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无书》莫独禄

2、雪祭

　　“假如世界真的善恶有报，就好了。”
　　沧宥在医馆干活的时候，经常听救过自己又收自己为学徒的老翁墨儒念叨这句话。
　　其实，他也经常这么想。
　　可是他知道，命运总是喜欢在善恶之间戏弄人于股掌，善者常难得善果，恶人却享人间喜乐。所以，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这些话除了徒劳伤神之外，毫无用处。
　　灾难，还是在沧宥对如今的生活小心谨慎、好好呵护的时候，降临了。
　　――
　　“冷……好冷……”
　　沧宥躺在了茫茫大雪中，四周万物寂灭，除了风声，只有风声。
　　沧宥一身黑色的袍子，上边画满了不明的纹路。
　　在低于零度的恶寒中，即使衣服裹的和出生下来就没剃过毛的羊，也会被和刀子一样的狂风割的全身发颤。
　　而沧宥，被逼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袍。
　　他想死。
　　可是死不了。
　　他要一个人，爬到雪山的山顶，用自己做祭品，完成这次的雪祭。
　　为了保证沧宥能活着爬上山顶，望山氏在他的黑衣上绘制了符咒，这个符咒，能一直吊着沧宥最后一口气，让他即使尽任何折磨，都无法死去。
　　而这个符咒，只有沧宥爬到山顶，才会自动解除。
　　沧宥知道，当他爬上山顶，完成雪祭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可是他没有选择。
　　――
　　一天前。
　　“墨老！！！”
　　沧宥一把推开了医馆的门，只见一个失了魂一般的老人呆坐在医馆的草席上，目光呆滞。
　　医馆，突然没人了，药材被人拿空了，听说是店主人默许了，甚至连医馆内的药罐子都被人抢走了。如今的医馆七零八乱，活像要倒闭的样子。
　　“墨老，他们要让你去雪祭？？？”
　　沧宥声音颤抖着问道。
　　墨老目光无神，抬起头，盯着沧宥的眼睛是那么的空洞，甚至像是失去了神志一般。
　　良久，墨老点了点头。
　　雪祭，常常由仙门修士带着祭品，在雪山山脚，完成祭礼。雪祭常常是用猪牛羊做祭品，极少用人来做祭。而人祭，则是要仙门修士在山脚对将要献祭的人完成祝祷，然后，献祭之人要自己登上山顶，然后任暴风雪把他的生命一点一点吞噬。
　　传言，若是雪神震怒，必是要用纯良的灵魂献与纯白的雪山，神灵的降罪才得释解。
　　有人会问：献祭的人不会跑掉吗？
　　当然不会，因为仙门修士的祝祷，会使献祭的人，不能转身后退。
　　祝祷完毕，当献祭之人踏上献祭之路，一旦他转身或回头，或者行走的路线偏离山顶，就会感觉烈火焚身――即使他身处零下温度的雪山之上。这种感觉，直至他愿意继续前进的时候才会停止。当然，前提他还活着。
　　人祭极少，不仅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在暴风雪肆虐的凛冬单独登顶，更是因为人的性命之重，不容轻渎。
　　如今，为了早日停雪，城中的人们决定采用这种风险极大却极其有效的方法……
　　而人们选举出来的纯良的灵魂，就是城中行医四十年都没出过任何差错的老医生，墨儒。
　　“为什么……”沧宥全身都在颤抖。
　　“宥儿啊……自古雪祭，都是用牲口祭的，可是这次，神灵怒了，若是没有灵魂纯良的人把命献祭出去，这雪，是停不下来的……”
　　沧宥的指甲扣进了肉里。
　　“谁说的……是几日前到城里来除祟的望山氏吗？”
　　墨老点了点头。
　　突然，墨老直了直身子，手颤巍巍的抓住了沧宥的袖子。
　　“宥儿，这医馆，以后要拜托你照顾了……还有我那不孝儿……宥儿！”
　　没等墨老说完，沧宥摔门而出。
　　“凭什么……”
　　沧宥一路上心里和被撕裂了一般。
　　他的尊严，他对未来一切一切的期望，在三年前随着家族成年人的满门抄斩，就已经破碎了，碎的连渣都不剩。
　　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太低估了命运的残忍。
　　――
　　岳家贵宾楼。
　　“哦？有一个人自称自己灵魂纯良，愿意代替墨儒去雪祭？”
　　望山氏家主望山正阳扇了扇折扇，问道。
　　“是，他是这么说的。”
　　“哼，有意思……”望山正阳小声说道。
　　突然，门外一阵骚动。
　　“你这个贱人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你配呆的地方，滚滚滚！”
　　“今天我见不到望山氏家主，我就不会走！”
　　“你这种下三滥……”
　　望山正阳反手折扇一合，推门而出，正好见到几个贵宾楼的伙计围着一个黑衣服的人。
　　那个人看上去倒是年轻的很，长的也非常耐看，就是身上有点乱，像是和别人发生过争执。
　　“哎呀，望山宗主，不好意思叨扰到您了……小的马上就把这个人赶走……”一旁的伙计满脸堆笑，说道。
　　望山正阳摆了摆手，示意伙计们停止。
　　“是这个年轻人要代替那个老先生去雪祭？”望山正阳用扇子指着黑衣人，问道。
　　“对，宗主，就是他。”
　　“哦？”望山正阳扇子轻轻一甩，慢慢扇动着。
　　“来着何人？如何纯良？”
　　只见黑衣人说道：“在下沧宥，十六岁舍一己之身，救东和城万民于涂炭。十七岁倾一家之财，饱万民，渡饥荒，十八岁以身做法，正民风，定法绩。凡此种种，皆成东和。”
　　“哦？”望山正阳眼前一亮，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
　　“他说的，属实吗？”望山正阳瞥向旁边的伙计问道。
　　“呃……这个嘛……”
　　“你，过来。”望山正阳用手指了指沧宥，手指轻轻勾了一勾。
　　沧宥走到了望山正阳的身边，没有人敢阻拦。
　　“嗯……是挺像的。”
　　沧宥的下巴被望山正阳用折扇抬了起来，望山正阳仔细盯着，自言自语道。
　　突然，一抹笑容从望山正阳脸上浮了出来。
　　“年轻有为啊小伙子，你既然想替那个老医生去，那本宗主成全你便是……”
　　沧宥听罢，愣了一愣。
　　“沧宥，谢宗主。”说罢，一个抱拳深鞠躬。
　　“可是你只能穿现在身上这件薄衣服去……”望山正阳用折扇掩住了嘴，遮住了差点掩饰不住的狂笑和讥讽。
　　“什么？”沧宥愣了。
　　“没关系，年轻人，本宗主会让你活着登顶完成雪祭的，是不是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