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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吴沉水是每日都会来问诊的,他倒是不像那些只为着瞧稀奇古怪的太医一般,把脉观气色从来不会马虎,一来是因为他医者的本分,二来则是这皇城里还有人日日向他逼问着这顺喜儿的病情。

      “气色瞧着好多了,脉象也很平稳。”吴沉水说着让小宴儿解开了顺喜儿身上的绷带,那绷带已不像最初那样,渗满了血迹,白白的一片,不知的人,怕是也瞧不出他身上到底有多大的伤口。

      绷带下,露出的是已经渐渐结痂的伤口,那不过是两三寸长的一道口子,旁人来看,恐怕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只是吴沉水却知道这伤口的深度是贯穿了顺喜儿的腹部。

      那是止不住的血,即便是用火灼过的刀缝合了伤口,那渗出来的血沾满了他的全身。

      这样的伤口,这样的出血量,吴沉水一度认为这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的了。

      想着是这下自己跟顾卿是要命送黄泉了,所以让顺喜儿贴身的那几个小跟班好好收殓,自己也做好了被砍头的打算,然而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对方忽然苏醒的消息,而自那一日之后,那伤口便是一天天的越发好转了起来。

      虽不知道是到底因为什么,可是想着自己和顾卿的命也算是跟着保住了,吴沉水倒也没好再说什么,只是每日的问诊下药不提。

      眼下,看着那结着痂,还露出些粉肉的伤口,吴沉水莫名的又想起当日跟赫连勃回禀顺喜儿伤势的情形来。

      当日,缝合了伤口之后,已经是日出时分,他尚未来得及换下那被沾满血迹的袍子,就又被人拽着去见了赫连勃。

      暖阁里,赫连勃斜靠在椅子上,将大半个身躯隐匿帐帘之下,烛火摇曳,灯光昏暗,吴沉水瞧不见他的面容,只是从那气息隐隐探知,对方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好。

      “顺喜儿……”

      自吴沉水口中吐出“顺喜儿”三字,赫连勃才仿佛回了魂一般,从口中幽幽的吐出一句话来:“如何?”

      “剑刃刺穿整个腹部,累及腑脏,再加上失血过多,恐是凶多吉少。”

      吴沉水回着话,并不忘记偷偷的打量着在暗处的赫连勃。

      灯火跳了几下,他分明看见赫连勃攥住椅把的双手是青筋紧绷,关节突起,那脸上更是面目犁黑,形容枯槁,甚至带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疲态。

      “您没事吧?”出于职业习惯,吴沉水习惯性的问了对方一句。

      赫连勃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无话,只摇了摇头。

      吴沉水咳嗽了一声,心里只道,那黑眼圈,那红血丝,没事才是真有问题。不过,更令吴沉水在意的是,对方这副模样,似乎并非是因那位太子殿下而起。

      “太子殿下,手臂的伤微臣已经处理好了,并无大碍。只是……”

      赫连勃瞧了他一眼,道:“只是什么?”

      “纵然太子殿下为人平和谦逊,但是国之储君,这老往内侍呆的地方跑……微臣恐这日后,内廷和朝堂之上闲话颇多。”吴沉水老实说出了对于那位太子殿下在处理好伤口的第一时间就赶往皇史宸的态度表示出了自己的担心。

      闻他所言,赫连勃沉吟了半晌,道:“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嗯?”吴沉水楞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没什么。今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赫连勃没再继续刚才的那番话,只是轻描淡写将话题掩了过去,并将吴沉水所有的疑虑拒之了门外。

      吴沉水自那日从那暖阁里出来,心里想的却是,眼前这位皇上,怎么倒是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个小小的内侍身上。

      明明,那在占据他内心的只有太子不是么?

      再则,就他吴沉水所知,眼前这位,根本不是那种压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

      于是,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眼前这位会性情大变?

