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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不易 ...

  •   不久之后,楼无易便收到了父亲的来信。
      字里行间隐晦至极,念信的人不懂,他却心知肚明,父亲这是采纳了他的建议。
      只是对外楼无蟾已经死去,于是楼家少主的名头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不过在书信末尾,父亲提到希望他能去星章阁小住些时日。
      太奶奶也同意了……想来是因为自己的眼睛。
      不能再这样拖累旁人了啊,他拒绝了太奶奶塞过来的随从,孤身上了星章阁。
      星章阁的阁主似乎与父亲是旧识,将他安排在天玄峰居住。
      在天玄峰云晔上人的精心医治之下,不过一个月,他便从眼前一片漆黑,到能感觉到光影,对云晔怀有感激的同时,也感慨星章阁真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
      此前他对星章阁的了解,停留在“明明是星章的势力却不受净土世家的拉拢”之上。他对这种我行我素的做派倒是并不讨厌,甚至有些佩服这种绝对中立的勇气。
      保持中立比附庸一方艰难得多,不过现在看来,星章阁有这样任性的资本。这位云晔上人的医术不逊于木家人便是明证,想来星章阁“不做无益之事,不收无用之人”的门规,并非说说而已。
      其实世家之中何尝不是如此,倒还不如星章阁来得光明正大……不知道在星章阁的人眼中,自己可还算得上是有用之人?楼无易突然有些好奇。
      云攸见他不能视物多有不便,便教他如何以灵力感知外界。现在便是上下天玄峰,他也不需要让人跟着了。于是除了修习不辍,他平日里最喜欢在后山散步——星章阁的安静于他最是难得,而云攸他们也从来不拘着他。
      在那段时日他想了许多。关于父亲和母亲,关于楼家,关于祖父的期待,关于这场有迹可循的无妄之灾。似乎在悲伤面前去计较对错得失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可是他偏偏想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每个人都妄图让他人为自己的利益让步,有的理所应当,有的毫无道理,不过都可以算作是私心。他知道逝者已矣,再去追究并无益处,只会招致诟病……
      可是不甘心。
      只是因为流言和礼教,便不能分驳清浊,他不能认同。
      然而世事哪里是一句对错可以言尽?譬如他怀中明心,祖父明明将它奉在祠堂之中,不许他再碰……却也是祖父最后让楼樯爷爷将明心剑交付于他,叮嘱教诲心之所向。他甚至觉得矛盾,不知该更愤慨祖父的迂腐,还是该更悲伤于祖父的逝去,抑或是困惑于祖父的改变。
      或许“逝者已矣”是一个能让人轻松一些的交代。

      “你真的想好了?若是木棠得知此事……”云攸试图劝说他这个相识已久的友人。
      “我想好了,”楼亦矜苦笑,“现在大局甫定,我无心顾及私情。”
      “那位柳小城主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云攸认真地问。
      “弗灵城边界十年的矿产优先开采权。”楼亦矜苦笑,“换作是你,你能拒绝吗?”
      “我确实会拒绝,”云攸摇头,“毕竟星章阁不需要我把自己卖了。”
      他意有所指,楼亦矜听懂了却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云攸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值得吗,为了供着那群只知道索取还不知感恩的族人?”
      “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可这是我的职责。”楼亦矜皱眉。
      “唉,你们净土出身的人都这么固执。”云攸微微摇头,“虽然我不能理解你们到底在坚持什么,但是星章阁的人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们不会插手。不过,你想好倘若木棠回来该如何与她交代了吗?”
      见楼亦矜沉默,云攸又道:“还有你的儿子,依我看他聪明得很,你打算怎么和他说?”
      楼无易的心彻底沉下来。
      云攸说的话他何尝不明白!走出这一步,有些事情便再无回还余地了。可是现在,楼家需要重振,与柳家结盟,在各方面都是最合适的做法……他无忧无虑多年,此前一直是父兄支撑着楼家,面对这些明里暗里的争斗算计。现在父兄不在了,若他逃了,楼家就彻底地倒了,他又怎么能熟视无睹?!
      “云攸兄,你该明白,”楼亦矜苦笑道,“对于世家而言,不能维系体面,与灭亡无异。大局当前,我个人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何苦呢,做到这一步?云攸微微叹息,却也知道,这是属于楼家的骄傲,也是楼亦矜选择的骄傲。纵然自己不能认同,却也得对这种热忱聊表敬重……只可惜世间难得双全法。
      两人沉默良久,终究是云攸开了口:“他走了。”
      楼亦矜没有说话。
      “你不去与他稍稍解释么?”云攸叹息道,“此后你们怕是有一段时日难得相见。”
      “不了,”楼亦矜摇头起身,“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解释又有什么意义?终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我也不会奢求易儿原谅。云攸兄,易儿就拜托你费心了。”
      “你既然付出了足够的诚意,星章阁自然会信守承诺。”云攸亦从容回礼,“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如此……多谢。”楼亦矜似有踌躇,终是昂首阔步而出。
      远远望了一眼云遮雾掩的星章阁,楼亦矜终是没有回头。
      他知道先前与云攸谈话时易儿已经听到了。也是难为那个孩子,压抑着情绪悄然离开,竟没有发出太大声响。作为一个父亲他固然不忍,可是他还是按捺住了安抚易儿的想法——
      他怕自己会不忍心。
      云攸信诺千金,他不用太担心:云攸他们想必会好好照料易儿,治好他的眼睛。楼亦矜叹了口气,想到当年自己随父亲来到星章阁的时候,还是云攸的父亲担任阁主之位……一晃眼竟也过了这么久了。
      从某种方面来说,星章阁的精明真是一脉相承,云攸竟也一点没有因为他们的交情心软分毫……啧,果然足够冷酷无情一毛不拔,不愧是星章阁的人。
      值得吗?他想到了云攸眼中的犹疑与不赞同,轻轻笑了。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不过是付得起代价罢了。

