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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归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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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的萧清晓连脸都来不及洗就被带到凤栖殿外跪着了。
同跪的还有萧祯和萧远晴。
两人看到萧清晓,先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待得知她没事后,却都不再说话了。
萧清晓心知闯了大祸,愧对兄姐,便真心道歉了一番。萧远晴那边还好,只是埋怨了她几句,萧祯那边却是一直沉默的。
萧清晓奇怪,忍不住追问道:“皇兄,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萧祯冷冷的看了萧清晓一眼,直让她心底渗寒:“我原谅了你,谁原谅钱顺?”
“钱顺?”萧清晓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任性可能给那个小太监带来多大的杀身之祸,她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瞪着萧祯道:“钱……钱顺他……”
“昨儿下午就没了。”萧祯的拳紧紧的握着,脑海里不住回想着钱顺被带走时的满眼凄凉。
饶是父皇向来仁慈,这回却真是龙颜大怒。他是无法严惩自家儿女,只好将罪责降到那个小太监身上。
萧清晓得知真相,全身发抖,有一种寒意,从心间开始蔓延至全身——这是惩罚……这才是父皇对她真正的惩罚!他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无端因为她的任性而逝去。她在陡然间就背负上了一种愧疚,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愧疚。
“阿晓……阿晓……你怎么了?”眼看着妹妹脸色苍白,全身颤抖,萧远晴有些慌张的抱住她:“阿晓……没事的,父皇这么疼爱你,不会责罚于你的。你别怕……”
萧清晓只是将颤悠悠的目光转向萧祯,他冷眼望她,明显还带着气。她神情黯然,一字一句:“对不起……皇兄……我对不起你……还有钱顺……”
“你要出宫我也顺你意了,可你为何……为何要私跑啊!”萧祯痛心的凝视她:“你为什么非要纵着性子胡来,不折腾一次不善罢甘休呢?”
“这回是我做错了……皇兄……你骂我吧……”萧清晓喃喃自语,神色间全无了往常的活泼机灵,让萧祯也满心的不好受。他毕竟是心疼自己的这个妹妹的。过了片刻,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你下次注意,再也不要这样肆意妄为了……”
“再也不会了……”萧清晓幽幽的回答,一反常态的让萧远晴心惊:“阿晓……阿晓……你怎么了?”
萧清晓还未回答,凤栖殿里的一个小宫女就匆匆跑到三人面前跪下道:“太子,玉绣公主,瑶锦公主,皇上和皇后宣您三位进去呢。”
兄妹三人对望了一眼,都缓缓起身,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慎重。
果不其然,他们一进去,嘉泰帝就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骂的他们三人半个时辰都抬不起头来。
本来嘉泰帝是很少发火的一个人,所以每次发起火来都让萧祯他们觉得惊心动魄。
而嘉泰帝的这次责骂主要是针对萧祯的,对于两个女儿毕竟纵容了她们的年少无知,可是对于萧祯这个儿子,他的要求本就高,更何况他年长,还跟着这么意气的做糊涂事,就让他简直是气得不轻。
待得训斥完了,嘉泰帝才消了消气,对着萧清晓语重心长道:“阿晓,你若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告诉了我们,放手去做好了。可是你欺君罔上,却是大大的不应该。阿晓,你都及笄了,怎么还能像小女娃般乱来?你享受着傲世的富贵,就不得不同样承载住束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父皇就算不多说,你心里也该慢慢明白的。这个皇宫内,你不一定是能随便为自己做主的。”
萧清晓神色寡淡,却第一次没有反驳嘉泰帝的教训,只一味顺从的点头,倒让嘉泰帝没了说教的兴致。
看着她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他也只好叹息道:“罢了。父皇也舍不得多加责备你了。这回,你可要好好谢谢你弟弟,若不是他的庇护,你也不能这样安然的打猎归来。”
打猎?!萧清晓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父皇方才为什么跟自己讲想做什么说了就尽管去做了。是因为萧御根本没提她扮男装夜醉酒的事!可是……那些事要怎么掩盖?她喝剩的酒壶,赵彭和八宝还有那个大夫眼中穿了男装的瑶锦公主,要怎么掩盖?
