笑，也几乎不在学堂说话了。遇到他们的时候虽然还打招呼，却淡淡的再不似从前，而且，就连萧远晴这个对萧御非常不在意的姐姐也非常郁闷的发现，这个弟弟在若有似无的逃避他们几个。好像无形中画下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汉河界，与他们隔开了一个世界。
　　萧御由于庶出的身份，在宫内本就不是一个受重视的皇子。皇上和皇后虽没有亏待他，但却客气的谈不上什么疼爱。除了母妃，他就是和太子和学堂的师傅们走得近。现如今太子不在了，他又主动避开萧祯兄妹，于是在萧清晓心里，他虽然让她觉得有些好奇，却仍是像个影子，且随着时间越来越寡淡。

　　直到一年后无意的一次窃听，萧御的模样才在她心里深深的刻下了一道痕迹。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终于都得知了萧御身份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