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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一夜听春雨 ...

  •   腊月二十五,宫中即将封印的时候,鸿胪寺急报,东海国国书到了,请归附大梁,条件是由身为宗主国的大梁出兵,帮他们退了北狄大军。
      “陛下在朝堂上放声大笑,当场点了上将军和徐小将军率领八万大军驰援东海国。”江左盟主地,甄平带着最新的消息来报,乐得见牙不见眼,“宗主神机妙算,东海国真的降了!”
      裴忘忧放下手中已经装满的,取了旁边另一个小罐子继续装:“不是他神机妙算,就是他撺掇着那边归附梁国的。”
      “啊?”甄平愣了,手都忘了放下,就傻呵呵地看着梅长苏,“宗主,你、你、”
      “他什么他,去,把这罐子给蔺晨送去。”裴忘忧看不下去他犯傻,干脆派了活支开这憨货,眼不见心不烦。
      “诶,是!”黎刚傻乐着出去了。
      屋里恢复安静,新合出来的香被丢进炉子,丝缕青烟飘散开来,满室清香。左侧炭火小炉子上烧着清水,这会也滚开了,咕噜咕噜响着,偶尔扑出来几滴,炭火便噗呲一声,腾起几道白汽。
      梓儿也被蔺晨送回来了,隔着厚厚的帘子还能听见姐弟俩打闹的声音。还有吉婶,这会儿也带着人在院里忙着收拾年货,估计是怕小孩子听了不学好,急脾气的吉婶今天没有骂人,连粗俗些的俏皮话都忍住了没说,窗根底下的小丫头们还悄悄说呢,殊不知都被他们听了去,得了一乐。
      “难得一个好年。”裴忘忧往窗外看了看,笑道。
      闻言,梅长苏也暂时放下了书卷,望向窗外模糊的影子们:“是啊,几年了,终于能歇一歇,好好过年了。”
      “嗯,后面就不是咱们能掌控得了的,全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和想法了。”女大夫整理着工具,如是说。
      这厢尚且清净,金陵帝都,却赶着年前最后的日子,火急火燎地发下来了一道旨意。
      鸿胪寺卿典道冲急得在屋里转圈。
      “十七叔!”典大少爷再次以一个十分眼熟的姿势把自己团吧在圈椅里,撑着脑袋喊自家叔叔,“别转了,头晕!”
      “晕什么晕,住嘴!”典道冲看也不看他,一甩袍袖就要叫人把大少爷请回屋去,忽而脑子一醒,便停了脚步,问他,“滋儿,如今之事,你怎么看?”
      典大少爷懒懒洋洋起身,囫囵行了礼,又没骨头似的往墙角一靠:“叔啊,依侄儿之见,不如立刻去做准备。陛下借着东海国的事捞钱,”
      “慎言!”
      典滋理都没理这茬,该说还说他的:“咱们就赶紧着给他送去,越快越好,越显得多越好。”
      “就这么明着送?”典道冲端起了茶杯。
      “当然!”典滋殷勤地为他续水,“圣旨说什么?邀群臣共贺!那就是谁也跑不了,而且谁送了什么互相都看得见,咱们家可是鸿胪寺的,那是肥差,送得少了别说陛下心里疙瘩,御史台参奏也难保没有,这可是年底了,谁不想在陛下面前露露脸,明年好升迁的?”
      典道冲气乐了:“那要以你这么说,岂不是多多益善?你就不怕御史们当庭就参我一本?”
      典滋一摊手:“那除非是他们不想活了,非要给陛下找不痛快。”
      典寺卿被他这无赖模样气得话都不想说了,连连挥手叫他滚。
      都是废话,说了半天毫无用处!他还能不知道陛下要钱?他不知道要尽快奉送?唉,也是急昏了头了,好好的,问这酒囊饭袋纨绔子做什么!
      “诶,站住。”
      典滋回头:“怎么了叔父?”
      典道冲想了半晌,才道:“没事,去吧。”待典滋走远,他又向老管家打听,“康伯,大少爷这些天可有去哪,见了什么朋友?”