“儿臣……”萧清晓胡乱支吾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感谢皇弟。以后儿臣再也不做这害人害己的糊涂事了。”
嘉泰帝见她认错态度挺好,且言谈间似乎真是受了惊吓,愧疚很重,他便也不忍心多加问责了。放了她去探望她病重的母后,就让萧远晴回宫,单独又提了萧祯走了。
“母后……”萧清晓怯生生推开沉重的宫门,内殿里檀香缭绕,却掩不住一屋子的药味。
“阿晓……”皇后勉力从床榻上撑起身来,一脸欣慰的望着萧清晓:“你没事就好……阿晓啊……你没事就好……”
“对不起……母后……阿晓让您操心了……”萧清晓心底难过不已——她只当是母后心急,有些气血不调。哪知如今一见,却发现母后的面色一点儿都不好,连说话都是中气不足。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混帐事啊!
萧清晓在皇后面前,再难掩一心的哀伤,一爬上皇后的凤榻就窝在她怀里痛哭起来:“呜呜呜……母后……对不起……阿晓不是故意的……母后……你要好好休养……要赶快好回来……”
“阿晓啊……”皇后怜惜的抱紧自己的幼女,并没有多加责备她什么,只是低低的嘱咐道:“以后你且不可如此任性了……我怕你伤了自己呀……”
萧清晓一怔,还未接话,皇后又继续絮絮道:“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有不让须眉的志气,你父皇也喜欢你这样,总对你特别的纵容。只是……母后心里不放心啊……你现在长大了,及笄了,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随着性子来,这是不行的啊。”皇后将她从怀里抱开,细细的凝视着她的眉目,忍不住叹息:“阿晓,强极则辱……你要学会稍稍收敛一下了……”
萧清晓有些无助的望着母后,她看着她的神色慈祥而悲悯,似乎是用那一道母亲特有的温柔目光,看透了她一生的动荡。
强极则辱。
她牢牢的记住了母后的话,之后有了最初的改变,却依旧难避开那命中的固执。
多年后,终于还是她的母亲,一语成谶。
萧清晓站在门口,有些微微的错愕。她虽然知道父皇因为萧御年少所御赐给他的寝宫较小,却不料有这么小。
澹云殿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装饰干净朴素的房子嘛,远不如之前父皇赐给她的园子的一半大。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离宁贵妃所住的池华宫比较近吧?
“公主,这就是三殿下的寝宫?”景夏也有些不信。之前萧清晓的离宫风波,她多少也受到了点波折,挨了一顿打,却因为嘉泰帝到底还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再加上萧清晓对她维护有加,是以她还是瑶锦公主身边最贴身的宫女。
“是……”萧清晓紧了紧身上的朱红斗篷,忍不住觉得有丝寒意来袭。
“公主冷了?”景夏体贴的问着。身后立时有小宫女又送来了一件大一些的貂皮背心:“不若加件背心吧?”
萧清晓看了那背心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好看。”
“公主!”景夏哭笑不得。
“你们在这守着,本宫自己进去。”萧清晓不容她多说,就自己往前走去。
才走了几步,就见到澹云殿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钻了出来,一脸的丧气样,正半低着头边嘀咕边往萧清晓她们这边走来——“真是要命!不就是送个黑炭么?这内务局的人还拖拉半天的。不知道我们三殿下最近受了重伤嘛……”
萧清晓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出声问道:“八宝?”
“谁?”八宝不耐烦的抬起头来,一见是萧清晓,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跪下了就磕头:“公主恕罪呀!八宝刚才没看见公主……八宝该死……冲撞了公主……”
萧清晓看他一个劲跪地磕头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无奈——他第一次在围场大帐内见到自己时不是还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吗?现在怎么尽是惶恐的好像她能吃了他一样。
“八宝公公,你起来吧。你刚才说的黑炭是怎么回事?”
“回公主话,因为咱三殿下最近有伤在身,受不得风寒。咱们这儿用炭量就大了一些。没想到如今用完了,催了内务局几次也没见有人再送来。”八宝有些委屈的跟萧清晓诉苦。
“已经用完了吗?”
