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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听雨 ...

  •   *

      雨像天河漏了般泻着。
      吕归尘想。
      传说荒墟相争,捅破了天,天河倾泻,雨下了三天三夜,给九州大陆带来了灭顶的洪水。那时的人们大概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了吧。

      宛州,建水上,一艘靠岸的渔船正随着风浪起伏。雨幕像厚实浓稠的夜色,仅隔数丈,都会让船舱里露出的渔火显得暗淡不少。
      惊雷响起,雨势渐大,远如马蹄轰隆,近如急箭如麻。船随着江面颠簸,震得孤灯乱晃;桌子上的茶水洒出,茶杯跌落;后厨里一阵叮咚撞击。渔船在江面上苟延残喘,谁都不知道它能支撑多久,只有雨滴撞击水面飞溅而出的水雾如盘桓升腾又翻涌的蛟兽,阻挡着一切视野。
      姬野和吕归尘正坐在船里。
      倘若让诸侯们知道了野尘军的两位领头人兼天驱二位宗主居然毫无守备地在一艘破旧渔船内,怕是早就不顾暴雨也要带着精兵强将砍杀而来了。
      “姬野。”吕归尘皱眉。
      姬野知道他的担忧,安抚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再等等。”他为他擦去桌面的水渍,尽管颠簸的船只让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
      “今日天气恶劣,这船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吕归尘叹气。
      “都怪项空月这个狗头军师,没算准天象不说,还给我们找了艘破船。”姬野赶紧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吕归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咳嗽了两声,下意识地拢了拢肩膀上已经半湿的外袍,皱着眉,“如今时辰已过,对方并未守约,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姬野沉吟不语,一双漆黑的眼却仍然盯着窗外,试图透过厚重的雨幕看见什么。
      最终他答非所问地说:“你前几日才刚恢复,现在颠簸得厉害,可有让你不适?”他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他。
      “姬野,不要岔开话题。”
      “再等等吧。”姬野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不能放弃这笔交易。”
      吕归尘也跟着发出了今天的第二次叹息。

      前些日子他们才从沁阳的封围中闯出,这一战折损了野尘军泰半将士。后来项空月与息辕清点军资,却发现战马与甲胄都所剩无几了。尤其是吕归尘原本从北陆带来的一百五十匹蛮族战马,如今这些作为骑兵连主要战力的马死的死、伤的伤,仅存完好的也已瘦得不见原本壮硕的身姿。
      界明城主动请缨去找河络谈判。姬野允了。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他最终都未辜负姬野与吕归尘对他的信任,确确实实带回了象征着无数的甲胄与兵器的合约。
      军备的问题如今算是解决了,但是如何将其安全迅速地运送到野尘军的手上却是个更大的难题。
      东陆战乱,诸侯四起。野尘军相比起那些军备充足、兵强马壮的诸侯军实在是寒酸太多,诸侯们也应该看不上他们才对。但事实上,诸侯们只要一发现他们的踪迹,必定要对他们进行围剿。野尘军已在与实力并不匹配的敌意中残喘了数年。
      ——只因他们是天驱。天驱武士团,是战乱的火种,是青铜色的野火,总是灭不尽、杀不完。
      在皇室和诸侯眼里,天驱象征着战火,一如天驱所象征的北辰之星一样,总是逢乱世而出。届时,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天驱大宗主会拿出指环、发出鹰徽信,再忠心的将军都会暴露自己其实是天驱的身份,然后抛下军队和国家为天驱共同的理想紧随自己的宗主而去。这样无法掌握的存在,凌驾于家国之上的宗旨与信仰,不由分说损失的兵力,都足够让任何一位诸侯坐立难安——哪怕他们也知道,是先有乱世再有天驱;哪怕他们也知道,天驱的理想是匡世卫道、不逐名利。
      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一支天驱军队,诸侯们自然如临大敌。但事实上现任大宗主姬野发出了鹰徽信根本没多少天驱响应:或许是鹰徽的主人早已遭遇不测,又或许是他们已经忘记了鹰徽的意义。比起天驱,他们的人里更多的是姬野拉来的佣兵,只有少数天驱占领着领导地位。可诸侯不管这些,在他们折下鹰旗、毁坏青铜色的指环前,这些围剿都不会结束。
      几番下来,野尘军可谓是损失惨重。
      尽管与河络达成了盟约,但若无一条能够源源不断地安全运送刀剑的商道,这些兵器如何能到达他们的手中?下次围剿中他们又该如何活下来?