      管家答曰:“照旧是茶楼酒馆、东西两市,见的也都是那些个人,只多了齐大人家的三公子、楼大人家的五公子、陈大人家的大公子这三人。”
      典道冲显得放心了不少:“这小混蛋倒还算乖觉,知道现在什么人势大。康伯,你去准备些贵重的东西,一会儿有人来取。”
      管家愣了愣:“老爷,您……”
      典道冲摇头:“现在站队为时过早,你放心。”
      管家这才放心下去。
      腊月二十九,宫中大宴群臣,不拘是三五七品,凡是家世显赫点的、人在京城扎了根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皇帝陛下提溜上了大殿。
      而后,殿门宫门落锁,皇五子萧景桓捏着名册开始清算。谁家受过贿包庇纵容,谁家犯过科用手段给平了,谁家替家里亲戚谋过差事送过好处,谁家为了多少利益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桩桩件件,皆记录在册。有人事大,当场就革了职听候发落,有的模棱两可,听懂了弦外音立马高呼知错,要上交赃款赃物,便算罢了。到得日暮西山,户部官员一统计,好家伙,这零零星星的,竟凑出来了六分之一个国库!
      殊不知终于能回家的大臣们心里也一个个使劲骂娘:这算什么事,你皇帝老儿要过个肥年,怎么的,我们底下人就不许手里有钱了是吧?暗里收缴一波,明里收缴一波,最后还寻思着不够非逼着我们再拿钱买命!
      大人们心里骂,皇帝不知道,皇后娘娘宫里,萧景桓也骂,皇帝依旧不清楚。
      他骂什么?他骂自己老子不干人事,年根地底下把自己丢出去顶缸,钱一文不给,王珠一颗不加,骂名还一点不少,要不是……这个年他也别想好好过了!
      众贵人们里,除了皇帝陛下,唯一开心的大概只有萧景宣。四殿下正坐在越妃的昭仁宫和亲娘一起数钱,顺带听母妃说说他听不见的消息。
      “东海国使臣前些天已经动身了,估摸着,上元前后就能抵京。”越妃放下花枝,亲自起身去把儿子从天降横财的惊喜里拉出来,拉他坐到自己身边,细细替他盘算,“这次比以往所有都要好办,因为事都是已经定了的,所以最好啊,就是你能去接待,不劳心,还能白的偌大一份功劳。你这些天要多往你父皇身边亲近亲近,尤其是他近来高兴,你五弟又刚露了那么大一个脸,为娘寻思着啊,只要你再做些体贴圣心的事,再不经意提两句为他分忧,这事十有八九就能落在你头上。”
      “儿子明白的。”萧景宣给越妃续上热茶,又把才放下的花枝递还给她,道,“母妃,萧景桓如今还没得赏赐,一个是因着过年封印,一个是这事确实说出去不好听,父皇不可能失去人心也非要给他赏赐。但话又说回来了,正因为这事不光彩,他萧景桓一身全替父皇扛了,拖得越久,父皇必定是越觉得有愧于他,届时赏赐必然愈厚,儿子若是到时候还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恐怕朝臣中风向就又该变了。”
      越妃接过花枝剪刀,欣慰道:“你明白就好。”
      正月初五开印,大朝会,第一件事讨论东海国使团接待之事。皇五子萧景桓出班请奏,参鸿胪寺卿典道冲渎职,将历年接待使节、修缮殿宇之费用克扣众多,中饱私囊,自家人铺张享乐不说,且全族享用,反倒是令他国使臣数次公然提及大梁国自尊自傲、礼数有亏。接着,他又拿出许多证词,上至公卿朝臣,下至贩夫走卒,无比真切翔实。
      萧景宣刚得到了接待的差事,这会儿哪能让他把最好用的手下送进大狱?忙不迭站出来跪求:“父皇,如今东海国使臣入京在即,莫说来不及此刻就换人,便是来得及,若是此刻换了寺卿,官员们还需要时间适应新上司,新上司也要借事立威,万一当着东海国使臣的面出了什么篓子那可如何是好!何况典寺卿执掌鸿胪寺已有十余载,鸿胪寺上上下下明面上从没出过错,且不提此时尚且真假未定,便是真如五弟所言,也该给他个体面,先将此事缓一缓,慢慢地从头查起才好!”
