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之冠》花色满京

57、曾经分歧

　　那些试图重返故土的遗民，其中又有一部分倒在了虫海中。
　　在黯淡阴郁的故国的倒影中，路西斯看向他们，如潮水般的痛苦涌向他、淹没他。
　　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他永远厌恶这种感觉。
　　在一切都还只是虚拟游戏之时，玩家们或许会为英雄悲剧的宿命而唏嘘，却很少会去关注那些最底层的、概念一样存在的民众们。
　　他们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称、一组数据，甚至只是一笔带过的背景设定。
　　但当玩家也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命运落下的每一滴水都成倍地化为浪潮淹没他们。
　　那些遗民们也看向路西斯，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认识路西斯，那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为什么……”路西斯喃喃道，“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那片理想中的国度早就化为焦土，失落的土地上还残留着深渊的法则，没有任何植物在上面生长，这里也不再适合生存。
　　一百多年了，这些遗民中有半兽人、半精灵，也有沦陷的玩家，一百多年对他们来说也是太过于漫长的岁月了。
　　不光是埃雷，他们中大多数也已经老朽了，当年的战争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痛，老病缠身，却依旧在遇到埃雷时选择跟着他跋涉回到这里。
　　看到他们，路西斯轻轻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个早就死在战争中的荆棘议长说，你对不起他们。
　　他们许诺过的，平等、自由、幸福的国度，早就化为尘土，却依旧有遗民跋山涉水归来。
　　说实话路西斯一度是不理解荆棘议长的，大帝国时期，他曾是帝摩斯的皇长子，未来也必然会成为大帝国的新的帝王。
　　对于一位沦陷者来说，哪怕他什么都不做都已经足够辉煌和传奇了。
　　更何况他完全可以登位后再改革，给他的臣民带去更好的生活，却偏偏要叛逃到南方偏僻之所，成立什么理想国。
　　路西斯这么对他抱怨过，荆棘议长却无奈地笑了笑，说：“路西斯，这是一个真正有神祇和恶魔存在的世界啊……”
　　埃雷回头看着那些默默坐下开始包扎伤口、处理伤势的遗民们，叹了口气。
　　他因为伤势的原因在南方偏远的村镇逗留了很长时间，返回故土的路上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时理想国刚刚覆灭，他的身份一旦曝光绝对会引起所有势力的追杀，他没办法进大城市用传送阵，只能隐姓埋名跟着商队往回走。
　　路上遇见的遗民，有的身上有伤，他还要帮着去赚钱买药治病，有时一边走一边埋葬了一些人。
　　埃雷也劝过他们，让他们没必要跟着，可他们却惊人地执着，也用惊人的毅力跟上了他回归的步伐。
　　回到失落之地后，面对一片荒芜的故土，埃雷迷茫过。
　　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在战争中了，原本的土地被犁了又犁，他千辛万苦返回故土，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毁灭后的荒芜。
　　没有目标了，没有理想了，效忠追随的人逝去了，但转身看见那些遗民，埃雷才算重拾了一些当时的信念。
　　就算一切都没了，但只要这些人还在，他也要履行当年对他们的承诺。所以一百多年来，他始终在跋涉、在奔波。
　　路西斯叹了口气，这么看来，他确实是太任性了。
　　一百二十六年前，理想国覆灭后，在看到失落低地的惨状后，他一直被仇恨驱使着在主位面疯狂复仇，没有再回来看一眼。
　　灵魂中仇恨的火焰不熄，他又有什么脸面回来面对战死的英灵。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他没能像埃雷那样帮助那些想要重返故土的遗民。
　　不过……他从来都是这样任性的人啊。
　　人和人不同，埃雷是默默无闻却始终是一位坚守信念的骑士，而他不过是个发了疯的法师。
　　“不提这些了。”路西斯叹了口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埃雷看了眼后面的遗民，有些遗憾道：“哪怕没有这次虫族入侵，我也打算带着他们离开失落低地了。最终之战时，大法官带着他的属下和追随者一同躲入了半位面，我只期望能多找到些遗民，然后联络大法官让他接收这些遗民……”
