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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别 ...

  •   那是一个寂寥的雨夜。
      哀钟长鸣,六宫举丧。
      萧清晓彼时初学茶艺,生生把自己闷在松竹园里两日没有出门,用心学习辨别各式茶叶。不料才算是小有所成,松了一口气时就得知了宁太妃去了的消息。
      那时的萧清晓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父皇和母后前脚才离开的,她后脚怎么就也跟着去了呢?只不过,她心里有数父皇和母后是归隐南下,而宁太妃,却真的是香消玉殒。
      “你……”萧清晓扶着舒云间的门框,紧紧盯着景夏:“你确定?”
      “公主,钟都敲了,哪还假的了?”景夏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宁太妃过世的事让公主这么震惊。
      萧清晓的手狠狠扣住门框,静了半晌,忽然话也不说一声的就冲进了雨里!
      景夏吓了一跳,赶紧一边唤着“公主”一边匆匆的冲进屋里拿了伞,追了过去。
      说老实话,萧清晓跟宁太妃根本没什么感情可言。从小到大,她一直默默无闻如她的儿子。她对萧清晓自是还不错的,而萧清晓对她也是当面尊敬有加,可若论进一步的交情,是几乎没有的。只不过前一阵子因为萧御的关系,萧清晓曾去池华宫探望过她几回。那个女子容颜清淡,对她大方客气。前几日,萧清晓倒是听说了宁太妃染病的消息,可是也没怎么上心,只道是父皇去了,她心口郁积吧?没想到才拖了这么几天,就急急去了。
      “唉……”萧清晓在雨中快步走着,溅起的雨水弄湿了她的裙角,她却也顾不得了。一想到宫里又去了一个主子,她心底就有些哀伤,然而对于宁贵妃的突然离世,她更担心的则是萧御。
      逝者已矣,那么生者呢?又该如何面对?

