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无书》莫独禄

3、沧氏

　　衣服被强行扒了下来，几个修士拿来了朱砂和毛笔，在黑衣上绘制着什么。
　　沧宥蜷在一旁，努力留存一丝体温。
　　即使是鹅毛大雪纷飞了一个月的极寒天气，岳家贵宾楼内却还是温暖如春。
　　可是沧宥还是觉得冷极了，这种冰冷，来自别人冷酷无情的眼神，更来自他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不可言说的恐惧。
　　“好了。”望山正阳扇子一合，捏起了衣服的一角仔细的看了看。
　　“嗯……是锁命符。”
　　衣服直接扔到了沧宥的脸上。
　　“穿着这身，能留你最后一口气，直到你爬到山顶。怎么样，本宗主也算是成人之美吧……”
　　望山正阳的嘴角悄悄勾了一丝残忍的微笑。
　　――
　　山脚。
　　得知沧宥替自己献祭的墨儒急匆匆的向祝祷的雪山山脚下赶去。
　　可是，当他踉踉跄跄赶过去的时候，他只看到一群东和城里的百姓有说有笑的散开。
　　旁边，还有刚刚用于祝祷，仍有残红燃烧的香烛。
　　人们像是解决了什么心事一样，眉头舒展；又像是终于扔掉了什么东西，一身轻松。
　　墨儒终于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墨儒，恭送少城主！！！！！”
　　墨儒哭吼着，沙哑低沉的嗓音，流露出了不可掩饰的声嘶力竭。
　　人们选择了无视这个糟老头。
　　“你们！！！”墨儒起身嘶吼着：“若是没有沧氏一族，东和城当年怎么会不受屠城之灾？你们狼心狗肺，落井下石！现在竟要把沧氏唯一活下来的救命恩人害死！！！”
　　人们停了下来。
　　“呵，老头儿现在骂的很正气嘛？当年沧氏怎么死的，谁心里没点数吗？”
　　听到这里，墨儒突然哽住了。
　　是啊，谁都知道沧氏怎么死的，谁都知道当年……
　　墨儒突然眼前发黑。
　　“散了吧散了吧，这老头，疯了……”
　　随着墨儒倒在地上，人们窃窃私语一阵，又赶紧散开了：毕竟，谁都不想留到最后收拾这个烂摊子。
　　――
　　沧宥在雪地上，慢慢的向前爬着。
　　他的身体几乎要麻木了，极度的寒冷穿透了他的身体，夹杂着雪片的狂风把他的皮肤一道一道的割开。
　　沧宥的眼前，除了地上的白，只有天上的黑。
　　沧宥感觉自己快死了，却又的确还一直活着。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身体崩溃的边缘徘徊。
　　他多么想死。
　　可是，他不登上山顶，锁命符，是不会解开的。
　　风雪狂息，无尽的苦难，让沧宥慢慢回忆起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过去。
　　他想到自己在沧氏祠堂火灾里死去的双亲，想到了无视所有人冷嘲热讽收留了自己的老妪，也是在秋天去世的那位阿娘。
　　他想起来了，沧氏，那个作为唯一一个并未修炼仙道，却叱咤于仙门百家的家族，当年是多么的荣耀啊……
　　可是，树倒猢狲散，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从来不都是世人上位惯用的手段吗……
　　“唔……”沧宥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的难受。
　　或许，他曾经也这么的难受过。
　　可是这一次尤为剧烈。
　　这痛，是身体上求死不得的痛苦，是精神的伤疤再次崩裂。
　　“唔……哇……”沧宥突然失声痛哭，眼泪从眼睛里流下来的刹那，就被冻成了冰痕。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沧宥哭喊着：“我不做好人了……我想要我家人，我想要我爹娘啊……”
　　没有人回应他。
　　沧宥把脸埋在手臂里，他想死。
　　想到这里，沧宥慢慢的挪动身子，继续向前爬去。
　　爬到山顶，就能死了吧……
　　――
　　“王，有个人要死了，您要救他吗？”
　　雪鸾飞过了寒雪堂，堂内，梅花静静的在琉璃瓶中盛开，一个白衣男子正在翻阅一本竹简。奇怪的是，男子的眼睛被白布蒙住了，本该是眼球的地方，出现了凹陷。
　　月光，从空明的天地间流泄而下，像是银色的瀑布，在雪地上淌漾着宁静的光辉。
　　“不救。”
　　男子放下竹简。
　　月光，洒了下来。
　　男子全身上下，白的干净。
　　白的若流风回雪的长发，干净白皙的皮肤如同皎皎明月，洁白的长袍像是冰山雪水旁的积雪，拂过万事东流水，却不染一丝尘埃。
　　男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不是白色的。
　　是嘴唇。
　　他朱砂般的唇，衬着他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的白，竟不禁让人觉得这红是多么的罪孽深重。
　　可是，又有谁能抗拒唇上的朱砂赤红呢？
　　即使静穆如雪王，也愿用这一点梅花般的红，来衬托这安静的白吧。
　　“您，真的不救吗？他好像是东和城之前的少城主啊……”雪鸾忙说道。
　　“不救。”
　　男子放下了竹简，抬头凝思，说道：“这世间，生死对错怎么能说的清。惹了尘世的灰，就算是最清澈的雪水，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