      最终项空月站了出来,离开了驻地三天,回来的时候也带回来了一桩交易。白衣飘飘的如龙公子对自己如何牵头、对方是谁只字不提,却提了对方的要求——这桩交易的谈判,必须要野尘军的两位领头人出面才可表达诚意。
      这根本不由多想,姬野和吕归尘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对方一无所知,还是被这天气亦或是自己不爽利的身子影响了,吕归尘对今日的交易有些不安。但他只能重新给自己和姬野倒了一杯热茶,喝一口,勉强驱赶了身上的湿冷之意。
      他在东陆居住了如今人生中三分之二的时光,早已习惯了变化无常的雨声,却仍然不习惯于那股连刀也会生锈的湿意。
      依稀记得他刚来东陆时,因不习惯南淮的梅雨季,日子过得可谓是鸡飞狗跳。那时他尚且不知自己之后会习惯这种梅雨,只是烦闷于这似乎无穷无尽的雨丝,并对它如临大敌。
      黄梅雨淅沥下了三月有余,让他的底衣总晒不干。吕归尘初来乍到,仍然有拘谨,不好意思用私密之物去麻烦苏瞬卿,便偷偷在房内重新点上暖炉,试图用炭火把衣服烘干,然而最终结局是底衣衣摆处被炭火烤焦出了一个洞。第二天去息衍处上课时,就连姬野都惊奇地看着他,问是不是下唐国主亏待你了。
      吕归尘红着脸说不出话,主要是觉得太丢人。姬野看着他这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他找息衍要了间空房和一盒针线,把自己的外套扔给吕归尘叫他暂且穿上,自己则皱着眉对着天光帮他把破洞补了。吕归尘十分惊奇,但也如吕归尘不想说出自己的衣服是如何破一样,姬野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为何自己会缝衣服。只是后来吕归尘的衣服若有破损,都是姬野缝的——他懒得缝自己的衣服,却会缝吕归尘的。

      吕归尘掐了掐眉心,看向仍然专注观察着的姬野,突然很想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们童年的趣事,但又觉得在此回忆十分不合时宜。
      “阿苏勒,你听。”姬野突然出声。
      吕归尘一愣。
      雨声哗然,如同万马齐喑,唯独一曲柔弱的琶音,在雨水里渗开,带着久远的、记忆深处的气息。
      “霓纱红膏春曲暖,梅雨细软柳丝刀。良人久未至,愁杀五弦人。空手凝弦残调,枉画远山长。”
      “这是……”
      “是南淮的调子。”姬野说着,披上蓑衣,挑开厚厚油布所制的船帘,无惧滂沱大雨站在船头眺望。吕归尘也赶紧穿好蓑衣跟着走了出来,倾泻的天上之水在一瞬便把他们从头至脚地包围。
      昏黑的天色下,点点的灯火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照见了一艘模糊的影子。歌声如同指路一般,穿透湿漉漉的气息传入耳中之时,恍惚让人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南淮的水道之上。
      当年他们买了酒就没钱听曲时,就会偷偷找艘乌篷船,停在水岸的歌楼旁,和着雨声听曲。南淮淅淅沥沥的细雨让曲调都变得潮湿,和今天一样。
      姬野突然大笑起来:“阿苏勒,还记得我们在南淮的时候吗?那时雷云正柯这个废物追着我们跑——”
      “当然。”吕归尘也跟着笑了,“你总是不管不顾,就想拉着我跳板子。”
      近了,黑影已呈现出一艘船舫的样子。浓稠的雨幕让人看不清它船舷上的精美花纹,但船内朦胧的灯光透过石榴红的绫罗纱帘,晕染得雨水都变得糜烂。它平稳地航行在波澜的建水之上,好似惊涛都不曾让它动容分毫。
      船已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仆从们沉默地扔下了船板,可惜起伏颠簸的江面让船板迟迟无法顺利对接。
      “这次或许也要跳了,你的技术生疏了吗?”估算了一下距离,姬野问道。
      “你既不生疏,我自然也不。”吕归尘答。
      听到他的回答,姬野哈哈大笑。
      他拉着吕归尘,纵身一跃,跳上了那条船板。脚下是汹涌的江水,头顶是打得脸颊疼痛的雨珠——一点也不像曾经的南淮。
      但那样的船、那样的绫罗、那样的歌……他仍然跳了过去,带着吕归尘,和许多年前一样。

      “今日水路不好走,来得稍迟了,还请两位将军见谅。”
      鲛绡所制的屏风后,榻上之人笑着说,“来人,给二位将军看座,上热茶。”
      侍女们娉娉婷婷地走了上来,引着他们来到一旁的客座就座,又上了几碟小果和香茗。一旁的歌女垂帘弹着琵琶,仍然唱着他们在雨中听到的软侬小调。
      炉香袅袅,吕归尘动了动鼻子,闻出了这是上好的雪里红。在他漫长的下唐宫中记忆里,百里煜很喜欢这种香,给他的侍女小泓送过好几盒,直说这种香淡雅中藏着一抹艳浓,如同临水的桃花映在春水之中所氤出的红,特别适合小泓。那段时间去学堂,吕归尘坐在百里煜旁边,闻到的都是这种香气。
      这是南淮才有的香,绵软、糜醉,带着黄金一样的气息——若他记得不错,上好的雪里红哪怕只有一盒胭脂那么大,都要五十枚金铢。
      他心中已对来人有了猜测。毕竟如此乱世,仍然能有如此纸醉金迷之生活的,也只有那些人了。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姬野,后者面色不显,但吕归尘相信他也应当察觉出来了。
      “听闻吕将军在下唐宫中做过客,不知可否尝出这茶是何名?”船的主人朗声笑着说。
      吕归尘却之不恭,抿了一口,眼前一亮,道:“好茶。”
      “不知将军可认得出这茶?”
