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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骇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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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狭窄,阴暗又湿潮。
盛长明没有逗留多久,嘱咐了随行的下人两句,转身离开了柴房。
下人看向盛秦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盛少爷说了,责罚提前结束,出来吧。”
活像盛秦衍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盛秦衍没动,他低下头,乱发下的鼻翼收缩着,似在嗅闻着什么。
他身上沾染上的甜腻的香气被浓郁的血腥气裹挟,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盛秦衍缓缓蜷紧手指,盯着空荡荡的掌心,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眸光晦暗不定。
下人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催促:“快着些!真当自个儿是盛家少爷了?”
盛秦衍一顿,慢慢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下人。
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下人后背发凉,到嗓子眼的刻薄话语,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不一会儿,下人就惨白了脸,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
客栈里。
桌上茶具翻倒,茶水洒落了一地,鲜血混进水迹里,在地面留下一滩令人心惊的艳红。
封城跪倒在地,蓝色衣角浸润鲜血,温雅的脸庞一片苍白。
柳明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封修士,你没事吧?你怎么突然……”
封城微微抬手,拦下欲上前来搀扶他的柳明安,宽大长袖下滑,五指修长白皙,手掌处皮肉翻起,深入肉里的伤痕触目惊心。
伤口渗着血,整个手掌鲜血淋淋。
封城却看也不看一眼,他双手撑着桌边,踉跄着站起身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桌上的玉牌。
没了灵气注入,浓稠白雾重新凝聚起来,再度将少年的身影遮掩其中。
玉牌表面的流光也消失了,恢复成普通玉石模样,看不出半分异常。
少年竟然也认了主。
封城眼底黑潮汹涌,五指缓缓握紧。
封城是坤宁门首屈一指的天才,天赋在整个修真界亦是少有,各类术法他耳熟能详,不会认错的。
刚才的反噬,是少年的主人在警告他,他越界了,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封城吞眉眼间满是隐忍的痛苦,他沾血的嘴微微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柳明安吓了一跳,满脑子的旖旎心思也散了个干净:他好不容易和修士攀上关系,可别出差错啊。
柳明安慌慌张张地想上前查看封城的情况,手甫一抬起来,厢房门就被人敲响。
是随行随从:“少爷,盛家有人找。”
盛家?
柳明安愣了下,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盛家哪个人?”
“盛家大少爷。”随从回道。
盛长明?
柳明安不明所以,盛长明因和妓‖子交缠,在盛家的威望一落千丈,甚至远不如盛泽宇。
他更是和盛长明无甚交集,盛长明突然来找他做什么?
但到底盛长明背靠盛家,柳家还得罪不起。
柳明安犹豫一番,问道:“盛少爷人在何处?”
随从道:“正在客栈楼下等。”
柳明安忙整理衣袍,匆匆离开厢房。一到楼下,就看到了停在门前的盛家马车。
驾车的下人撩了下车帘,马车内,盛长明靠着软垫,闭目养神,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柳明安恭恭敬敬行礼:“不知找我来,有何贵干?”
盛长明半睁开眼,递给下人一个眼神。
下人心领神会,放下车帘,从马上上下去,附耳对柳明安说明来意。
柳明安脸色微变。
下人疑惑道:“柳公子可是有何不便?”
他当然不便。
脑海里闪过玉牌里的少年的脸,柳明安一句“送出的东西,岂有要回的道理”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垂下来的车帘,捏着青玉扇的手指用力得青筋凸起,挤出一抹干巴的笑容:“您说笑了。玉牌本就是盛家的东西,盛家怎么处理,都是合情合理的。”
说着,示意随从上楼去取玉牌。
约三分之一刻钟,随从从客栈里出来,手里拿着半块玉牌。
下人接过玉牌,撩起一角车帘,呈给盛长明,盛长明随手放在靠垫上。
盛家的马车在客栈短暂停留,又很快驶离。
盛长明翻看着玉牌,可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牌。
便是当了,也不值几个钱。
盛长明看了会儿玉牌,没看出名堂,又要将玉牌丢回给下人。
鼻息间忽然闻到一缕甜腻的香气,芬香诱人。
盛长明一怔,张望着环顾四周。
外面驾车的下人听到动静,询问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马车帘子放下来,遮的严严实实,外头的气味怎么可能进的来。
盛长明以为是他闻错了:“无事。柳少爷没有说什么?”