      手里接过跟班小太监接过来的膏药,吴沉水将其均匀的抹在了顺喜儿的伤处,然后用干净的绷带细细的缠了,才道:“伤口恢复得很好,如往常一样,仔细不要沾了水,还有这汤药,我今日要换了别的方子。你体内似乎还有些淤血未尽,从今天起,这药剂是要七碗水熬成一碗,就着药引子服下,切记切记。”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知晓。

      吴沉水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低眉顺目的模样倒是没什么改变,想了想自己脑子里想的那些事,确是越发的不明白了。

      眼前这个小太监真是奇怪的存在,明明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来,却让着这帝国里两个位置极为尊贵的人为了他父子反目。

      什么时候,这事才算得上完呢?

      他只不过是个游医,求的是粗茶淡饭,安稳度日,并不想在这庙堂之内沉浮啊。

      “院使大人,顺喜儿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小宴儿在一旁听着,不免多了句嘴。

      “旁人怕是小半年才能下得地走路,他么,恢复得倒是比常人要来得快一些,再有一个月,就能下了地了。”吴沉水回道。

      得他的话,小宴儿心里稍安,细细的谢过吴沉水,而后便是跟着他去太医院取药。

      者也瞧着顺喜儿身上出了些汗,想着许是换药的关系,便出去端了热水和软帕来给他擦拭身体。

      者也很细心,自从顺喜儿受伤以来,他便是一刻不离开的守着顺喜儿,吃喝拉撒睡也俱是一般照顾,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当初的自己惦念的那一个人,他还是只当是那个人,未曾改变过。

      顺喜儿看着他用帕子细细擦过自己的掌心,指缝,突然开口就道:“者也,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者也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确是不肯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等到把顺喜儿全身都收拾了个干净才坐到他身边。

      “我想也该你跟我说些什么了。”者也看着他,眼睛里透着些许不安,或许是直觉,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会说出一些令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来。

      顺喜儿叹了口气,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绕是那事实的真相太过震撼,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曾经跟我说过,不要让三生受伤,不要让他身首异处,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说什么呢?”者也叹了口气,眼里闪着泪光,“我能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总不可能把你捆起来,不让你出去吧?”

      顺喜儿定定的看着他,心里不再有任何疑虑:“我有着我必须那样做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

      “这个理由就是我的身份,关于我是谁。”

      顺喜儿开始述说起那些他不曾也不敢说的过往,者也仔细的听着,不敢拉下一句。只是顺喜儿那话语中描述的过往,来得太过离奇,也太过惊世骇俗,直听得者也全身冷汗直流。

      待到顺喜儿说完那一切的时候,者也整张脸都变得苍白起来,如果不是靠着那床边,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能站住。

      “……三生他,真做了那样的事?”者也愣了良久,才吐出这句话来,“三生他本性纯良,当初我们三人一同入宫的时得知花公公是那样的人,他甚至去求过花公公,只要能放过我和小宴儿,别说吃他的脑子,只要是花公公要,他全身上下的血肉和骨头都可以给……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无法……”

      顺喜儿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是啊,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日我和三生是一同死了,可眼下我还在,他却没了。当日被剑刺中的时候,我也觉得那个时候我是活不了了,确是没想到会再遇见他,若不是他说着不要我过去的话,把我推了出来,我想现下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

      说到这里,顺喜儿又想起当初被花季睦打得昏死过去的时候,三生也在那幻境里,那个时候三生说着“救我”的话来,那两个字,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

      三生的魂魄已然是回不来了,那么所谓的“救我”又指要救的是谁呢?

      者也说三生不会做谋害他人性命的事来,这自然是出于对他的了解。

      然而对于顺喜儿而言,他觉得三生那样一个身份的小太监,没权没势,如果不是有一些特别的原由,他必定不会铤而走险做出谋害君主的事来。

      看着一脸悲戚的者也,顺喜儿突然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些什么。

      者也和小宴儿对三生是如同亲人一般的看待,情至如此,三生对他们是也必定是同样的心境。

      当初三生是因为被强迫去了侍寝,无法拒绝,只得拿死做了回应,投了湖。

      可那毕竟只关乎到他自己,牵扯不到者也和小宴儿,如果那个时候李丛礼拿了者也和小宴儿做挟持,这三生恐怕就不光是投湖那么简单了事了。

      不管当日的情形是如何,他终究是死了,却是和顺喜儿不一样,他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只是魂魄离散之际,确是还在惦记着某些人,所以那日他说的或许并不说救我这类话的话,而是“救我的朋友”。

      者也捂着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方道:“你为何现在才想起来跟我说这些呢?”

