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义无反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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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已过秋分，但是越往南，气候却越见暖和。
而小九原本紧张兴奋的神经细胞，却在南方温润湿气的暖风中，变得低迷了。
不是什么原因，只因他不在。
这次南下福建三人经过微服乔装，为的是想要深入探进郑家内部，抓住最精准有效的敌方讯息，经过三藩这场拉锯大战，苦头吃尽的康熙自然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这一次，他定是要把握最佳的时机、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一举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然而毕竟是皇帝的出行，随行人员又少，虽说康熙的身份是纳兰明珠这个小盐商的小跟班，在私底下他自然是众星捧月的对象，相佐的包括小九在内的三个丫鬟都几乎被纳兰明珠和曹寅‘谦让’给了康熙。当然康熙实际上并不需要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于是最后的体恤好意又被他转移到心绪低迷的小九身上。让她更觉歉然与尴尬。
但在他人的眼里，小九的此次随行，大意已然明确，皇帝对其如此呵护有嘉的态度，一切都不再是揣测。
好像回宫册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然而越是他人眼里的这种恭敬目光，小九越是感到惴惴不安，但只能苦笑自己把自己一步步圈入这个圈套，无权去苛责任何人，纯粹作茧自缚。
微入秋的风，从清朗宽广的碧天一路拂来，扫落一层零落的红花黄叶，带着南方独有的美，舒缓如墨染的画。
随行的丫鬟云若端着一盘点心缓步向她走来，小九倚着客栈房门的窗口，睨着眼瞧她，她穿着一袭洁白如羽的衣衫，轻柔若云般纯然，眉眼微黛，面容文弱娟秀，微笑像浮水般清点在嘴角，晕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淡然的温婉中渗出一丝甜美来。
小九微叹了下，侧脸望见镜中的自己，苦笑了一下，算是知道什么叫相形见绌了。
在这个时代，随随便便拎一个女子出现，都要比她这张清水脸出挑的多，而她之所以被人看中也不过是托了她人的“福”，真正会看上这张脸，看懂她这个人的人会在哪里呢？
云若端着的一碗浅灰色碗扣状的东西呈到小九面前，浅笑道：“九丫头，主子见你中午吃的不多，特地遣我过来给你带了这吃食——八宝芋泥，可是福建当地的名点，京中难得能吃到——”
云若本也是纳兰府的丫鬟，小九与她自是不会陌生，知道她身世卑微，说是与纳兰家也有着远亲的关系，也可能是她自己聪慧敏捷，模样又讨巧，在府里是丫鬟们首屈一指的模范。小九进纳兰府多时，也时常得到她的照料，她年纪虽小，人情世故却了解剔透玲珑，处事谦恭卑微，又淡薄名利，从来没有参与过府里的‘舌根族’，所以跟小九的关系也处的很融洽，这次纳兰明珠外出，女随从中她自然是不二的人选。小九向她撇撇嘴，故意道：“主子？哪个主子，我可不知道纳兰明珠他会这么关心我，他巴不得我饿死算了……”
云若端出食盘里的点心，微微地勾起嘴角，轻声揶揄道：“是主子的主子吩咐的，这样你肯听话了，不为难我们做小的了？”
小九瞥了一眼碗里那团灰不拉几的东西，轻扯了扯眉头：“什么好吃的东西，你送回去给他自己吃好了！”
端着碗的纤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小九低着的头听到她在细不可闻的叹息声，然后她的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道：“主子他不喜欢吃甜食，给他准备的蛎饼一会送去。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好呢？人的心就是这样，一旦落定下来，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难道你就任他这样纠缠一辈子，我看的出来，他也很痛苦——”
“云若，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啊？”虽然随行的日子不长，但云若对他衣食了若指掌的体贴，明眼人看来都会觉得是悉心过了头。康熙这样的男子，纵然他没有皇室集权于一身，就算只是个普通人家的男子，他的气魄与魅力都是丝毫不显逊色的，有云若这般的女子对其一见倾心并不是什么怪事，何况小九了解云若的为人，绝对不是什么喜好趋炎附势的人，她只是默默地迷上了这个男人，用她最细微的感觉去体味他的喜好与情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开心。而他是皇帝这件事，对她而言其实反而是情感难以抒发的最大阻碍。
小九的话，让她抚着她的手蓦地停顿了。过了半晌，才听她轻轻地叹了声：“小九，其实我们都应该认分一些，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就让它永远埋在心里吧——”