      吕归尘将茶杯放好,轻声道:“茶色青翠,入口回甘,是上好的丹丛龙凤。从前在南淮,一两便要一百枚金铢,如今乱世,怕是价格更高。”
      主人笑了:“吕公子虽来自青阳部落,但丝毫不落贵气才情。”他拍了拍手,歌女会意,掩起琵琶退下了,“蛮族粗鄙,那都是些酸儒臭士的门户之见,我们商人可不在意这些,二位想必也不。毕竟,二位将军不也曾经一同玩耍,如今天这般跳上过我的甲板么?那时听过的歌,我至今天都不曾忘记。”
      “……是你!”姬野从上船开始就紧皱的眉头松弛了下来。
      吕归尘也讶异地抬起了头。
      “难得二位将军记得某,那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若不是二位跳板子的方式令我太过熟悉,怕是也认不出来咯。”主人笑道。
      “确实未曾想到有缘再见。”姬野说,“更未想到先生竟是宛州商会会长江静渊先生。”
      “哦?你如何猜得?”
      “这艘船在建水的风雨之上平稳航行,除了羽人所制,不做他想。羽人之船千金难求,更何况如今他们联邦内部纷争不断,许多造船厂都停了生意。先生能得,实属不容易。更何况还有这香、这茶。虽说姬某才是真正的牛嚼牡丹,但也能品出几分不菲的味道。如今乱世,白氏衰微,群雄并起,苍生难苦,还能有这种生活的,只有宛州商会。”姬野微微一笑,“至于会长身份,那便是我瞎猜的了。毕竟我与吕归尘欲与先生谈的,是有关天下的交易。既然宛州商会出面见我等,想必是有意要淌一淌这乱世洪流,那么能做出决断的,就只有会长了。”
      似乎静了一瞬,屏风后才传来了大笑。
      “想不到姬将军竟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江静渊抚掌大笑。
      侍女撤下了屏风,露出了后面那位掌握着整个宛州之黄金流向的中年人身影。他身着月白长袍,梳着简单的发髻,粗浅一看似乎与普通商人并无不同。但是衣襟上的金线,以鲛绡点缀的纱袖,无一不显示着他之贵气。

      看了对方反应,吕归尘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姬野近来愈发的沉稳,就连对江静渊这样极善察言观色的商人都能谈笑自如。若不是吕归尘与他自幼相识,怕是也很难想象曾经的他也是个孤僻且不善言辞的孩子。
      这种变化吕归尘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不过既然他们曾相约共享天下,举着指环高喊“铁甲依然在”,那为了这样的愿望而改变自己也理所应当。
      他又喝了一口价值百枚金铢的茶,只觉其先苦后回甘的风味确实别具一格。
      “看起来吕将军很喜欢这茶。”江静渊将话题引回了吕归尘的身上,笑着说,“若不嫌弃,江某这里还有一盒可赠予将军。”
      语罢,侍女捧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茶奁,轻柔地放在吕归尘的桌案上。打开,已是一饼完美的茶叶——干枯,却仍然青翠。吕归尘和姬野都知道,这饼昂贵的茶叶会在水中再度恢复自己原本的姿态,翠绿得宛若新生的春月,又水嫩得好似美玉。
      对方的殷勤似乎有些过了。吕归尘面色不显,淡笑着拒绝了:“多谢江先生好意。然而在下只是一介蛮子,还是行军之人,粗鄙惯了,只好口舌之味,品不出更多。赠我好茶,实在是暴殄天物。”
      江静渊听罢便笑:“吕将军既已识茶叶本真,又何必在乎这背后附带的添加价值?”
