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谁主命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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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这么个强悍的皇帝降世，天空至少要给点什么提示预告之类的。
小九忍不住望天观象，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奇特的词汇来形容它，最夸张地说法应该是天色普通的有点不普通，正常的有点不正常。
紫禁城上头的一小块天空，挂着丝丝缕缕缠绵的白云，日头向西缓慢偏转，没有起风，落不下雨。
如果不是康熙帝的第四子降临在这日，这么平凡普通的一天势必是淹没在历史的浩瀚洪流中，连个小气泡都冒不起。
胤礽的手被她下意识地越捏越紧，她四处逡巡外物来放置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视线，直到胤礽实在被她的紧张情绪给感染了，终于忍不住皱眉问道：“小姨，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啊？”
小九慌神，是自己情绪掌控太失败了，康熙闻言视线又回到了她身上，他的眼睛深沉如海，却又精锐如光。
她倏地松开胤礽的手，徒劳地摇头。
浑身的脉络迅猛地乱跳，感觉自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一般僵在原地，嘴唇黏住了一般无从开口。
他的嘴角却扬起了一抹浅显的笑意，像是理解了什么，抱起她松开的胤礽，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你可以放心，朕以后就算有再多的儿子，皇太子永远只有胤礽一个！”
听了这话，小九心口苦涩感更强，偏着头不想听，却想哭。
“如果你再这个表情，朕可要误会你的小心眼了？”康熙若有所指地盯着她朦胧的双眼道。
他的意思是她在吃醋吗？吃别的女人的醋！
小九恍然大悟，有点气短地嘲笑了自己一声，这么在乎这些干什么，雍正登基起码是四十年之后的事了，到时候自己也是半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胤礽当不当皇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个就算登上帝位的新皇穷其一生也得不到胤礽身上半分的父皇之爱——
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她便觉得情绪轻松了很多，耸耸肩向康熙道：“没有！”
这个答案不知道是在回答自己还是回答康熙。
只是小九眉间的紧张是舒展了，康熙的脸上却蓦地冷了几分。
不得不说，这雍正应该算得上大清史上出身最寒酸的帝王了。
他的生母此刻不过还是一个贵人，据说以前是康熙身边的一个侍女，不管她以后如何奋发进取改变命运，都掩盖不了这个年代身份划分的深刻界限，她那卑微出身甚至连后来的雍正都是讳莫如深，避而不及。
德贵人的住所真的很小，也许是因为现在拥挤了太多人口的关系，让刚从太子行宫过来的小九难免不为她感到心酸。不要说和康熙正为太子专门修建的毓庆宫相提并论，就是现在胤礽住的地方都要比这儿宽敞百倍。因为德贵人没有自己专属的宫殿，所以探视的人都挤在她的房间里，刚刚经历一场劫难的她虽是百般疲累，却也笑得灿烂美丽，倚在床畔逗太皇太后怀抱着的孩子——这是她一生难得的福分，能得到皇帝的临幸、生下一个他们骨血相容的孩子，她的笑容中像是得到了上帝最美的礼物。
康熙一进门，就是繁琐累赘的叩拜行礼，因为里头还有他的长辈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然后就是他的一堆老婆向他行礼，有条不紊、喜气洋洋——
表面上一幅团结友爱、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面貌。
胤礽恭敬可爱地一声声道过吉祥，依次是他的老祖宗（孝庄太皇太后）、皇玛嬷（孝惠皇太后），然后是佟贵妃、大阿哥的生母惠嫔、三阿哥的生母荣嫔……还有他最憎恶的老大哥——胤褆……
当他面无表情地向大阿哥道过吉祥之后就靠到了荣嫔母子身边，不到两岁的三阿哥胤祉笑容憨态地跳下他母亲的怀抱来拉他的手，奶声奶气地叫他二哥——小九总算呼出了一大口气，生怕他那憎恶的眼神控制不了露了出来，不过看到三阿哥这么向着他也忍不住替他欣慰，毕竟她可不希望胤礽真的是个被孤立的皇子——紧跟着胤礽，小九也礼貌地向她们道吉祥，如果不是庆幸现在只是康熙的早年，他的老婆还不算多，她是定然没有办法听一遍就记下她们的名号的。
恕小九眼拙，她实在很难分清这些容貌绮丽雍容、姿态端庄的女人都有什么区别。就像通过机械工业制造出来的一样，一个弧度的笑容、一个尺寸的坐姿、一个温度的眼神……突然可以理解康熙为什么会多情了，因为如果你不去拿放大镜仔细观察，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她们所有的特点或缺或优，早就都被精心描摹的面具掩藏起来了，多情或专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女人都有着温和的眼神，亲切的笑脸，用柔软的声调叫她一声‘妹妹’，好像她跟着皇帝出现在这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好像早就知晓她势必会站到她们身边，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但是那个惠嫔身侧的半大孩子，绝对没有一丝客气的眼神。小九要矮下身子拘礼才和他一般高，但是他的眼神却一直都是倨傲的，像是俯视所有人一般的高傲。他就是胤礽最憎恨的大阿哥，康熙的长子，明珠的表侄孙——他的母亲，惠嫔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表妹，纳兰的初恋——这些都是真的吗？为什么她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淡漠的笑容，再找不出任何陈事的蛛丝马迹……
