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bson》影子与猫

1、第 1 章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夸张的烟熏妆女孩——他暂且这么称呼她——尤其厚重的眼妆让人几乎分辨不出她本来的样子，但他猜测她不会超过二十三岁；以及白嫩的皮肤，好似没有毛孔，当然还有恰当的口红，虽然是浓烈的颜色，但就眼睛来看，却是黯淡许多。
　　现在她正坐在他的面前，眼波流转地等待他给她调的第一杯酒——Gibson，火辣，热烈，浓郁，全球最经典的鸡尾酒之一，也是她引起他注意的原因——这是一款适合男人的酒，或者说，它适合长期饮酒的人。
　　他劝道：“女士，我建议您点一杯Bloody Mary或者Alexander,口味独特经典，而且更适合女生。”而她说：“No”
　　好吧，他只是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她拒绝，没有关系，他将一杯几近透明的Gibson放到她面前，一句“谢谢”轻飘飘地荡了过来，他点了点头，视线中少了那道黑色的身影——她融进了黑色的角落，那里没有别人，唯有她与她的红色Gibson，不过，这与他已经毫无关系。

　　NinaMinami的吧台，顾津已经等了两个小时。哦，NinaMinami是他工作的酒吧，也是他的酒吧。顾津等着的这个女生，烟熏妆女孩，从下午四点开始坐到了凌晨一点，长达九个小时，她只点了那杯Gibson。这期间，客人已经走了两拨，而她，甚至没有喝完那杯酒，据他观察，她只抿了两口，然后就一直发呆。酒吧正常打烊的时间是两点，但是往常通常到一点半他就会关门走人，今天，显而易见的不可能。
　　又十分钟过去，本就稀少的客人三三两两地离开，这下子，酒吧就只剩下他和她。他向烟熏妆女孩看了看，转身拿了块西点送了过去。他将手里的托盘轻轻地放在她面前：“女士，很晚了，酒吧要打烊了。”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而她回以一个诧异的眼神——瞧瞧，暗黑的烟熏妆也没有掩盖她眼睛的神采，无辜又无奈。
　　“我很抱歉但是，酒吧不是营业到两点吗？现在，还不到一点半。”
　　“当然女士，我很荣幸为您服务，但是您看，只有您一个客人了。”他顿了顿：“如果您不介意，我将这份甜品作为补偿，而我，多了一个小时的睡眠。”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很乐意，那就，再见。好梦。”她随手拿起了包，是纪梵希春夏新款，一万多点儿的价钱。
　　“谢谢，也祝您晚安。”他注视着这道窈窕的身影出了门，当然，她没有收下那块西点。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他想。
　　他关了酒吧的门，门口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路边，隐匿在夜色中并不打眼。他上了副驾，旁边坐着他的发小程玓，深棕色的头发，夹杂着一抹酒红。帅气的脸庞，名贵的跑车——他坐实了花花公子的身份。而顾津，也终于从那个绅士的调酒师的身份里挣脱出来，变成了程玓熟悉的样子，疏离而冷淡。
　　“等了多久？”
　　“十一点到的机场，没回家，直接就奔你这儿来了。”
　　“怎么没有进去？”
　　“太吵，你嫂子管的又严。”
　　是了，这位看似花心的先生，已经结婚两年了。谁也没有想到，当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程公子会与家中那位典型的闺秀恩爱有加。
　　“你的车呢？”程公子问。
　　“送去保养了。怎么？”
　　“你会缺车吗，让我来接你。”
　　顾津笑，没有答话。“嫂子知道你今天回来吗？”
　　“我敢不说吗？本来今天晚上就该回去了，到让你搅和了。行了，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吗？”
　　“恩。”
　　车停在了闲云居小区门口。“行了，赶紧下去，明天我可接不了你。”
　　顾津推开了车门，道一声“注意安全”。转身上了楼，卡宴也掉了头。
　　顾津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闲云居一层一户，因而足够安静。但今天，安静的气氛并不讨喜，尤其是当顾津踏入房间，发现卧室空荡荡的时候——陈汀不在。
　　他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他掏出了手机，哦，两点。
　　他放下手机，进了浴室。
　　不过十分钟，他从浴室里出来，然后趴在了床上，陷入黑沉沉的睡眠。