      吕归尘一愣,姬野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江静渊接着道:
      “丹丛龙凤,只长在建水的源头之上。采摘的时间也有独特规定——只采用清明雨前新抽芽不过一指节的叶片,由巧手的采茶女用最柔美的指尖将其采下。据说这样的采茶女,只需要轻轻一折,就能在不损耗一滴汁液的情况下顺利采摘。随后,再由二十年炒茶龄的炒茶师傅烘焙制作,不同的师傅炒出来的价格也不尽相同。”江静渊伸手,从茶盒里捻起一片干枯却依旧青翠的茶叶,“我这一饼,只有十五两,由炒茶名师童一先生所制。为了到达我之手,制好的茶叶会被茶商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的盒子呈放保存,又在盒子上雕刻精美的花纹,再由我等购买。当然,有时我也会直接从产地购入,这样价格会便宜很多。”
      “茶之道,果真不凡。”吕归尘只能这么说。
      “茶商定价高昂,其背后无非看在其人力劳作众多。层层增加,自是昂贵。但它本来的价值,无非是一片叶子罢了。最初,最原始的茶民只是觉得这样的叶子泡水好喝。”江静渊笑了笑,“人们最爱在有限的事物上付诸高昂的价值意义,而商人,贩卖的无非也是这种意义。”
      对方似乎对自己经商之道侃侃而谈,听得姬野皱了皱眉。
      吕归尘察觉到了他的不满,顿了顿,替他道:“然而这种高昂的价值意义却高于人命,江先生不觉得这太滑稽了吗?”
      一两一百金铢的茶叶,在如今乱世,可能价格会更加高昂,或许是一百五十枚,又或者更多。然而战乱导致民不聊生,穷苦人家里但凡有些力气的,都会选择加入佣兵或者从军。他们能拿到的入伍费也不过五枚金铢;若战死,抚恤费也不过十五枚而已。
      十五枚金铢,连一两茶叶都买不到,却可以买一条人命。而这十五枚金铢,在物价普遍上涨的乱世,也只够寻常人家撑持一年。
      姬野对此当然明白,野尘军里多的是流落的佣兵。他自己也当过一段时间,眼睁睁地看着物价上涨,也眼睁睁地看见那些佣兵最常说的话都变成了:“给我十枚金铢,我就能为你卖命。”
      虽然吕归尘自信,有姬野在,那些佣兵最后都会心悦诚服地留下,但是最开始的招募,确确实实也能让他们明白一些事实。

      “二位将军似有不满。”江静渊带着毫无不满情绪的声音微笑着说。
      “并无不满,只是知道,‘乱世之中,人人命如飞蓬’这一事实罢了。”姬野选择了自己开口。他看着那价值千金的茶叶,语气却没有变化,“去岁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我征战至衡玉,发现当地饿殍遍野,枯树无皮,草根尽挖。每一个饿死的人身边,都有等着他饿死的其他饥民。只待他死,众人便争相抢其血肉,生啖入腹,唯恐落后。我至今都在想,或许那位饿死的饥民只是昏迷,但是他人却已没法等到他真正死亡的那一刻了。那时,人被称作‘两脚羊’,甚至还有细分:老者‘饶把火’,妇女青壮者‘不羡羊’,幼童‘和骨烂’。在饥民眼里,饿死的人与牲畜无异,都是能够果腹的东西。”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高居主位的华船主人、黄金渠道的掌控者,“白氏无能软弱,诸侯意在逐鹿,无人着眼灾民,更无存粮施济。民苦达不到天听,只有我等听了,却无能为力。江先生怕是不知道这些吧。”他耸了耸肩,笑了一下。
      讲到最后,姬野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了。但这事在他心里憋了好久,不吐不为快,他也知道吕归尘最开始的言论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毕竟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默契。只可惜不知道是否会冒犯到江静渊,导致此次合作失败……
      不过倘若江静渊会因此动怒,那这项合作不合也罢。
      “不,我知道。”
      江静渊却说出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回答,让姬野和吕归尘俱是一愣。
      “我说这些也并非是邀功——但如果二位将军有空回顾一遍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线,相信能看见不少改变。”宛州商会会长微微一笑,“例如刚刚姬将军所提到的衡玉城,它与雷州只隔着一个云望海峡,拥有着发达的港口,靠贸易谋生,因此周遭的百姓大多行商,极少种植粮稻,自也无甚存粮。去岁大旱,加之持续数年的战乱,此地一度爆发饥荒,饿殍遍野,随后紧接着又是瓢泼大雨,起先的尸骨来不及掩埋,雨后便引发了瘟疫。疫情之所以没有扩散,无非是守将牺牲,将一城百姓困锁住罢了。”江静渊叹了口气,神色悲悯,“天地不仁,帝王将相无为,面对如此天灾人祸,哪怕我再如何调粮遣医,都于事无补。”
      听罢,姬野神色有些悻悻:“是我等错怪江先生了。”
      江静渊摆手:“无妨。因为是吾故意引出这个话题的。”
      两人再次一愣。吕归尘恍然:“由茶入题,以小见大,江先生是在考验我等。”他举杯行礼致歉,“再次为之前言论感到惭愧,请先生见谅。”
      江静渊挑了挑眉,颇有趣味地说:“我一直以为,二位将军向来同进同出、荣辱与共,怎的这次连道歉也要分开道两次了?”
