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最喜欢的穆之同学》李观妙

3、有钱皆是泡影

　　林渔过得不好。
　　是实话。

　　不过在别人眼里，有钱又漂亮的林渔过得很好。

　　之前就提过，林渔是拆二代，而且不是一般的拆二代。两套房子加起来，得了八百万。

　　零八年左右，八百万是很多很多的钱了。

　　林渔的父亲又是个有商业头脑的，和一帮子人下海做生意，后来转投国内房地产，成功在该圈有了一席之地。

　　来到一个圈子，就免不了要遵守一个圈子的规则。
　　林渔跟着那些富家子弟混久了，渐渐地就脱离了大学朋友的圈子，进入了社会。社会与象牙塔终究是不一样的，社会能让随波逐流、不思进取的人变得庸俗。

　　林渔就是个庸俗的人。
　　准确地说，大部分时候是个庸俗的人。因为不爱学习，所以书本上的智慧她学不到，没有办法，只能从身边的人与所处的社会去学。身边的人，除了几个好人，比如像穆之那样的，剩下的都是谄媚附和她的，本来就不太清醒，被人一捧，就更不太清醒；运气不好，在社会中碰到的又是一群拉着她整天不务正业的人，除了吃喝玩乐找家里要钱，基本疯得没个正形。

　　这样庸俗得不能再庸俗的一个人。
　　唯一不庸俗的地方，就是那张脸。

　　是的，脸是林渔唯一不庸俗的地方。注意，是不庸俗，很肯定的一句话。
　　不庸俗到什么地步呢？星探见了她一眼，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了整整三天，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进娱乐圈，信誓旦旦地保证一炮而红！

　　零八年，娱乐圈还没像现在这个样子流量遍地。
　　或许有机会捧出一个像九十年代香港影坛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人。

　　十九岁的林渔直接拒绝了。
　　她说她有钱，不需要去娱乐圈玩。

　　穆之很多年后还总是会忍不住调侃这件事：“如果你当初进军娱乐圈，现在肯定不会和我在一起了吧。”

　　林渔就会笑笑，说哪有那么多如果。别回忆过去，要珍惜现在。

　　好了，扯远了，言归正传。
　　林渔就这样错失了一个大红大紫的机会。

　　然后走上了八年醉生梦死的不归路。
　　在这条不归路上，她曾经去北京见过一次穆之，其实并不是专门去的，只是那天被人放了鸽子后，碰巧想起了联系方式还没有删除的穆之。

　　穆之那天穿了件纯白色的仙女裙，柔顺的黑发固定在脑后，脚下是一双镶嵌着碎钻的高跟凉鞋，挺直的背脊配上一身书卷气，好看是好看的，但从来就不是林渔喜欢的类型。

　　林渔喜欢性感火辣的女人，刺激且新鲜。

　　但那个时候，因为仍把穆之当同窗对待，所以觉得对方两年不见，美得惊艳。

　　两人席间吃得很开心，聊了不少当年同窗时的糗事。但当问起最近在干什么的时候，两人就不可避免地争吵起来。
　　穆之是学金融的，林渔说她最近在学做假账。

　　做假账其实没什么，只有会做假账，才看得出别人做的是假账，但林渔那时说，她开了家店，别人说做假账可以逃税，她想试一试。

　　穆之痛斥林渔没脑子。
　　林渔说穆之古板。
　　两个人就这样，饭没吃完，不欢而散。

　　不过到底是穆之说的话，从高中时代就对穆之说的话莫名信任的林渔，没胆子继续做假账，老老实实地交了税。过后不久，就听说有做餐饮业的一个“朋友”因为二次逃税，逃税金额较大，被抓进了局子。

　　自那以后，虽然依旧醉生梦死地活着，开着三两家火锅店心安理得地赚着钱，但开始默默关注穆之了。

　　穆之的生活真的又努力又精彩啊。

　　林渔常躺在沙发上这样感叹着，公费读完所有学业课程，用奖学金游遍了整个西欧，然后和驴友一起去芬兰追逐极光。辗转非洲，跟着队伍一块儿调查各国的经济建设，然后在摄像机面前一边滔滔不绝地用英文阐述自己的看法，一边用手机拍摄候鸟迁徙。回国后，投简历，一下子便拿到了七个offer，然后选择去了国内知名的房地产公司做财务顾问，没两年，便升任部门总监。

　　一个人怎么可以每次都这么轻松地实现自己想做的事，得到快乐呢？

　　林渔看穆之的动态时，常这样觉得，老天在造人时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是不是因为她很少出去，所以才不快乐。

　　林渔凭着记忆里的时间线，去英格兰，去奥斯陆，去荷兰，去南非，去澳洲，去日本，去西藏，然后回到杭州。
　　她住高级的酒店，吃当地所有的美食。
　　可是她不快乐。

　　为什么不快乐，明明穆之也是一个人去的。

　　是不是不快乐的人拥有再多都不快乐。

　　林渔不想不快乐，于是她又回到了生活的原轨。
　　和朋友喝酒喝到两三点，一起讨论当下的哪个小明星比较漂亮，买名贵的包包和化妆品，拍着艳俗又性感的照片，享受着若干网线另一端的人的赞美……

　　这样好像快乐了许多。

　　快乐到有一天突然惊觉，自己已经26岁了。
　　再过四年，就是30岁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光着脚坐在屋里，望着乱七八糟的屋子，发了一天的呆：她现在死在这儿？估计也没人发觉吧。