小九在她怀里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他生命中的人，你不知道，我是一个被这个世界放空的人，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只想，我只想陪在公子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九，这样如果能够一辈子，我也无憾了——”
“小九——”云若轻揽着她的头，叹了一声，她怎会不清楚，小九与公子之间无法圆满的感情，她是一路看着他们相伴过来的，但是他们中间横亘的不是别的什么势力，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对小九而言是一个帝王的强势，而于纳兰而言是一个兄弟的脆弱，他们就算相爱了，也只是沉默地埋藏起来，因为害怕伤害，因为害怕失去。
“啪”地一声，玉石碎落的声响惊动了二人。
云若回身，缓缓地吐出一个惊愕的‘皇——’字，呆滞在那里。
小九抬眼看到他双眼胀满眼泪，眼眶涨地猩红，执拧地盯着自己的脸，一瞬不瞬，满眼痛楚。
“对不起——”她惶然不知如何去面对他通红的双眼，侧着身埋下脸去，不敢再看。
“呵——”她听到他嘲讽地笑声，很轻，断断续续，然后他的步子迈了进来，越过云若的身子，大掌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语声还是很镇定。
极度压抑之下的镇定。
猩红地双眼瞪着她，一丝喘息的缝隙都不给她，声音轻却冷峻如冰：“什么叫放空的人，什么叫不能和我在一起，都是借口。其实是你的心中只有他，对不对？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对不对？”
康熙盯着她明净如镜的双瞳，那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如此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面容，她理应那么清晰地看到他的痛苦。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没有一丝他的身影，为什么她眼里看到的东西传达不到她的心里去。
使这个影子终究只能是个影子。
永远也进驻不到她的内心去。
“对。我的心里只有他。”小九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下颚传来的疼痛，她不想否认自己的感情，更不想欺骗康熙，咬着牙关吐出的字，从来都没有如此肯定过。
康熙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掐着她下颚的手，颓然地倚在门廊上，道：“我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渴望一个人，犯一下‘欺君之罪’——”
小九的身体倾刻间仿佛失重，她倾倒在桌沿边，唯一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康熙愤怒地喝止她，“我给过你机会拒绝我，是你自己选择要成全他的，现在吴兆骞在北方失了踪，至今不得南返，是你自己失算，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承诺与你的都给了，你已经没有拒绝我的机会了，我不会放弃你的，永远都休想我会答应你和他在一起！除非我死！永远都别想！”
留下如此狠绝的话语，忿恨离去。
“皇——”云若的叫声几乎脱口而出，她追到门口的时候，正踩到那玉石碎片上，于是俯下身拾起来那细碎多片的玉环，淡淡向小九道：“是一枚同心扣——”
小九漠然一笑：“算了，碎了就算了吧——”
今天原本应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初入福建不久，他们就找到了对付‘郑家’的突破口——那就是找到了对郑家渊源、人脉、内部矛盾都了若指掌的原本郑氏人马，后来因为个人原因又与郑家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的施琅将士，康熙对其有多年海战的经验更是信心倍增，所以原是想即刻自己带着这个好消息与小九一起庆祝的他，看到的却是她心心念念完全都不在自己的身上。
瞬间所有的喜悦都在她的一蹙眉间灰飞烟灭。
他不敢去承认是不是自己的占有欲过分了，可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放手，放手让一个原本应该时刻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去到别的男人身边。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就算灌下这里所有的苦酒，都麻醉不了内心深处最深重的痛楚。
为什么老天爷让她回来，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怎么都触及不了？
为什么普天之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他却连自己最初的所有物都抓不住了？