      吕归尘呆了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姬野却笑了:“不瞒先生,我也觉得他太客气。我时常对他说,你我一体,不必拘束。说不听吧,他确实是听了,但只对我不拘束,常常对着我大呼小叫。只能说是小时候被夫子教歪了罢。”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而吕归尘现在只想踩他的脚。
      “二位将军关系仍旧如此贴近,不由得让江某想起曾经的南淮了。”江静渊笑着说。

      “如此,我等算是过了先生的考验了吗?”姬野微微一笑,看似是在提问,语气却是说不出的笃定,“起先我并未了解先生真正意图,因此心中多有猜测也未曾言明。既然要促成合作,自是要先坦诚布公。小子不才,又是晚辈,自是先来,多有猜测冒犯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江静渊挑了挑眉,仍旧毫不动怒。他做出了个“请”的手势,等着姬野畅所欲言,然而他的身子挺直正坐,已流露出了几分谈判的姿势。
      姬野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
      “先生怕是早就注意到我等了吧,所以才将那么久远的事说出来,只为了让我们放下戒心。我们在选择合作对象,希望能度过目前危机,而万州商会也在选择合作对象,同样希望对方能帮助自己度过危机。”姬野道。
      江静渊颔首:“不错。其实本次见面,看似是你们找上的我,实际上,是宛州商会找上的你们。”他笑了笑,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将军身边的军师,可真是个妙人啊。”
      “项空月向来晓畅局势,但我也未曾想到他能察觉这一点,并与先生联系上了。”
      “得此军师,如虎添翼,姬将军就原谅他的隐瞒吧。”
      姬野对此不置可否,只笑道:“此乃野尘军内务,就不劳江先生烦忧了。”
      江静渊闻罢,心中已对姬野的态度有了认知。他又看了看一旁不再做声也摆出几分正色的吕归尘,选择将此话题揭过:
      “诚如姬将军所说,宛州商会确实需要一个合作对象,让其帮助我们度过危机。”
      “虽说是这么说,但小子并不清楚宛州商会能遇到何种危机?”姬野皱了皱眉,“九州上下谁不知道宛州商会金铢如雨,行商之路遍布东陆,又有什么危机能难倒宛州商会?或者说,能难倒宛州商会的,必然不是小事,这又是区区一个合作对象能够解决的么?”
      江静渊拍了拍手,挥退两旁的侍女。
      “能够难倒宛州商会的,自然是天下大局。”
      江静渊微微一笑。
      一声惊雷炸响。

      “将军以为,这天下将如何走向?”
      挥退了歌女和侍女后,偌大的船舫此时只余幽香袅袅,再无沏茶端茶之声,衬得雨声更加清晰。
      自他们上船开始,言语机锋已探了数个来回。时间飞逝,夜尽天明,可这雨仍不见小,只在视野尽处的一线有了朦胧的天光,昏暗的云层如临大敌,仍然甸甸地坠在上头,坚守着每一寸阵地。积攒了一夜的雷云却赶着与天光争辉,终于在破晓时分轰隆炸响,雷蛇在云层中游走,直向天光吞噬而去。
      姬野道:“依辰月邪教所言,自是衰极反盛,走向海晏河清之境。”
      “姬将军可是天驱大宗主,竟也认同辰月之语?”江静渊挑眉。
      “我只是认可这个走向,并未认可其行为。”姬野摇了摇头,道,“辰月所持‘盛极必衰,衰极反胜’的理念,在我看来并非没有道理。然而他们却为了能早日结束衰弱期,选择引发战乱加速这一进程,这一点,我等身为天驱自然反对。况且衰弱期后,他们所选择的能带来强盛期的明主,难道真就对应神的选择么?在我看来,他们并非神的使者,只是一帮自以为是的疯子。”
      “然而若能真正结束乱世,这对天下而言不也是好事么?”江静渊直视着姬野,“最终能够站在那个位置的人,也是多方选择的结果。”
      姬野笑了笑,笑得意气风发:“是,只是这次,我等天驱要做那个人!”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锐气锋芒,“九州众人,将会跟随在天驱的马后!”