　　“他们是我们的责任。”
　　曾经的“理想国”有很奇怪的体制，总体来说分为以荆棘议长为首的议会和以大法官为首的真理法庭两派。
　　而荆棘议长和大法官理念的分歧则逐步造就了理想国内部的割裂和隔阂，这也是理想国覆亡的原因之一。
　　在深渊之门打开前，大法官就带着他的下属和追随者躲入了一个封闭的半位面，带走了理想国近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对于当时正面对生死之战的理想国而言，大法官的行为不亚于背叛。
　　大法官本人其实也一直在路西斯的复仇名单上，路西斯可以理解那些跟随他进入半位面的民众，毕竟不是谁在面对必然的死亡和毁灭结局时，都愿意留下与国俱亡，但大法官不可原谅。
　　如果不是他忽然离去，如果他留下……也许是可以阻止莱尔打开深渊之门的，不至于落到最后那样的境地。
　　而之所以路西斯一直没有去找大法官的麻烦，主要是他先找复仇名单上排名靠前的那些人报仇去了，结果疯到一半被迫自|焚了，没来得及去找大法官的麻烦。
　　总而言之，路西斯是抗拒去接触大法官的。
　　更何况除了他自己的抵触情绪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们当初已经和我们斩断了联系，可能再接收这些遗民吗？你要知道，大法官有一套自己的筛选法则，连议长最后都没能说服他。”
　　是的，荆棘议长和大法官之间最大的分歧，就是那套让部分人疑惑的筛选标准。
　　当然这个疑惑是对于原住民而言的，沦陷的玩家们都很清楚大法官筛选的法则是什么。
　　大法官只接受沦陷玩家进入理想国，极度抗拒接纳艾刻斯世界的原住民。
　　但对于原住民来说他的筛选标准当然很奇怪，你说他不接受混血吧……偏偏他还接受某一部分混血，你说他不接受哪个职业吧……他又接受部分邪神崇拜者、巫师、亡灵法师等等……
　　原住民就很莫名其妙，那些被真理法庭排斥的人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被排斥，大法官的标准简直就是没有标准。
　　但在玩家看来大法官的标准却很明确，不论玩家沦陷后是什么血脉，不论他们沦陷后是什么职业，只要是沦陷者都可以从大法官那里得到庇护。
　　但荆棘议长却主张接纳愿意投靠过来的艾刻斯世界原住民，认为他们与沦陷后的玩家一样，应该拥有同等的权力，毕竟理想国的宗旨中就含有平等。
　　如果做不到对沦陷者和原住民一视同仁，这又算什么平等。
　　这样的分歧只是表面，而更深层次的分歧在于他们两人对沦陷者未来的展望。
　　荆棘议长是存在派，认为既然他们已经沦陷进了艾刻斯世界，存在即合理，那么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也并无不可。
　　在新宇宙，虚拟世界就是第二世界，很早就有人喊出了“现实无意义、虚拟未必不现实”的口号，主张可以放弃肉|体与现实进入虚拟世界。
　　只是当初那只是一个口号、一种疯狂的思想和一种可能的假设，但“艾刻斯”主脑一下子帮助人类实现了这个预想，人类被迫沦陷进入了虚拟世界，虚拟也就成为了沦陷者的现实。
　　荆棘议长并不执着于返回现实，当时沦陷者几乎已经穷尽了各种方法，也没办法挣脱主脑的控制返回现实，他觉得既然如此，那么将虚拟当做现实也好。
　　他们在这里生活，然后死去，就像原住民那样度过一生。
　　在现实也是过一生，在艾刻斯世界也是过一生，都是同样的，又为何不能接受呢？
　　所以荆棘议长主张接受原住民进入理想国，接纳他们，与他们同化。
　　而大法官却是回归派的领导者，他一直坚定地想要返回现实世界，认为虚拟就是虚拟，数据就是数据，一切都是主脑为了迷惑他们、让他们甘愿留在这个虚拟世界设下的陷阱。
　　在这个世界遇见的原住民是陷阱，这个世界的亲朋好友是陷阱，这个世界的仇人爱人也是陷阱。他们羁绊着沦陷者，消磨他们的意志，让他们迷失在这个世界，不愿再返回现实。
　　更何况原住民没有接受新宇宙的教育，他们野蛮、粗鄙，有着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有些像食人魔、兽人这样的种族，还保留着茹毛饮血、食人、生殉等等原始野蛮的可怖习性。
　　血脉传承、种族习性、时代背景等等，都不是一年两年、十年百年能够撼动的，沦陷者不可能和原住民平等互处。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一开始就拒绝接纳原住民，将理想国建设成为只有沦陷者的乌托邦。
　　沦陷者在理想国依旧可以保持着在现实的所有习惯和思想观念，不必改变，不必被同化，而且回归派的人从未放弃过寻找重回现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