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剑三|死生自珍惜》南静书

6、五、击鼓慷慨歌（下）

　　第二天午后，梅长苏差人把她叫到书房，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屋里没见人，桌上也没有纸笔墨砚，倒有十几块小木牌横竖摆放着，大多数上面刻着诸如“田产兼并”，“承露殿女官”，“贺兰马帮”的字样，间或有几块是空白的，被夹在其他木牌中间，不知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苏先生？”裴忘忧站在桌边，往里喊了一声。
　　梅长苏正拖着茶盘从里间绕出来，见她来了，就斜指桌边引她坐下：“看见了吧，这些就是咱们入局的底气。”
　　裴忘忧又扫了一遍那些木牌：“苏先生打算自何处始？”
　　“由内而外，星火燎原。”
　　不同于裴忘忧神色语气皆平淡，梅长苏虽也是正身端坐，眼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炽热。他五指细细抚过那些沟壑，像是在描摹此生唯梦寐中可见的未来：“我前二十年都在习武练兵，于此道涉猎实在甚少，纵林家曾为显贵，朝中亦有些人脉，我却也从没怎么在政事上上过心，以至于如今……一朝风流云散，如今朝里还能说得上话的，我仅能确认兵部和盐铁司两位可用。至于外面的其他事宜，我打算先用军中旧人与他们通信，再徐徐图之。”
　　气脉难续，所以他把话说的很慢，有些时候几句话说得长了，他还得要中途停下换气才能继续，可除此之外，梅长苏几乎是将整个计划一气说到了底，足见这几天里他曾反复琢磨，到今日才找了裴忘忧过来最后确认，“剩下这几块都出自民间：权贵侵占百姓田产之事屡见不鲜屡禁不止；教化之举难以推行；甚至大统之争已经波及底层百姓，连县令年考都成了上官们博弈的筹码。万华，我原只想着为赤焰军翻案，可越查越心惊，越想为无处申告的百姓们多做些什么了。”
　　“那你想从何处开始呢？”裴忘忧嗯了一声，重问了最初的问题。
　　那只手立刻把写着“谢玉”的牌子立刻推到她眼前：“谢玉，大梁之宁国侯，莅阳长公主之驸马，御笔题碑之、护国柱石。”
　　“护国柱石是梅岭军功得来，你们赤焰军是他下的手，你想从他查起。”裴忘忧向蔺晨询问过当年的事，看他推过来的牌子立刻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只是，她固然明白，仍必须阻拦，“侯府不好进，有功勋、有军权、炙手可热的侯府更不好进。”
　　她四下扫视着，目光落在其中某处便不再移动，又学着对面那人的样子，把这块牌子推过去，“萧景桓。身为皇五子，非长非嫡，既缺钱又缺人，所以你想从萧景桓下手，把人安排在他身边。”
　　“没错。”梅长苏将两块牌子上下叠在一起，牢牢地按在桌面上，“咱们谢侯爷是朝上的大红人，莫说皇子们，便是朝臣都极力想拉拢他，而为了争夺至尊之位，不，哪怕仅仅是为了扭转自身劣势，萧景桓都不可能、更不敢放过他，所以他必须比萧景宣差查得更多更深，才能令对方心甘情愿地放弃辅佐太子登基并成为最被信任的老臣这种唾手可得的好处。”
　　裴忘忧终于不再是无所谓的模样。
　　她皱起了双眉，手也下意识的盖在了刚被推回来的一对木牌上：“确实，只消混进萧景桓府里，许多东西便不用我们费力去查，坐等其成即可。但恕我直言，苏先生，你确定这条路当真能行得通吗？且不说那些可用的又无一不是朝中要员，是咱们轻易不能动用的暗桩，当年赤焰案清查的彻底，稍有些能力地位的都没能活下来，我们在京中可以说根本没有任何同伴，现在就这么让赤焰旧人直接冲到萧景桓身边……你认为，其中能有几成把握？”
　　梅长苏沉默了。
　　裴忘忧不催他，自顾地品茶煮水，直到良久之后，她看见梅长苏双手按在腿上，似是胸有成竹，又似乎已有十分决绝而仍不自知。
　　“萧景桓为人狂妄自大，御下不甚严谨，想接触到当年真相，从他身边人下手是最好最快的。”他说完这句结论，马上又低下头去盘算，“至于人选，虽都是赤焰旧部，但当年能活下来的多是小兵小官，文书参将一类的，极少在人前露脸，应该不会被发现。再者说，距离计划开始还有不短的时间，该学的该会的我都能一一教会他们，出发之前我也会再次挨个叮嘱教导，咱们这边和他们也会保持定期联系，还有你给他们配些用得着得药，性命也有了保障。”
　　憋着一口气说完，梅长苏大口喘息，同时全力抬头去看对面那人，不求肯定，只是生怕得来一句不可。
　　裴忘忧放下了茶器。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莫名叹了口气，仿佛被说服了的模样，再开口时只做寻常询问：“苏先生打算何时派人，用什么样的身份呢？”
　　梅长苏推出第三块木牌：“朗山书院欠我一个人情，那边会帮忙做好假身份，带他们和游学的弟子一同进京。”
　　“朗山书院收徒极其严苛，他们不够格。喏，这不还有个清池书院，也是不错的选择。”裴忘忧最后一次尝试提出建议。
　　朗山书院在大梁境内甚至周边诸多国家文人学子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那是黎老先生出身、后又任教过的书院，如圣地一般的存在！至于清池书院，相比的确逊色得多，甚至于小小书院仅是在附近几个州府稍有名望，但如果是她来选，她宁可选这条迂回缓慢费功夫的路。
　　奈何梅长苏铁了心求快不求稳——或者说他认知里这样已经足够稳妥——便挥手将这块牌子扫到一边，径自说起了后续的打算：“这几个人有文有武，去到萧景桓身边的方法各不相同，我打算安排三两个人去正经做他的客卿，另有两三个隐于市井，做等他亲自去请的大才，再有最后一个，我会设计一场戏，让他去施恩，那人感激之下投身他帐中。”
　　裴忘忧顺着他问：“你打算用什么方式和他们联络？”
　　“家书。”他答得很快，完全不需要思考。这是他最有把握不会失误的部分：“父帅当年曾创出一套密文在军中试行，后来还没来得及上报就、不过我是会的，如今我又教会了派出去的人，这样信件就算被截下来也没人看的出其中深意。”
　　这句话说完，门外恰好有僮儿轻声叩门：“先生，该用药了！”
　　于是裴忘忧起身向外走去：“蔺晨开的药大多附带安眠效果，我就不打扰你了，正好我回去想想怎么尽快帮你收服江左盟的人心，明日再来与你商量。”
　　她走出门外，阁中上下皆已亮起灯火，冬日寒夜，天上看不见亮色，只剩数十点寒星和着地上灯烛明灭，和一轮明月幽幽高悬。
　　却不知星子明天醒来后会多几颗，这月又能照亮几人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