曹寅一遍一遍地去夺他手中的酒坛，但都是徒劳无功。
所有人都说他醉了，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是那么清醒，因为痛觉越来越清醒，折磨越来越清晰。
端着醒酒汤的双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原本曹寅身边的小丫头初雪生性单纯，着实不敢为这大逆不道的事情。
纳兰明珠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夺下她手里的纸包，把药粉一点点撒进了汤药里，小丫鬟眉宇揪成一团：“纳兰大人，我们对万岁爷下药，被他知道了，怕性命不保吧——”
“去去去——没出息的小丫头，这碗醒酒汤一会儿交给那九丫头端进去，这主子喝了这碗药，我也就安了心了，省的她再和我们家容若纠缠不休的。一个女人没了身子，她还能死皮赖脸地赖在我纳兰府里。这么做也是遂了主子的心，一箭双雕，他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要你小命？”纳兰明珠啐了一声，这样好的机会他再不把握住，他也白当这几十年的朝野权臣。
他不耐地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只好端起汤药小心翼翼地去找小九。
原本要进厨房拿点心的云若瞠目结舌地立在了窗口。
她也完全没有了方向。
她应该成全纳兰明珠吗？如果皇帝真的同小九发生了关系，一切就都了了吗？
他就会获得小九的爱情了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此事真的发生，小九和公子的感情定然会被摧毁无疑。
念及此，她飞转身跑向小九的房间，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醉了以后一直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声，小九，小九，撕心裂肺。
从来都没有人这么深情地唤过她的名字，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于心不忍。
于是在初雪把解酒汤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小九并没有多想地就点头答应给皇帝喂服。
可是为什么这解酒的汤药非但没有解酒的功效，反而他的双颊酡红的更厉害，他的意识朦胧的更厉害。
已经不仅仅只是想要拉住她的手，想要她陪在他的身边。
他的力气很大，一个翻身就把她困在了床靠上。小九后脑沉痛地撞到那镂空的雕花上，疼痛地想要呼出声来。
康熙敏捷的嘴唇就压了上来。
她几乎窒息了。
在完全没有呼吸的片刻里，大脑如临轰炸一般，她不知道在发生什么？
全力地推搡与他而言似乎没有半点成效，反而让他进攻的欲望更为强烈。
“皇上，你醒醒！”小九碍于他的身份，又不敢真的动手打他，只是拼尽权力地抱住自己，躲避开他的进攻。
“不要动——”康熙的双臂紧紧地圈住她僵硬的身体，吻落到了她的脖颈。
恐惧地眼泪胡乱地往下掉起来，她想大声尖叫，喉咙却又像被什么扼住一般，她感觉在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剧烈的颤抖。
“小九——”一个细弱却响亮的声音穿堂而入，是云若。
小九几乎不敢回音，她甚至不敢去知道自己如今已是什么模样，她的衣衫已经凌乱成什么样。
云若搅了面冰水的毛巾，贴到了康熙的额角，因为第三个人的出现，他的动作才终于迟缓下来，只是意识还是不见清醒，紧闭着双眼，沉痛地倚着头。
“小九你快离开这里吧，走的越远越好，纳兰大人不会放过你的，这汤里是他下了药。现在你知道皇上他为什么会这样了……”云若焦灼地解释着，只是皇帝脸上越见深重的红晕却着实令人难堪，小九脸哭的像花猫，紧抱着双肩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感谢。
“那你——”小九迟疑着想远去的步子，眼神哀恸地望着她。
“请你一定不要轻易放弃公子，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纳兰府，我知道公子的脾气，你是他在乎的人，皇上也是。但是他总是那么忽视自己的想法，你要勇敢地去爱他，知道吗？”云若微笑着望着小九，嘴角醉人的梨涡晕开温柔的弧线，她的手一直都抓着康熙灼热的手掌，而且被他越拽越紧，他还在不停地叫着小九，小九。
但是这个深爱着他的女子却可以如此泰然地向她微笑。
“爱情就是需要我们一次义无反顾的付出，至于能否收获，那是上天安排的命运了——”
急行北去的马车上，她的耳际一直在重复着云若的话语，她会得到自己的爱情吗？而自己呢？
深夜飘忽地风卷起车帘，她探出车窗外，看到流星闪过湛蓝的夜空。
好像突然有希望燃进了心底。
“请让我们都能幸福。”小九在衣角摺了一个圈，奢侈的许下这个愿望。
北上的马车片刻未停，就像她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他的心一般。
穿越这个国度的南北线，不知疲倦。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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