      一直沉默的吕归尘突然心头一震。
      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发生——那不是即将振翅飞往长空的鹰,而是从暗影中虎视眈眈的、即将一跃而出的黑虎。
      这时的吕归尘尚且察觉不到自己心中异样的原因,他只是晃了晃头,将这股异样从脑海中甩出去。——他相信,作为野尘军领头人的姬野,必定会带领天驱实现共同的理想。
      而那头,江静渊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不由得朗声大笑。
      “好!”他抚掌,“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姬野终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朝吕归尘看了一眼,眉眼间带着一丝得意。
      吕归尘抿着嘴忍住了笑,朝他点了点头。
      “宛州商会果真也无法再容忍这种局面了吧。”
      这样的互动很快结束,姬野收回了目光,继续装作那个沉稳的领袖如此说。
      “乱世从何时而起呢?”江静渊叹息一声,“是从十年前离国公嬴无翳长驱入天启开始,还是从长公主妄图称帝开始呢?我竟已有些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所谓的黄金渠道,流通得再不复从前。”
      他伸手,一枚金铢出现在他的掌心,“二十年前,一枚金铢可以是一个普通百姓半月的口粮,而如今,竟然只能维持一周左右。一枚铜锱曾经可以买到一两猪肉,而如今竟只能买一颗白水煮蛋。二位将军,乱世是没有贸易的,物价是无法在乱世中被控制的。目前,宛州商会已经有十座行商口岸被迫关闭,而被称作贸易中心的宛州十城,已有六城再无力支付愈发高昂的税收。更何况,我所说的这些,还没有计算上行商路上被匪贼所劫持而折进去的商品与人手。”
      “战争始终劳民伤财。”姬野总结道。
      “不错。无论是饱藏私欲说是为了自己也好,还是心怀天下说是为了百姓也好,我等再也没办法等下去了!”江静渊目光灼灼,“只是河络的兵器无法送达?宛州商会有着全东陆最大的行商渠道!军饷无法发放?”他笑了一声,“宛州商会或许可以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钱。二位将军,你们的一切难题,宛州商会都能解决。而你们,只需完成你们想做的一切即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却扬长,“二位将军,当然,也是二位宗主,除了宛州商会,你们再难找到如我们一样的合作伙伴了。”

      吕归尘被说得确实有些意动。
      他们这次与江静渊的见面本就是为了解决军备的运输问题。江静渊作为宛州商会会长,代表着宛州商会的共同意志,告诉他们,此后无论他们在哪里,宛州商会都能用遍布东陆的商路把河络所制的军备送到他们的手上。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表示能够为野尘军解决军饷问题,这更是最大的诱惑!
      可是,他仍然有些不安,因为他们的合作太过不平衡。
      宛州商会可以说是赌上了全部,只为了他们这一支小小的野尘军么?他有这钱,随便投资一个诸侯国不好么?
      姬野也感到不可思议,这种奇异的感觉堪比天降大饼把姬昌夜给砸死了,他爹姬谦正连夜劝他回去继承家产。
      一时间,船舱内充满了含着几分尴尬的沉默。
      “江先生,恕小子愚钝。”姬野和吕归尘对视了一眼后开口,“我们实在是看不出野尘军有什么资格能让宛州商会如此大费手笔地支持,因此心中有几分不安。我们的老师曾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东西,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等价的代价,哪怕一时没有付出,之后总会补上。更何况江先生是商人,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宛州商会如此支持我等,想必所图谋的应该不止这些吧。”
      “江先生,”吕归尘也道,“野尘军目前的战力与各诸侯军队相比简直不堪一提,根据现有状况,我怕我等无法符合江先生的期待。”
      “啊,江先生果真还是不太信任我们吧。”姬野突然大声说。
      “姬野,你怎能这么想呢?”吕归尘立刻义正辞严地批评,“江先生还是信任我们的,只是我们目前能力不足罢了!”
      “果真还是比不上那些诸侯啊。真好啊,我也想带出出云铁骑、楚卫山阵那样的军队呢。”
      “你要对我们有点信心啊姬野!不出三年,我们定会带出一支像样的军队的!北辰之星指向铁甲依然!”吕归尘振振有词地说。
      姬野恍然:“阿苏勒,你说得对!”他转身豪气冲天地朝向江静渊拱手道,“江先生,我明白了,您看中的是我们未来的价值,可惜如今的野尘军尚未拥有宛州商会所期待的基础!不过俗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江先生请静候三年,三年之期一过,我等必定会带着成果来见您!”