下人顿了下,摇摇头:“听到是您要玉牌,柳少爷没多问便将玉牌归还了,只是……”
盛长明抬起眼皮:“只是什么?”
下人冥思苦想,小心着措辞:“柳少爷的神色……有些奇怪。”
具体奇怪在哪里,下人说不上来。柳明安的表情像是惧怕,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灼热,下人差点以为他会反悔。
“而且。”下人道:“去厢房找柳少爷时,我看到他房中昏倒着一名男子。”
盛长明皱眉:“可认得是什么人?”
“不认识。”下人道:“从服饰来看,男子不像是盛京人氏。”
柳明安好淫乐,来往的都是些下九流,盛长明只当男子也是柳明安的狐朋狗友之一,没有多想。
他将玉牌丢给下人:“收着,回去之后,连同卖身契,一并交给小畜生。”
淮河花楼不允许自赎其身,当年,鸢娘是借了盛长明的名义,自掏银钱,才赎得自由身的。
卖身契自是也落到了盛长明手里,哪知,后来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至死,鸢娘都没能拿回她的卖身契。
鸢娘的卖身契对盛长明而言,不过是一张废纸,留着毫无用处,给盛秦衍也无妨。
让盛长明觉得意外的是,盛秦衍提的条件,居然一点都没有提及他。
七岁的孩童,正值渴望亲情的年纪,他以为盛秦衍会借此机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他。
或者,贪恋盛家财富,要求盛家给他一个名分地位。
……
作为盛泽宇的容器,盛家自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对待盛秦衍。
将盛秦衍从柴房放出来,下人便带着他去了一处偏远的别院。
别院离主院很远,荒寂无人烟,门前七零八落地堆着些碎石子。
屋檐下,蜘蛛网丛生,轻轻一推,灰尘满天飞。
但好歹不是破破烂烂的,勉强能遮风挡雨,比之后院,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下人没有进院,放下一套换洗衣服,就退了出去。
留盛秦衍孤零零站在院子前,瘦小的身躯与偌大的别院形成鲜明对比。
盛长明身边的下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忍着鼻息间腥臭的味道,将玉牌和卖身契放到盛秦衍面前。
憋着气开口:“你的要求,盛家已经做到。少爷说,希望你也说到做到,否则,别怪他不留情面。”
他和盛长明之间,哪里还有情面?
盛秦衍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俯下‖身拿起卖身契,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从鸢娘的手印,到契约末端,印着的花楼和盛长明的私印。
确认无误,他抓住契约两端,用力——撕拉,卖身契被撕成两半。
然后,在下人惊愕的目光之中,将卖身契塞进嘴里。
咀嚼。
吞咽。
一张卖身契,顷刻间消失无踪。
“你你你……”下人张着嘴,大声惊呼道:“你是不是疯了?!”
小畜生居然把卖身契——吃了?!
对于身不由己的低等人而言,卖身契能决定他们一生的命运,是比性命还要宝贵的东西。
小畜生就这么吃了???
盛秦衍却似没觉得此举有多惊世艳俗一般,面无表情吃下卖身契,又拿起地上的玉牌。
手指一触摸到玉牌,盛秦衍瞳孔就缩了缩。
他垂下眼,瞳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玉牌,半晌,他将玉牌举到鼻端,闻了起来。
他闻得很仔细,不放过玉牌的每一寸地方。
玉牌上,有血腥气。
前世无数次死里逃生,盛秦衍对血的感知很敏锐。
这股血腥味不是来自于他,而是其他人身上的。
很淡,但不容忽视,混杂在淡了很多的甜腻香气中。
像是严密的金丝笼被人撕开了条裂缝,独属于他的宝物,被其他人窥探,沾染,留下了令人作呕的气息。
盛秦衍眼神修然冷下来,是谁?
柳明安?
他发现了玉牌里的活物?
盛秦衍就这样盯着玉牌,一动不动,在下人以为他是不是也要将玉牌吃了之时。
盛秦衍伸出手腕,张大嘴巴,一口咬在手腕上。
他浑身紧绷,双颊收拢,咬得很用力,似乎要将皮肉生生撕下来一块。
滚烫刺眼的鲜血淋淋而下,顺着手腕流到玉牌上,然后顺着玉牌的纹路淌过,滴落到地面。
看起来就像是,盛秦衍在用血浇灌玉牌。
旁观一切的下人双目骇然睁大,逃也似的跑出偏院。
疯子!疯子!
小畜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