      顺喜儿看着他,回道:“关于他的事,我无法瞒着你。更何况我欠着他的。虽然当初是因为他做了李丛礼的帮凶,可是我现在还活着,却连着两次都是靠了他。”

      当然,还有些别的。

      顺喜儿确没法儿对着者也说明白。

      这些重生的隐秘,身份的隐秘,他无法对任何人说。

      李丛礼是有着死仇的敌人,花季睦为人阴险,这都是不可说的人。

      小竖,那人瞧着虽是热络,但是终究还是觉得和这人似乎是隔了层什么,所以也不敢跟他道出实情。

      赫连勃无时无刻的想要探知自己的过去,他知道,这人为此动用过不少的手段。

      至于太子,总是用着无法理解的眼神回望着自己,令他不敢再做过多的接触。

      蓝太师?他更是无法去说,这位外祖父已经年迈,他恐怕对方无法接受这太过离奇的变故而至身体的崩颓。

      想来,也便是只有者也能够让他稍稍的放一放那紧绷着的神经,因为这人从未因自己不是三生而改变过态度。

      者也摇了摇头:“可那毕竟都是因为三生,不管他有着何样的理由,都不该做出谋害君王的事来。”

      “是,那的确是无法辩解的事实。只是,眼下我非但没有死,却还作为他重新再活了过来,想来注定是要背负了我与他的命运。”顺喜儿说着,紧紧握住了者也的手。

      者也眨了眨眼,面上似乎还是有疑虑:“只是……你真的是……太子殿下?”

      “呵,这个事,莫说是你有些疑惑,怕是我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我,毕竟东宫里还有个十六岁的我不是?”顺喜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李丛礼当日那疯狂的笑声犹在耳边,那是我无法忘记的,还有坠入黑暗的那一刻,我身上的剧痛,到现在都还清晰的刻在脑海里,所以即便是我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那皇上的事……”者也刚一提起这事,却又不得不猛然闭了嘴。

      这是西陵皇城的麟德殿里最为隐秘的事,他是不能够在麟德殿外提及,更不得在那太子跟前的提前的事。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顺喜儿低垂了双目,紧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者也只觉得对方那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之间握紧了,手上竟是传来一阵剧痛,一时间不由得叫出了声儿。

      顺喜儿猛的松开了他,带着些歉意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

      者也摇了摇头,伸手抱紧了他:“都是我不该提那些事。不管你是什么人,而今你就是三生,其他的,你也不用再去操心了。”

      他的话,让顺喜儿心中生出一丝暖意来,不由得竟是眼中涌出热泪来。

      “可我终究是做不到,我不能再次看着我自己被李丛礼杀死,也不能看着你们成为李丛礼操纵的傀儡。毕竟在我弥留之际,三生他说过要我救你们的话来。所以者也,原谅我,我无法做到对你的承诺,因为那是我的愿望,也是三生的愿望。”

      者也突然哭了出来。

      者也知道,这个人是豁出去了一切,才会把这些原本不可宣之于口的事告诉自己,虽然并不想要他做些什么,可是他却说救他们是三生死前留下的话,这话是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自己心底那最柔软的地方。

      是的,这会是三生做的事,哪怕是自己死了,也要保住他们的命。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虽然明明不是同一个灵魂,在这样的事上,确是同样的固执。

      哭了一阵子,者也松开他,抹了抹泪,道:“既然你是这样说,我便不会再劝你,小宴儿生性纯良,若是跟他说这些,他必定是会吓坏的,所以倒是不要告诉他的好。”

      “这个我自然是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而今,我虽然已不在麟德殿里任职,可是那华芳坊里我还有些旧相识,他日若是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定会为你奔走。此外,还有一件事,我需得与你说清楚。”

      “什么事?”

      “那是关于花季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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