      吕归尘也一脸赞同地点头。
      江静渊:“……”
      江静渊头疼地扶额:“好了好了,你们的双簧唱得够久了。”他叹了口气,“二位果真默契非常,面对巨额诱惑也能如此谨慎,那在下也不瞒着了。”
      姬野吕归尘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收敛了姿态,正襟危坐着,又恢复了领导者的模样。
      江静渊在心里笑骂了两人一声“滑不溜秋的小混蛋”后,一口喝掉眼前早已冷掉的茶水,这才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
      “其实方才姬将军说得没错,我等真正看中的,是你们的未来价值。一支草根队伍,成长的空间是巨大的,诸侯军队牵扯多方利益,价值有限,这是我们选择你们的第一个真正原因。”江静渊举起了一根手指,随后又举起第二根,“而第二个价值,才是你们独一无二拥有的——”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包容。”
      姬野和吕归尘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商人讲究和气生财,说简单点就是希望九州四海皆是朋友。然而又哪有那么容易呢?”江静渊笑了笑,“九州历史五千年,六族从未真正同心,大大小小的矛盾冲突不断:华蛮战争、华羽战争、蛮夸冲突……可是呢,在一个我们从未料到的、小小的草根佣兵军队里,却出现了一个九州五千多年来都未曾出现过的现象!这是何等神奇的队伍!多年为敌的华族与蛮族互称兄弟,羽人与人族一同高歌,魅与羽人共同合作,人族与河络相互支持……除了夸父与鲛人,这支队伍竟然将六族中的四族统一到了一起!而他们竟然有一个相同的理念!姬将军,吕将军,你们竟然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么?这是多么、多么难得的现象啊!”
      江静渊说着,眼睛里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渴望,“……统一!若这支队伍最终获得胜利,那么三□□海九州,四族或许就会团结在一起!到时候,宛州商会就不再是宛州商会,不再只能行在东陆,而会将贸易做遍整个九州!蛮族的牛羊与马,华族的茶叶与丝绸,羽族的木材与船只,河络的矿石与工艺……这些都将在九州中,经由我们——宛州商会——构建出庞大的贸易商路!这才是最无限的价值啊!”
      中年人绘制着自己梦中的蓝图,讲至激动之处,甚至手舞足蹈起来,再也不复之前所表露出来的儒雅,好似源源不断的海贸正从他的眼前出发,川流不息的金铢银毫在他的眼前流汇聚成一条遍布九州的贸易之路。
      姬野和吕归尘被他这庞大的愿望震到了。
      “他是不是想得有点太美了?我听得好虚。别人不知道,我们从南淮出来的还不知道么?宛州商会可是出了名无利不起早。”姬野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地问吕归尘,“你觉得这个理由靠谱吗?”
      吕归尘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他:“我觉得,这确实是他的真正理由。”
      姬野挑了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吕归尘道:“你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很难说。但江先生又有什么欺骗我们的必要呢?毕竟我们现在几乎一穷二白啊。说句不好听的你不要生气——倘若我们做不到他的要求,打水漂的还是他们。”
      姬野握了握他的手:“这种不好听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你,还有羽然,可是约定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吕归尘怔了怔,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以后会注意。”他拍了拍姬野的手,回握了他一下,“姬野,其实你也不必对宛州商会那么有戒心。你忘了吗?曾经的蔷薇皇帝、风炎皇帝不都曾接受过他们的帮助吗?你该相信的是自己有被他们所选择的价值。”
      姬野愣了一下,抿起了唇。
      “二位商量完了么?”江静渊抒发完了自己的豪情壮志,恢复了自己平日里淡定儒雅的模样,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才的激动会不会惊吓到客人。
      吕归尘看向姬野,后者低头沉吟片刻,一咬牙点头:“好!江先生,祝我们合作愉快!”
      “痛快!”江静渊扬眉,大笑。
      他们签下了一份只有双方才知道的盟约,毕竟宛州商会不会在明面上给予他们支持,但是暗中,许许多多的金银将会涌入野尘军的麾下。
      “为使盟约更加稳固,”江静渊看着签下的盟约心情大好,开玩笑一般地说,“小女紫桉正值适婚之龄,不如嫁与吕将军如何?”
      吕归尘一直都在一旁看着姬野与江静渊逐字商讨盟约条款,却未想到对方突然会提到自己,甚至还是……婚约?
      “不可!”