      不知萧景宣哪句说对了,梁帝点点头:“也罢,此事暂缓,待使臣离京后再做商议。景桓,你可还有旁的事?”
      萧景桓再次深深下拜:“禀父皇,儿臣还要参户部陈大人……”
      “哦?他又有什么事?”梁帝微微探出身子,颇感兴趣。
      一场大朝会,从寅时开到了午后,成了五皇子殿下一个人的表演,文武百官,三省六部,十几个人被他拎出来变着花样地参,参到最后连御史台都听不下去,要求逐一核查了,这才勉强算是散了会。
      萧景宣气得径直回了昭仁宫,关起门来摔盘砸碗。
      “好算计啊,真是好算计啊五弟!”
      越妃闻讯赶来,正听见这么一句。
      “怎么了这是?”她连忙带着人过来,从暴怒的儿子手里把花瓶夺下来,“上个朝去了那么久,怎么回来还发这么大的火?”
      萧景宣也终于找回理智,气呼呼地坐下,对母妃倾诉:“还不是我那精明的五弟,年前帮父皇做了那么件不露脸的事,这转过年来,干脆借题发挥,一干到底,直接把京城里数得上的世家大族、尤其是我手底下的那些,给挨个参了个遍,说的那叫一个证据确凿,就跟他亲耳听了似的!连鸿胪寺,典道冲他们家都没跑了,头一个就参他,这不是诚心想坏我的事吗!”
      “那你可又把你父皇稳住?”越妃问。
      “稳住了。”萧景宣说,“父皇没立刻撤了典寺卿,我还有机会从中运作,把人摘出来。”
      越妃叹气:“唉,希望吧。”
      元月十二,东海国使节团抵京,当日再次上表乞求归附。
      元月十三,东海国太子嫡长子亲至,献金银珍宝无数,对梁帝跪拜,口称宗主上国。梁帝为东海国太子加封“荣祚王”,封其嫡长子为世子,赐官印袍服,再赐金银粮草等各物数十万石。
      元月十四,皇四子萧景宣主持,东海国与大梁重开贸易,签订条约。
      元月十五,梁帝请世子等使节赏灯会,品梁国宫廷宴席、歌舞。
      元月二十,诸般事宜皆定,使节团离京。
      元月二十一,大朝会,皇四子萧景宣晋封太子,皇五子萧景桓晋封誉亲王,得五珠冠。
      元月二十二,梁帝清算净重世家,原鸿胪寺卿典道冲,罪名属实,革职查办,其家眷上交脏银有功,仍得以居于京中,后代子孙可继续入仕……
      风波平息后的某个的夜里,裴忘忧带着典大少进了大理寺的诏狱,三个人相对而坐。典道冲早已没有了做鸿胪寺卿时的威严,甚至于连脊背都在短短半个月里被折磨得弯了下去,见了不认识的人来,即便心里已有猜测,也不过少抬了抬眼皮,问了一句便罢,整个人都显得了无生趣。
      他问:“典滋,你到底想做什么?”
      典滋执晚辈礼向他下拜:“十七叔,我想要一个不再以血脉论高低的典家。”
      典道冲再问:“无辜之人,你可为他们安排好退路了?”
      典滋答:“安排好了。有志向的,我不会阻拦;想安稳一生的,我都给予了足够的银钱土地;想另寻出路的,能帮的我往后也会帮上一把。”
      “那就好。”典道冲说,“小子,如今你只凭满腔热血做事,但往后还有几十年,我希望你能参详得透。我做的没错,你爹做的没错,你做的其实也没错,包括你一直认为该改的祖训,错,也并非全错。到你老了,致仕了,到那时候,叔叔我希望你能抱着你的小孙孙,给他也讲讲这里面的故事。”
      “我会的,但十七叔,您有一点还是错了。”典滋起身,昂然道,“侄儿从来不是凭着一腔热血,我很清楚什么叫情势所迫,而且,无论我做过什么,我从未怨过您和父亲,包括整个典家,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片新天地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典道冲之前告诉大侄子内情,他想的是侄子文韬武略却因为庶出的身份被长年无端打压,不甘于屈居人下但心里还是能向着家族,没成想人家志存高远破而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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