“还没呢。现在殿里烧的是最后一炉。”八宝苦着脸。
萧清晓眉一抬,神情有些不满。她回过头吩咐道:“景夏——你跟八宝公公一起去内务局一趟。”
景夏答应了,八宝不禁满心欢喜——如今有瑶锦公主身边的景夏姑娘作陪,他就不信内务局那帮势利眼还能狗眼看人低。
萧清晓摇着头叹了口气,走快了几步就进了澹云殿。
进去以后,萧清晓才发现,澹云殿虽小却布置的干净的很。一丝奢华气息都无,却徒增了几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淡泊。
“八宝?”听到门动的声音,萧御有些奇怪:“你还没去内务局吗?等会子炭烧完了,你自己叫冷我可不管你了哦。”
“你怎么就不怕自己冷?”萧清晓高声问道。略微带了些责问。
“皇姐?”萧御一怔,这才急忙从书桌前起身,匆匆来到萧清晓面前,淡淡打了个招呼:“给皇姐请安了。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这儿了?”
“我担心你的手,不料一来就看到你这里这么个冷清样子。”萧清晓有些无奈的望着他:“我知你心性淡泊惯了,可如今你受了伤,也不能这么疏忽了自己。”
“我没有疏忽自己呀。”萧御咧嘴一笑:“是皇姐多虑了的。”
“我多虑?”萧清晓让他的平和弄得没了脾气:“你自己看看,你一个堂堂的三皇子,身边除了八宝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那是我喜静,就吩咐他们都到侧殿候着了,有事了我才叫的。”萧御好整以暇的回答。
“那这炭……”
“不是叫八宝去取了么。”
“怎么早不去?”
“早没用完呀。”他有些懒散的回答。
萧清晓算是彻底没了话说,看了他半晌后,干脆直接问道:“那你的手呢?你的手怎么样了?”
“养的挺好。”萧御语气安然,还特地伸出绑好了纱带的胳膊给萧清晓亮了亮道:“皇姐,我真的没事。你若实在记挂我的伤,我每日派八宝跟你传个话就好了。你实在没必要这么远的跑过来。”
“你这伤是因我受的,我跑过来看你是应该的。再说了,都在一个宫中,有什么远不远的?”萧清晓看着他疏离的样子有些难过,想了想却也问不出别的什么,只好道出心中这好几天来一直的疑问:“阿御,你上次到底是跟父皇怎么说的?他一点儿也不知我喝酒胡闹的事儿吗?”
“皇姐有喝酒胡闹吗?”萧御扬眉,淡淡的反问。
萧清晓一怔,一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萧御看她一脸怀疑的样子,只好又解释道:“酒壶是我前两夜落下的。皇姐悄悄上山打猎,碰到了野兽,刚巧我也在那儿,就一齐结伴,护得皇姐周全。这是为人弟所应做的。”
萧清晓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过来,他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辞,帮她掩饰她的胡作非为。
“只是……”萧清晓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大夫……”
“皇姐放心吧。都打点好了。”萧御缓步走回书桌,随意的拿起一卷书翻看着。
萧清晓明白这是萧御让自己自便的意思。他以为话题已到此为止了,他已清楚的解释了她的疑问。可他却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思。
“那个……”萧清晓磨蹭着:“阿御,谢谢你。”
“呵,谢什么?”萧御的笑一直清浅:“我说过,这是身为人弟应该做的。”
“人弟……”萧清晓喃喃着这两个字,仿佛其中隐含了难言的悲凉:“那么……阿御……你自己好好保重……”
萧清晓还是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那么清晰。
其实若论萧清晓心底的观念,因为自幼感情不深,她本就没有多少当他是弟弟的意思。所以在围场的时候,她才会宛若初见他的少女,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倘若年幼时待他如待萧祯,亲情渐深,如今怕也不会酿了这一生的惊艳吧?
——就是因为之前一味薄待他,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又因他惯常隐忍,所以根本不曾留意过他,才有了如今一瞬间潋滟了年华的心动。
可是萧御呢?
