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牌坊》烟灰之舞

2、第二回 檐下别情

　　成婚的第二天，之仪下床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冲喜所致。
　　周老爷和韩夫人高兴坏了。
　　韩夫人将左手的一只祖母绿的翡翠镯子褪下来带到云小纤的手腕上。“小纤，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枉我救你一场。”
　　云小纤不好拒绝，转头看向一旁脸色依旧很苍白的之仪。
　　之仪微微一笑。“还不快谢谢娘。”
　　敬茶的仪式完毕，之仪的身子有些摇晃。
　　“娘子，你陪娘说说话，我身子弱，先回房了。”
　　云小纤急忙上前一步。“我陪相公回去吧。”
　　之仪摆摆手。“让小红扶我回去即可。娘子还有许多规矩要学。”
　　云小纤闻言脸色一变，她挤出一个回应的微笑，硬生生地将胸口的闷气压了下去。
　　婆婆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韩夫人见她心不在焉，以为她挂念之仪，微笑着说道：“算了，时日还长着呢，你可以慢慢学。去吧。”
　　云小纤应了一声，出了正厅，沿着回廊慢慢走回去。
　　时值春天，回廊两旁的花园里，春花开得正是娇艳。蝶舞翩跹，可自由来去。而她呢，只是那花丛中的一抹红，谁想摘便摘了。若无人摘，四季更替，也不过落个凋零的下场。
　　她站在回廊下，不由得想痴了。落泪的瞬间，忽然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正立在拐角处的回廊下面，凝神望着她。
　　她的心忽然生出莫名的恨来。
　　她走近他，凤眼斜睨，樱唇微启。“原来是小叔啊，你这样看嫂嫂，不觉得无礼吗？”
　　之彦一怔，随即转头肃容道：“之彦得罪了，嫂嫂见谅。绝无下次。”
　　云小纤咬住下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
　　“难道你连句中听的话都吝于对我说吗？”
　　之彦垂下眼帘，轻声回道：“嫂嫂贤良淑德，之彦怎敢妄言？”
　　“你！”云小纤的心凉至谷底。难道说，昨日的三拜九叩，已经算是他二人最圆满的结局了吗？看样子，他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与她叔嫂相称，檐下相敬了。
　　“我只问你一句话。” 云小纤忍住泫然欲滴的泪，盈盈地望着他。
　　“夫人决定将我许给许三公子的那天，你心里可曾有过要娶我的念头？”
　　之彦缓缓地转过头来，眼中似有辗转的思绪。
　　“就算有过，那也是终将不能说出来的念头。你我一起长大，我自是念你照顾我的情分，不想让你受委屈。然娘已经为我向莫将军的女儿提了亲，我是不能再娶你了。我说过，今生只娶一名女子为妻，绝不纳妾。嫂嫂，大哥也是如此所想，你应好好和他过日子，再不要作他想。”
　　“今生只娶一名女子为妻，绝不纳妾。你应好好和他过日子，再不要作他想。”云小纤喃喃地念着这两句话，悲戚地转身。美目流殇间，泪落如雨，洒在粉红的织锦罗裙上，象一簇碎裂的花瓣，无声地隐匿。
　　人已走远，空气中却还残留着她的一丝香气。之彦闭上双目，想象着她裙裾飘飞的样子，想象着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中闪动，他胸口的那一点疼痛便开始缓缓地蔓延开来，然后渐渐扩散至全身。

　　云小纤跑至房门口，低头走了进去。
　　之仪坐在书桌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
　　她一言不发，取了一幅绣花图样，坐在床沿绣了起来。没有绣两针，锋利的针尖就不听指挥地刺到了她的指尖，血珠子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啊！”她轻声惊呼，急忙将疼痛的手指含在嘴里，绣花绷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之仪站起身来，走近她，拾起地上的绣花绷子，轻轻放在床上。
　　“疼不疼？”他柔声问她。
　　云小纤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之仪，要了我吧。”
　　之仪的身子一颤，差点站立不稳。他僵着身子问道：“小纤，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云小纤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他感觉到衣衫变得湿漉漉的。
　　“之仪，要了我吧。” 云小纤抬起头来，漆黑的眼中泪水涟涟，眼底写着深深的哀怨。
　　之仪的心一痛，艰难地推开她。
　　“我说过，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再碰你。你的眼睛欺骗不了我，你的心是不愿意的。尽管我娶了你，可是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之仪说完，快步走出了房间。

　　之仪强压住汹涌的心绪，到书房练字。挥毫之处，洁白的宣纸上面，分明映着小纤的脸，乌黑的眼瞳，眼波流转，盈盈地看向他，一脸无邪的悲悯。
　　他第一次看到她，便爱上了这双纯真的眼睛。
　　她无意中闯入他的房间，带着好奇和惊诧，用极好听的声音怯怯地问他：“你是之仪少爷吗？”
　　“你是，谁？”他不断地咳嗽。
　　“我是侍候之彦的丫环，我叫小纤。”
　　他注意到她并没有称呼之彦为少爷。他有些羡慕二弟了。伺候他的丫环，是府里年纪较长的，都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看到他因咳嗽涨红了脸，她忧郁地说：“她们说你病得很重，你很难受吧？别怕，好好吃药，一定会好的。我还会来看你。”说到最后一句，她绽出一个宛如花朵般的笑容。
　　他的心在那一刻象被什么击中了。有轻微地颤栗。又好像春天的阳光拂过他的额头，暖暖的。
　　墨汁浸入那经纬交织的白纸深处。每一张纸上，赫然写的都是“小纤”。
　　他掷了笔，将头埋入桌上的纸堆里。
　　小纤，我如何才能走进你的心里？
　　泪水不知不觉滴落，浸透了未干的墨迹，缓缓晕成一团模糊，犹如他的心绪。
　　云小纤亲自到厨房端了药，小红告诉她，之仪少爷在书房。
　　之仪刚才的表情让她很愧疚。他为了她，拒绝了一桩又一桩爹娘安排的婚事，也为了她，从不提娶她。因为他说过，自己是一个半死的人，不想拖累任何人。可是，更为了她，他还是娶了她。
　　虽然他知道，她和之彦两情相悦，可是爹娘却不同意之彦娶她。
　　当他执意要娶她的时候，她比他的爹娘更震惊。
　　这一点，之彦做不到。他为了做孝子，放弃了她。
　　云小纤的心乱极了。
　　她端着药，踏进书房，触目所及，满地凌乱的白纸。
　　而在那狂乱的墨迹间，自己的名字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