大阿哥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只想打完这声招呼就躲到一个角落里，避开这些脸谱般精细的面容，避开这些毫不客气的审视的眼光……
过完场，康熙难掩急切心情地接过了太皇太后手里的四阿哥，龙颜大展，旁边的皇太后也难掩喜色地向太皇太后道：“看我们皇上，笑的像个孩子——”
床畔边德贵人的笑意更多了一分恬然的满足。
“皇阿玛，让我看看四弟，我想看看他——”胤礽也目露焦灼之色地拉着康熙的衣摆。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站在一列的太子和三阿哥俩，目色满意的点点头，小九暗自轻笑，她一定是在想，这么懂事的孩子，将来必能得到兄弟的大力扶持——
康熙俯下身子，摸了摸胤礽的头，宠溺地笑：“胤礽还太小，抱不动四阿哥，你替他抱一下吧——”
小九低着的头还来不及抬起，康熙就把四阿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她怀里，她只得矮身谢恩。
胤礽和胤祉两个孩子喜笑颜开地簇拥到她身边，仔细地用他们的眼睛打量着他们的新弟弟——一遍一遍地麻痹自己，说自己手里不过抱着一个普通的婴儿。他的皮肤还带着新生儿那脆弱白嫩的褶皱，眼睛清亮地没有一抹阴霾，紧紧拽着的小拳头和不安分的小脚丫子随着逗他的两个哥哥的音频一抽一跺，笑起来，小眼睛直接消失，咯咯咯咯，丝毫没有后世记载的雍正帝的一抹厉色。
或许人之初，真的谁都是一样的。
“小姨，小姨，你听他在叫我们哥哥——”胤礽欢快地叫起来，惹得满屋子的长辈都大声笑了起来。
整个屋子只有她笑不出来，她无法相信自己现在怀抱的，正是大清国的下一个君王。是个心机沉重、阴鸷狠厉不择手段的人，此刻笑容如此单纯的胤礽和胤祉，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将在这个孩子的手里，惨败成如何模样？
突然一个邪恶的念头滋生在脑海，她被自己先是怔住，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但是越是压抑，那个可怕的念头生长更是迅即——一次一次地说服她：只要现在这个孩子死了，胤礽是不是就可以当皇帝了？只要她现在不小心松一下手，这么脆弱的小孩子一定就活不下去了——她能下这个手吗？为了胤礽，也为了以后的那么多皇族子弟——
但是理智还是很快占了上风，康熙晚年的九龙夺嫡演绎的那么壮烈。虽说，九龙是取自龙生九子的意思，九只是个概数，但至于夺嫡的皇子究竟是小于九还是胜于九，只有到那会才数的出来，就算现在四阿哥夭折在这里，胤礽也难保不会败在其他阿哥的手中，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她可以玉石俱焚、做炮灰断了四阿哥的皇帝路，却又怎挡以后那么多的暗箭射向皇太子——
皇太子的名号不过就是一个靶子，只是伪装成无上荣耀的模样。
她一个人又能为他挡下什么呢？
倾然间，也许是她走神太厉害了，托着孩子的手背一个颤抖，孩子的后脑就这么往后倾了一下，后脑撞到了她的膝盖，随后就听到小阿哥尖声地哭叫起来——
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凝结到了她的脸上，她眼中的甚至来不及收回的凶光正一览无余地落在了康熙、太皇太后他们的眼里，所有人都像在错愕屏息地盯着她——终于，德贵人的那小丫头忍不住跑上前来，强作笑脸道：“主子，还是让奴才抱小阿哥吧，不要累着您了——”
她才从思想斗争中惊醒过来，忙把孩子递还到丫头怀里。眼神躲闪回来，不敢看任何人一丝细究的神色。
四阿哥终于又回到他母亲的怀里，德贵人再不敢看小九一眼，只顾抱着像是经历劫难又安然回来的孩子，眼中闪着淡薄的泪雾，这份慈母之心煞是让人心疼。
既然皇帝当没看见，别人自然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反正这个女人进入后宫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她有皇太子撑腰，谁也不想去动这块土，只当是自己会意错了她的神色。
她清晰地听到皇长子站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哼。
胤礽扶起她，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小姨——”
小九紧拉过他，抵着他的额头强忍眼泪。
“你也不要太紧张了，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吧——”皇太后是个善于粉饰太平的人，微笑着向惊甫未定的德贵人道。
“我家主子出身寒微，四阿哥可是她的命——”丫头抽泣了一声，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小九，她憎恨这般凭着皇帝几分疼爱而却又心肠狭隘的女人，“纵然依旧只是个贵人，不敢奢望太多的宠幸，还望理解主子对紧张她唯一的皇子——”