      吕归尘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姬野倒是想也没想地开口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突然变冲,此刻的脸色肯定也不好看,姬野强迫自己咧嘴笑了一下,道,“吕归尘一直跟着我一起四处奔波,怕是无法好好照顾令千金。征战在外,总是难顾小家,怕是会让姑娘受委屈了。”
      江静渊挑了挑眉,看向吕归尘:“吕将军,您自己如何想呢?”
      吕归尘被婚约邀请打得措手不及,都不敢看姬野,清了清嗓子斟酌地说:“在下……在下常年征战,目前并无成家打算。况且,我并不会一直待在东陆,总有一天是会回北陆的。北陆不比东陆富饶,怕令千金不适。”
      “吕将军还是想着回北陆么?不过这倒没什么,”江静渊笑吟吟地说,“小女想必不会介意。更何况到那时,海路发达,北陆到东陆也如骑马一般容易。”
      吕归尘冷汗直冒:“之前我与姬野和先生对呛实属冒犯。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莫要调笑我了。”
      “唉!”江静渊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也确实放过了他,“真是可惜了。本来吕将军若想做我的女婿,我也是不介意的。”

      船轻轻靠岸之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究停了。密云散去,天光大亮,太阳一下子跳上了两岸的山头。姬野不等跳板放好,就从船舷处一跃而下,落地时抖落了几滴方才路过屋檐时无意沾到的水珠。
      吕归尘无奈地在栏杆处探头:“姬野,你忘记拿蓑衣了。”
      姬野朝他挥了挥手:“帮我拿一下,阿苏勒!”
      吕归尘叹气。
      江静渊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
      吕归尘搂着自己和姬野的蓑衣,对着江静渊再一次道:“多谢江先生的援助。”
      江静渊道:“致谢我已经听了两遍啦。”
      吕归尘抿嘴笑了笑,不再说了:“那么,我也告退了。”
      岸上,等了一会儿的姬野已经在喊了:“阿苏勒,你没找到蓑衣吗?怎么还不下来?”
      吕归尘喊了声“来了!”,便也如姬野一般,不走寻常道,直接从甲板上跳了下去。
      他落地的时候姬野还在念叨:“怎么这么慢?”
      吕归尘瞟了他一眼,把他的蓑衣径直丢了过去:“你再这样阴阳怪气,我就真去给江静渊当女婿了。”
      蓑衣兜头盖在了自己的头上,姬野看不见吕归尘无奈的表情,却听到了这样的话,顿时急了,手忙脚乱地边扒着蓑衣边说:“不行!这……这怎么行呢?!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终于把自己的蓑衣扒了下来,看见了吕归尘笑意盈盈的眼睛。
      “下次可别这么吓我了。”他率先败下阵来,投降般地说,“我们可是约好了要一起的。”
      “我从未忘记。只是没想到能够再见到野尘军头领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得想多维持片刻。”吕归尘笑着说,“这些天你板着脸,都快让我以为你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了。”
      “那你可要一直看着。”姬野说,“看看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是不是天天板着脸。”
      吕归尘本想说这都是二十年后的事啦,他们尚且年轻,不用那么早想自己老了之后的事。
      “好。”
      他最终还是这么答应了他。

      直到姬野和吕归尘一同纵马离去,江静渊才终于感叹:“不愧是我们南淮出来的孩子,跳跃的姿势就是没话说……就是不知道当初跳坏了我多少板子。”
      “父亲。”
      “噢,紫桉,在一旁听得如何?”江静渊笑眯眯地问从一旁走出来的少女。
      身着紫色襦裙的少女叹了口气,合上了手里的账本道:“父亲,今日你唐突到人家了。”
      “你不是喜欢人家吗?为你的终身大事争取一番,可是父亲该做的事啊。”
      “可你始终还是唐突了。作为一个商人,你应该更加的冷静一些才是。”少女毫不留情面地说,“谈判的时候甚至还说了那么多废话……算了,不过好歹这项盟约还是成了,我们也该忙起来了。”
      “那么吾儿又有什么打算呢?”江静渊摸了摸她的头。
      “先把那条曾经能够通往北邙山的废弃航路重新利用起来吧。”
      少女迎着江风,冷静地说。
      “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不是吗,父亲?”
      江静渊直视着女儿的脸,最终叹了口气:
      “就这么放下了吗?身为我的女儿,竟然不能得到一份自己想要的爱情么?”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与吕将军只有一面之缘,他多半已经不记得我了,也从未想过要与我有更多的交集。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天下那么大,一生又那么短,珍惜现在就好,没必要强求那么多的未来。而我……曾与他听过同一片雨,便已足够了。”
      她默默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想:
      而他,已与自己喜欢的人听过很多遍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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