他一口一个“弟弟”,让萧清晓凉透了心,却又不敢有一丝表明——他说的多对呀!弟弟,他是她光明正大的弟弟呀。
回宫后的萧御,在人前依旧是一副懦懦无为的样子,木讷低调,像一抹影子,远不如如今的太子萧祯风采卓然——虽然当初,学堂里的师傅一再夸赞萧御甚是优秀。
而他对待萧清晓也恢复了之前的客气疏离。
她若找他,他自是好好招待的。只是一转身,他也没有要来看望看望她的意思。
萧清晓暗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是她自己深陷于不可得中无法抽身,萧御才是一点错都没有的那个。
然而,不待萧清晓的那些小心思一一展现,宫内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是非。
首先是皇后的病。
自萧清晓那次出宫后,皇后一病不起,又因着寒冬,是愈拖愈久,终不见好。梁太医每日里问诊,都是摇着头离开的。
后来,梁太医慎重的告诉嘉泰帝,帝都眼下正是严冬,寒气太甚,又十分干燥,他认为皇后的病不宜留在帝都休养了,最好能去温暖些的江南,滋阴清热,养血润燥,若有造化,或可康复。
嘉泰帝向来信任梁太医,心知他所言不虚。慎重考虑了几夜后,他对三个亲生的孩子宣布道:他愿提前退位,让萧祯继承大统。而他自己则要带着皇后下江南,求神医,就算不能治好她,也要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相濡以沫、相偕终老。
初闻这个消息,兄妹三人都震惊不已。纷纷跪下身子请求父皇再好好考虑。
哪知嘉泰帝心意已决,萧祯和萧清晓在御书房偷偷跪了两天两夜、萧远晴暗自绝世两日,都不能让嘉泰帝改变决定。
因为嘉泰帝的这个决定是极其机密的事,眼看着再跪着就会惹人怀疑了,萧祯只好跟萧清晓自己起身,要求再次面见嘉泰帝。
“父皇……”一看到嘉泰帝略带憔悴却目光淡定的模样,萧清晓心底就是一阵绝望——她知道他一旦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就是铁石心肠,再难回转。“您别这样……您可以送母后去江南好好疗养……可求您……不要和她一起离开我们好不好?”
嘉泰帝看着爱女的泪眼,有些心疼:“阿晓,父皇心意已决,多劝无益。”
“可是……为什么呀?”萧清晓还是不肯放弃:“您为什么一定要带母后归隐呢?如若说相濡以沫,您都和她在宫中相濡以沫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宁肯舍了这荣华富贵去过布衣生活也要离开我们呢……”
本来一直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萧祯也情急的抬起了头,附和着问道:“是呀……父皇……您愿抛下江山社稷,与母后共享天伦,这我们都可理解。可您……您何必这么急着……急着就将这么一副家国的担子一下子扔到儿臣身上?您又怎么放心的下?”
嘉泰帝深深的看了萧祯一眼,长叹了一声,道:“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阿祯,这两年来,父皇教你为人明君的道理已经太多了,你自己好好参悟便可。无需父皇总是在一旁提点。这帝王功业,终是要靠你一个人走下去的……”
萧祯一震,深深伏地,竟说不出话来。
嘉泰帝转过身去,负手背对萧祯和萧清晓,低声道:“你们可知道,朕这一生,自问不负天下,却负了你们的母后。”
“负了?”萧清晓不解,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可是父皇除了宁贵妃并未立任何女子为妃,可算是二十多年来一直专宠于母后啊!”