只有小九知道这个现在还要下人给她言说悲伤的德贵人，是大清少有的有福之人，她肚子争气，生了两个儿子都是皇位的强力竞争者，自己也一生承蒙圣恩，儿子不但顺利登上皇位，自己也成为皇后，皇太后，怎么还能在这里妄自菲薄呢？她终是忍不住，轻怯地安慰道：“德贵人现在的地位卑微只是一时的，命里有时终须有。有四阿哥，就注定能为德贵人带去尊贵与荣耀——”
她的话音没落下，却听到一声大声的嘲笑：“命！你在朕面前说命！你认为朕会信命吗？”
小九不知所措，猛的抬头对到的是他执恁的双眼，压迫着她，不敢喘息，她从未想过只是这么普通的一声劝慰竟会惹来他这么大的怒气。
康熙愤然地挥了下衣袖，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蓦地嘴角浮上一丝邪恁的微笑，大声宣布：“佟贵妃，今天你就把四阿哥抱回坤宁宫去，朕宣布，从今天开始，四阿哥就是你的儿子。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他，包括他的他的亲生母亲也一样！朕就是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命！命运是要德贵人母凭子贵吗？命运注定佟贵妃没有孩子吗？告诉你，你错了！决定命运的不是老天，是朕！朕想让谁做他的母亲，他就是谁的儿子！是不是还想跟朕说命里无时莫强求！朕一个字不信！朕就是要强求！”
“皇上——”德贵人惊恐地失声大叫，这个晴空霹雳让她如何接受，他不过是为了和别的女人置一口气，就要把她们骨肉拆散，她吃力地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康熙的衣袖，来唤回他一点点的恩情。
康熙背身对着她，不理会所有人的惊愕，小九则是打懵了一般伫在原地，耳际的惊呼声都变成轰鸣的幽响，尖锐又沉重的铁锤一般，扎进她的双耳。
佟贵妃诚惶诚恐地接过襁褓里的四阿哥，向德贵人作郑重的承诺，以后一定会将四阿哥视如己出什么的，但是德贵人还是眼泪扑簌而下，虚弱无力地望着康熙的背影，希求着他能回头看一眼她，不要对她如此残忍。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没抱什么反对的态度，其实这本不是什么突兀的事，皇子反正都是她们爱新觉罗家的孩子，在哪个宫长大她们并不在意，在一旁不痛不痒地安慰着心如死灰的德贵人——
德贵人丫头的视线几乎直接可以将小九烧成灰烬。
但一切已然成为定局，君无戏言，只得认命。
他在压迫她，他给她下马威看。
可怜的胤禛，可怜的德贵人，不过是一件牺牲品。
小九紧咬着嘴唇，怎么都不肯低头，这样的坚决眼神，简直和纳兰容若的一模一样。
康熙忿忿地瞪了她一眼，说完了他想要说的话，竟然拂袖而去！
康熙走后没一会，后宫的嫔妃也开始陆续离开。
全本好好的一件大喜事，却在眼泪里散场，只有她连安慰人的权力都没有——
一出德贵人那扇宫门，她飞快地在不知名的宫道上走，胤礽跟在她身后，怎么叫唤，她都听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推到她的身上，为什么他跟她置气要牵涉别人的命运。
他不过言笑一句，就彻底颠覆她们母子的命运，甚至也改变了胤礽的命运。
这座宫殿，她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她不敢再开口，她要离开，赶快离开——
不知为何，这迂回的花园她竟慌乱地走岔了，胤礽还来不及把她拉回来，直接就撞上了前面的人——
女子一声轻叹，小九慌得抬头，是惠嫔。惠嫔本想和她打招呼，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也有点恍然，她欲言又止地端详了几眼小九，这就是他的表哥从金陵带回来的神秘女子，就是那天宴会上表哥舍身相救的女子，她究竟是有何魔力，会让他如此的维护她，甚至不惜与皇上顶撞，她痴痴地看着这张似曾熟识的脸，想问又不敢开口问……
她身边牵着的儿子胤褆，则是一脸看鄙夷地看着她，嘲笑道：“不愧是外头的野女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德贵人恨死她都不值，谁让她惹了皇阿玛呢？还亏得有些人拿她当宝贝，不过也难怪，谁让他天生缺爱啊！随便捡个都是好的——”
惠嫔一时未查，想要堵住儿子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番话实在把小九骇住了，这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会说的，这个大阿哥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根本就不是向着她的，他是在通过嘲笑小九刺激胤礽。
恰恰胤礽又是个忍不住情绪的孩子，没听上两句就冲了过来，直接就朝惠嫔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你凭什么踢我额娘？”大阿哥不依不饶地瞪胤礽，猛地就一拳向他挥去——小九飞纵身抱起胤礽，沉重的一拳直接撂到她的额头上，她忍着痛紧皱着眉抱起胤礽就走——
“胤褆！”惠嫔猛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连声道歉。
胤礽不停在她怀里乱跳，直嚷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放过他！”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谁主命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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