      重重叠叠的白幔下,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独自跪守在灵前。
      萧清晓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温柔而难过,她看了他许久,才轻轻的跨过门槛。
      景夏就撑着伞焦急的站在殿外,她望着公主半身湿凉却也无可奈何。萧清晓的眼神那么的严厉,只看她一眼,就是告诉她不可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她缓缓走近他的背影,身后的雨声隔绝出了一个世界,殿内的肃静却越发沉宁。
      她就站在他身后,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萧御脖子一凉,回过神来,感觉到背后有人。他惊讶的回过头去,就看到萧清晓泪流满面。
      “皇姐……”他轻轻开口,虽是一贯淡然,却是带着几分嘶哑的。
      他必也是痛哭过的,萧清晓心疼,缓缓跪在他旁边,尽量平复了呼吸道:“阿御……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萧御怔怔的看她,目光先是哀伤,然后薄凉,他轻轻的转过头去,道:“有劳皇姐还记挂着我的母亲。”
      萧清晓一愣,心里一下子如刀割着般痛,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盯着他脸上犹剩的两道泪痕,一字一伤:“你把我来当成是什么了?”
      “皇姐多虑了。”他的声音很轻,可是那么狠的敲在萧清晓心上:“皇姐心地良善,萧御感激不尽……”
      萧御?他竟自称萧御?萧清晓吃惊不已,她忍不住捉住他的手,颤抖道:“你再说一遍?”
      “皇姐心地良善,萧御……”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清晓重重的打断:“住口!”
      萧御似乎知道她是为什么而动怒,只是静静的望了她一眼,要说话,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却先落了下来:“不是么……从此……我跟这个皇宫……一点瓜葛都没有了……”
      从十一岁那年得知真相开始,他对这个皇宫,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他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能不麻烦别人做的就尽量不去麻烦别人。
      他知道那个他称作父皇的天子并不是他亲生的父亲。他的兄姐,跟他一点儿亲缘关系都没有——怪不得,除了温顺的前任太子,他们从小就都喜欢欺负他。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他越长大,越可以骄傲的向母亲证明他有多厉害时,母亲越显得有些惶恐,然后越要他收敛。她深怕知道他真实身份的父皇会因为他的出色而对他产生猜忌。
      从十一岁到现在,他在皇宫里唯一的温暖就是他的母亲,可是眼下,这最后一丝温暖也了结在了一片冰冷中,永世不能复还了。
      事实上……这个天地间,又有什么还是他可以依靠的呢?
      “说的什么混帐话!”萧清晓流着泪、咬着牙,狠狠的瞪着他:“我告诉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你是皇家的骨肉,将来是要封王封爵的!小时候听到的那些话……你最好……全不要当真!”
      萧御大惊,他怔怔的望着萧清晓,十三岁的少年,聪慧如他,却并不解这世间男女的“情”字。对于这个因为他只碰巧救过她一次就一直对他十分关心的皇姐,他心底不是没有困惑的。
      “为什么?”片刻,他终于低低的将疑问问出了口。
      萧清晓怎么会看不懂他的神色,听不懂他的疑问?只是……她要如何回答?要如何透露自己晦涩的心事?
      继续以“救命之恩、姐弟情深”当借口么?她苍然的凝视他,这个少年牵住了她心里的一根弦,她剪不断,理还乱。那隐隐约约的喜欢,是她一个人辗转反侧的谜团,决不可开口告诉他人。
      “你毕竟是我的弟弟。如今父皇去了,我……”她不想骗他,更说不出口真话,那谎言哽在喉头,令她再也无法说话,只好匆匆起了身,冲了出去。
      萧御则低头望着萧清晓方才跪过的地方,水印笼出了一个跪过的痕迹,让他心里一颤——她竟是冒了雨过来么?
      ——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萧清晓的手一颤,上好的青花瓷茶盏就仓皇的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萧祯一惊,有些不解的看她,道:“这有什么为什么?按规矩,父母丧后,子女需得守孝三年……”
      “废话!”萧清晓自从认真研习茶道以来,已甚少这么率直的和兄长说过话了:“我当然知道要守孝三年,问题是为什么萧御非得去皇陵?”
      萧祯蹙眉,望了望萧清晓,又望了望地上已经摔碎的茶盏:“你这么着急又是为了什么?”
      “他……”萧清晓语塞了一刻,又淡淡道:“他毕竟是咱们的弟弟,你是新皇初登基,该以仁义服众的。守孝三年是应该,可是亲自去皇陵却是不必的。你若一道圣旨就把他派去了,那些朝臣们难道不会私下里议论你么?更何况,他毕竟救过我的命,我总还是惦记着的。”
      萧祯静默了片刻,才道出实情:“这回倒不是朕有心下旨,是宁太妃生前跪在朕面前求朕的。”
      “什么?”
      “宁太妃那段日子病重,朕抽了空探望她,她就怎么都要跪在朕面前求朕允诺,她病逝之后要下旨让萧御去皇陵守孝。这可是有池华宫无数宫女看着的,钱顺也在跟前。”
      ——钱顺是萧祯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本名邓海,并非是当初的那个钱顺。然而萧祯不知是叫顺了口,还是心怀几分惦念,硬是要他改了名,从此仍是“钱顺、钱顺”的叫来叫去。
      “宁太妃怎么会……”萧清晓黯然。
      “朕看这宁太妃倒也不糊涂。”萧祯苦笑了一下:“可能心里也防着朕,怕朕新皇登基,对她儿子不利,干脆把她儿子放到是非圈外头去。皇陵条件虽清苦了一点,到底也饿不着他,还是个安全的地方……”
      “可是……可是萧御还小……”萧清晓叹了口气:“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她知道我们知道那事儿了?”
      “这只有她心里清楚了。”萧祯想了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该不是小时候看朕欺负他儿子心里还记着呢吧?”
      “谁知道。”萧清晓白他一眼,却再也没了办法,只好恹恹的转身,吩咐景夏进来收拾残渣。
      ——如若这是你母亲的遗愿,那么纵使皇兄不下旨,你也会去自请去皇陵的吧?这偌大的皇宫,你终是不肯留下来的。

      萧御离开帝都的那日,萧清晓没有去送他。
      上次的疑问言犹在耳,此次去了也是徒添尴尬。
      所以萧清晓哪怕是恨不得再私自出宫一趟去看他一面也好,却也终是没有了当初的那股子勇气。
      毕竟是心虚,她只好把自己憋在舒云间里,整日里借口不适连饭都不吃。
      她是真的很难过,真的吃不下。

      那日之后,她的脾性越发的收敛了。日日生活的优雅沉静,不问世事。
      她自己动手修整了一次松竹园,重新种植了一大片翠竹,又仔细载上一大片月季,每日里泡茶弄花,将思念深藏,让年华似水,就这么一点点的流淌过去了。

      如果……就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细细体味当初萧御低调生活的快意。然而,她毕竟不是萧御,她是瑶锦公主,皇上宠爱的胞妹,她的亲事,迟早有一天要被慎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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