　　兴许只有她的父亲疑惑，这个女儿怎么还没找他要钱时，才会发现她已经死了。

　　于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她又去翻起了穆之的动态。

　　哦，是的，那次旅游回来过后，林渔就把穆之屏蔽掉了。
　　林渔靠在落地窗旁，贪婪地翻着穆之的所有动态。

　　从2012年开始，在英国拿到硕士学位的穆之回国，找到了一份薪酬不错的工作，穆之很开心。

　　“2012.12.31，第一次和同事一块儿跨年呢，我要对着浩荡的黄浦江许一个宏大的愿望：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能快乐健康。”（配图是穿着黑色风衣的，戴着白色针织帽的穆之和她的同事）

　　“2013.04.01，今天我被朋友整蛊了！芥末真辣！”（配图是一群人吃芥末饼干被呛到后的表情，穆之皱着鼻子站在最中间）

　　“2013.06.01，哈哈，她们一边笑话我的生日在六一一边陪我过本命年哦～”（配图是戴着生日帽，被糊了一脸蛋糕的穆之和她的朋友、同事们）

　　“2013.12.24，平安夜快乐，收到了好多大苹果呢。”（配图是办公桌上又红又圆的大苹果）

　　穆之发动态的频率很少，可是就那么几次，林渔就哭得鼻涕眼泪糊做一团了。

　　穆之最新的一条动态是“2015.06.01，我是不是该主动大胆地跟喜欢的人表白啊，我今年26了诶。”

　　林渔看不见评论，却看到了沉寂多年的高中班级群突然狂刷：女神是不是要嫁人了！！！

　　林渔就哭得更大声了。

　　穆之要嫁人了吗？
　　谁那么幸运啊，被穆之喜欢。

　　可林渔不敢问。
　　她怕穆之会淡淡地回她：你不认识。

　　这大概是林渔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哭。
　　她第二次哭，是在父亲破产后。

　　频繁的扩圈资本操作让她父亲的公司走向了破产，父亲作为连带责任人，因为还不起债，被法院列入失信人名单。北京、杭州、上海的多处房产被查封。然后，祸不单行，哥哥在澳门赌博，又背上一屁股债。

　　林渔懂什么，林渔什么也不懂。
　　她只知道，父亲一个电话打来，她的店被抵押了，银行卡被冻结了，除了一部破手机的微信零钱里还有一万块钱，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便只能躲到一间一个月800块的廉价租房里。她怕追债的人找到她。

　　也是到了那天，她才真的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没有所谓的朋友和亲人。

　　躲到国外去的哥哥把她的地址放给了澳门追债的人，说她有钱，找她要。

　　追债的人堵上门，威胁她不许报警，然后催她还钱。她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吓得腿都软了，她说她没钱，可别人哪里信，要她半个月内还钱，不然等着瞧。

　　林渔慌不择路地给那些“狐朋狗友”打电话，可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愿帮她，有愿意帮的，也是男的。
　　林渔不想那样。

　　直到半个月的期限快来临。
　　林渔实在受不了天天的恐吓，她找到了穆之。

　　她看着自己和穆之这七年来的聊天记录，都是国庆节快乐、中秋节快乐、元旦快乐、新年快乐。起初她还回复，后来她就懒得回复了。

　　她蜷在床上，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最后实在怕时间晚了，对方睡了，来不及。
　　发了一句【穆之，在吗】

　　穆之那边沉默了大概两分钟，才有回复传来。
　　【在，有什么事吗？】

　　林渔看着穆之的回复，心说算了算了，穆之又不像她，哪里拿得出那么钱。

　　她便把手机息屏，闭上眼睛。

　　穆之那边却又发来消息。
　　是条语音：【林渔，我在的，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听到穆之声音的刹那，林渔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她给别人打了那么多电话，没有一个人这样好好地，温柔地跟她说话。

　　林渔打着字，说：【穆之，你最近手头紧吗？能不能给我借点钱】

　　穆之那边沉默了一分钟，拨过来一个语音电话。

　　林渔着急地挂了。

　　那边沉默了十几秒，又拨过来。

　　林渔犹豫地按了接听，穆之那边一开口，喊了声：“喂，是林渔吗？”
　　林渔就又哭了。

　　一声声地，哭得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

　　穆之在上海，离杭州很近，那天晚上，穆之在加班，然后她请了个假，连夜找到了林渔。

　　看着她廉价的小租房，看着她吃剩下的桶面。
　　看着她素颜憔悴，哭肿了的眼睛。

　　穆之说：“我让你不要只顾着混日子，你不听我的。”

　　然后她把林渔接去了上海。

　　至于还债，原本就不应该要林渔还。林渔的爹还没死，死了又没继承遗产，见了鬼的才父债子偿。父亲的债都轮不到林渔还，更何况哥哥的。

　　穆之警告那些追债的，说再敢恐吓骚扰，就别怪她走法律途径。当然，重拳是对追债那边的人放的，穆之当然也有找自家公司的老总帮忙说话，对这些跑路的苍蝇狗腿子，穆之给了七万块，说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出现。

　　日子便稍微安定下来。

　　不过也仅仅是稍微。
　　林渔在家里的某一天，突然晕倒了。

　　穆之着急地把人送去医院，拽着她的医生同学说：“林渔这几天老是食欲不振，肚子痛什么的，能不能仔细查一查。”

　　医生说好，让过几天再来拿化验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