嘉泰帝的背影一僵,没有回头,却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们不知道,父皇和你们的母后大婚的时候,父皇亲自对她承诺——这一生,唯她一人。你们的母后当年是个极其骄傲的女子,她出身高贵,又美的灼灼其华,惊艳帝都。可是……她却愿意嫁给朕……”纵使看不到嘉泰帝的神情,萧清晓也感觉到父皇声音里的温柔:“那个时候,朕还是个凡事受龚太妃压制的傀儡皇帝,皇位摇摇欲坠,就要落到你们的五叔手里了。你们的母后出身望族,龚太妃极力想让她嫁给老五,是她自己不顾家人的劝阻,嫁给了朕。那时候……朕虽贵为天子……可是放眼帝都贵族家的女儿,又有哪一个肯嫁给朕?嫁给朕,就意味着血腥风雨、朝不保夕。别说皇后这个位置了,万一朕真的被推翻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了!”回想起当年的世态炎凉,嘉泰帝隐隐有了一丝怒意,然而转瞬,又回归于温柔:“可是你们的母后愿意。她愿意坐上皇后这个位置,和朕一起面对所有风雨……她跟朕说,她愿意与朕相伴于这艰难的岁月中,至死不渝……朕那个时候好高兴……因为朕喜欢的女子,竟也喜欢着朕,心甘情愿的要嫁给朕……”
嘉泰帝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的烛火,仿佛看到了往事在眼前流转——那一夜盛大的喜宴,他心爱的姑娘言笑晏晏。她告诉他只要与他在一起,他能一心一意的待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他那样激动,亲自指天立誓,无论今后命运如何,此生绝不再纳其他女子,他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你们还没有出世的时候……朕曾经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嘉泰帝深深叹息:“是你们的母后一直和朕在一起……不离不弃……还生下了你们的大哥……只可惜……由于那是一段非常时期,她整日里担惊受怕,保胎没有保好,所以你们大哥的身骨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他出生的时候,朕又在她面前立誓,只要朕在一日,必保护这个儿子一日!可是……你们都知道……朕,又没做到……”
先是破了“唯一”之约,纳了宁贵妃;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夭折。
他一生只郑重的许过她两次誓,却都在时间的浸蚀下相继毁灭。
当年少的皇帝成长为叱诧风云的帝王,他终于不能再任性的面对自己的家国、天下。
有了一个“不得不为”的宁贵妃后,她已对他略微有些失望,却因为懂得其中道理,所以从不多说什么;然而上苍的安排又是何等残忍?太子夭折后,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她一生只信过一个男人给的誓言,然而沧海桑田,却是无一实现。
听着父皇的解释,萧清晓被深深的震撼了。她好半天不能说话,待了好久,才重新艰难道:“儿臣……儿臣……”她的劝阻依旧含在嘴里,辗转了几个圈后,吐出口的终于还是另外一句话:“儿臣明白父皇的心意了……”
出乎意料的,一直低伏着身的萧祯没有阻止萧清晓,而是任由她继续道:“父皇待母后的心,令儿臣感佩。世事多变,很多事,都不是父皇的错。父皇也有诸多的无可奈何不是么?”
嘉泰帝终于转过身来,略带欣慰的看着萧清晓:“阿晓,阿祯,你们要体谅朕……阿祯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担负这家国重任了,那么就让朕带着你们的母后离去,她的时限或者已经不多了,就让朕带她去过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平静生活吧……”
“如果……”萧祯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他定定的望着嘉泰帝,神情复杂却带着坚定:“如果……这是您和母后真正想要的……儿臣……不再多阻……”
嘉泰帝如释重负,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到萧祯和萧清晓的身边,一一扶起他们,将他们抱在怀中,一字一句道:“记住。你们都已长大,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世事无两全,慎而择之!”
那是萧清晓记忆中,父皇的最后一句深刻的叮嘱。
嘉泰三十四年。是个寒冷的冬天。
世人只知道,此年二月,皇上暴疾,没拖上一个月,就驾崩了。皇后伤心欲绝,本就久病在身,不过几天,也就匆匆去了。
嘉泰帝一生勤政爱民,安定天下,政绩卓绝。如今上崩,是举国齐哀。
整整十日,帝都一片缟素,号恸四起。
萧清晓白衣素服,站在窗边凝视外面的飞雪。
宫内的各个殿宇已换上了素白的垂幔,映着皑皑白雪,更显荒芜。
相较于世人的悲痛,她和她的姐姐还有刚刚即位的萧祯却并没有多少伤感。他们都知道,为了一些隐秘的安全原因,他们的父皇和母后早已在一个寒冷清宁的早晨,偷偷离开了帝都,下了江南。甚至不肯让自己的儿女知道他们的去向。
所有知道这件事半点风声的宫人都已被即位后的萧祯秘密处死。而剩下的活人也不过是他们姐弟三人和一个梁太医,他们将永远的保守这个秘密。永远的为远在这天下一角的先帝和先后而祈祷。
萧清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父皇和母后的离去,让整个皇宫都寂寂无声了。没有了父母顶天,孩子,终会变成大人。萧清晓清楚的意识到,时光,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
那些承欢于父皇和母后膝下的日子,如昨日的明月,永远只能在回忆中发光。
她不再是任性的瑶锦公主,她会牢记他们的嘱托,收敛心性,从容的走在自己高贵的人生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