　　一个激灵，床上趴着的男人忽然惊醒。顾津翻了个身，抬起手臂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胸膛有些起伏，是在喘着粗气。
　　顾津想起自己刚做的梦，烟熏妆女孩，出现在他的梦里。张扬，而且火辣，一个回眸好似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他有些心慌，他的梦里，怎么会出现那个女孩，而不是他的女朋友，陈汀？
　　想起陈汀，顾津不禁有些头疼。其实不应该的，无非是这个懂事的女孩最近在跟自己闹分手。好吧，她愿意分，分就好了。顾津不是花心滥情的人，但也不是为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的性子，甚至，他和他的历任女朋友都是好合好散的，大部分至今仍是不错的朋友。
　　但是陈汀终归有些不一样的，顾津是把她当成结婚对象在处，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两人的矛盾在短时间内迅速爆发。是的，短时间，短到什么程度，一年半。谈恋爱当然不短了，但就结婚来说，这个时间就有些仓促。
　　矛盾的导火线也十分简单，但又十分麻烦。陈汀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家人骨子里都有些传统，尤其是陈汀，几乎把父母关于这方面的教育贯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想让顾津换个工作，最好是公务员之类的，哪怕是自己做生意也比夜店的工作令人放心得多。
　　顾津几乎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无知。
　　但顾津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难题：他还没有告诉陈汀，NinaMinami是他的资产。其实这里倒还有些出处，大概富人们总有些疑虑，身边的人到底是为了钱而接近自己，还是单纯与自己交友、恋爱、结婚。顾津没能免俗。故而顾津现在面临着另外一个难题：如何将身份和盘托出。
　　顾津拿起手机：五点零三。
　　他想给陈汀打个电话，又觉太早。
　　他放下了手机。
　　脑海中却浮现领一张面孔：烟熏妆女孩。
　　怎么会有那么特别的女子。
　　明明五官精致得要命，却用夸张的妆容遮住，每一个眼神似乎都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来。至于顾津为什么发现了她精致的五官，不可说。
　　他想象着妆容下的脸，总觉有些违和——大概源于他的喜好，总觉得这女子应该是温柔似水的，尤其是在那样的五官的影响下，缺少这种气质好像暴殄天物。
　　他又想她的身躯——该是凹凸有致的，瘦而不弱的，他能想象到宽松的黑色皮衣下隐藏着怎样年轻又有活力的身体。
　　但他很快就又清醒过来：他怎么可以，在明知自己有女朋友、并且希望与女朋友复合的情况下，对另一个陌生女孩念念不忘？顾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转手又拿起了手机。
　　他猛地坐了起来——五点四十七。他以为自己不过出神几分钟，未曾想竟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再次有些懊恼起来，甚至多了些不可名状的惭愧与后悔。
　　他拉回了意识。
　　先给手下经理周深打了个电话：“我今天不去酒吧了，你找个人替一下我。”
　　对面传来模糊的回应，顾津猜测这个真正的浪荡公子哥还没有从女人床上爬起来。
　　撂下手机，又是长足的沉默和等待。
　　良久，他终于再次拿起手机，给陈汀去了电话。
　　响铃时间并不长，甚至来不及让他想好措辞。所以，昔日恋人的对话简短得让人无奈。
　　“陈汀，我们谈谈。”
　　“好，你先来我的办公室好吗？”
　　两人迅速挂断。
　　尽管陈汀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但二人并没有让女儿追随自己脚步的意愿；相反，陈汀成为了知识分子眼中最不屑的商人。但陈汀并非自己做生意，那是陈家家长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陈汀是为别人打工，一名中规中矩的职业代理人。所谓中规中矩，即在一家小型企业工作。通常这样的公司，是不需要职业代理人的，所以，实际上陈汀的工作更像高级秘书——尽管工资不菲，但并不光彩。
　　两人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长时间静默不语。
　　最后，倒是陈汀先打破僵局：“你来，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顾津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首先我要跟你说声抱歉。”他顿了顿，身子坐正了一点：“我并不是单纯地在NinaMinami做调酒师，那家酒吧其实是我的财产。没有如实相告，我很抱歉。”
　　而陈汀，似乎不敢相信。
　　“顾津！”她的音调微微高了起来，语气中带有一丝气急败坏。
　　“我们谈了一年半的恋爱，甚至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现在才告诉我那是你自己的酒吧，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信任？”
　　“你现在告诉我又是什么意思？我是为了钱才跟你闹矛盾、才跟你吵架的吗？我一直以为你成熟绅士，你看你现在又像什么样子？”她又气又急的说完，才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以至于咖啡厅里近半数的人都已经看了过来。
　　她慢慢地吸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顾津，我希望你能正视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希望你能找一个正经稳定的工作，而不是在夜店里……”顾津知道，她的话没有说完。
　　“而且，顾津你想想，以后我们结了婚，如果你一直在酒吧工作，我们的生活怎么办？你难道要每天两点在回家吗？你让我怎么办？”她的语气软化下来，但很明显，她并没有说服顾津。
　　“在你知道酒吧是我的资产之前，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现在你已经知道这个事情，我不认为它是个问题，我可以随时回家，如果你愿意。”
　　“顾津，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希望你能为了我放弃一些东西，换一个工作而已……”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勉强。“有那么难吗？”
　　“对不起，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顾津突然理解了陈汀的初衷——她不是骨子里传统，而是不信任他，她担心在酒吧工作的丈夫，被拐跑。
　　“如果我们不能达成一致，我只好考虑分手。顾津，希望你仔细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