      “睁开眼睛吧。”云晔将缠在他眼上的纱布拆下来,轻声说道。
      楼无易轻轻吸气,然后睁开了眼睛。眼前果然重新有了颜色,或许是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他觉得眼前有些涩。
      “看来是已经恢复了,”一旁云晔仔细地检查他的眼睛,叮嘱道,“这几日不要用眼过度,你的眼睛刚好,尽量在室内待着,不要注视强光。”
      楼无易在星章阁中住了下来。云晔知晓内情,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个孩子当真是性情果决刚毅,竟硬生生忍下了所有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配合治疗,丝毫不显出一分一毫的伤心……若他不是楼家的人,云攸倒真觉得他很适合留在星章阁。
      “多谢,您费心了。”楼无易对他颔首致意。
      一晃竟已过去两个月。云晔的医术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高超,父亲回到楼家虽然写过几封书信,却也顾及他目不能视只能由旁人代劳,三言两语不过寥寥几句官样文章。
      明明还没有原谅父亲,他却还是觉得遗憾——若是父亲能看到他眼睛痊愈就好了。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也做不出像寻常孩子那样向父母撒娇的事情。
      “你今日刚刚针灸,想必也有些累了。”云晔只当是他精神倦怠,忙令徒弟云蓼将他扶到住处好生休憩。
      “云蓼兄将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楼无易礼貌而疏离地向他道谢,然后关上了房门。
      他小心地将床铺下的明心剑取出来,握上了剑柄。
      剑身湛湛如雪,映出了他的眼睛——
      不,这不是明心……或许该说,这不是以前的明心。
      他记得明心剑上有三道划痕,据说是前三任明心剑主留下的,可是这柄剑上,竟是毫无瑕疵!不,不仅如此,明心剑剑意古拙,形制质朴无华,可是眼前长剑,华光湛湛,锐意逼人……若非与他心神牵引,他几乎认不出明心的气息。
      自离开楼家,他一直未将明心剑示人,楼无易仔细摩挲剑身,何况这手法并非常人可以完成——要将明心剑重新淬炼,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若非精于锻造,几乎不可能将明心剑锻造到既能掩藏气息又不损剑意的地步。
      他突然想到祖父训诫他的话。
      “楼家锻造术的精妙之处,在于易形而存其神,砺表而葆乎里。”
      “剑与执剑之人的关系和剑与铸造之人的关系是不一样的。执剑之人,应该以剑感应天地之灵,相伴相生,然而铸剑者,是懂剑之人,更是能驾驭之人。”
      “铸剑如治水,亦是浇胸中块垒,平心头剑意。这便是我楼家剑庐临近潇水之滨的原因。”
      “易儿你要记住,不仅仅要用眼睛看,还要用心。”
      “内里那些东西,不会在千锤百炼之中磨灭,反倒会愈发纯粹。这是历久弥新,也是砺久弥新。”
      “楼家人铸的剑,都是心头意气,不是什么人都配得起的。”
      “故而若非生死之交,不可以所铸之剑托付。不过我楼家人所铸之剑固然难求,可是让我们愿意呕心沥血锻剑之人,远远重于其他。”
      “你问剑鞘?不,剑鞘不同。剑鞘可比剑难锻造得多……你问为何?名剑有灵,锻剑之法不一而足,性兼矜傲,不肯屈就。若说铸剑用心,锻造剑鞘却是要……我既盼着有朝一日你有心甘情愿去锻一副剑鞘的那柄剑,又盼着你终生都不必如此费神。”
      “拱卫门庭,自然是楼家子孙的责任。”
      “易儿,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唉。”
      他记得当初祖父在祠堂前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可是他低下了头,没有看他。
      他应该好好看看祖父的。
      楼樯将明心剑交予他的情景尚且历历在目……忽然,祖父去世,母亲离开,一切一切突然之间有了实感。
      他是真的失去他们了。
      这种后知后觉的伤痛姗姗来迟,却更让人心头钝痛。是后悔,是歉疚,夹杂着无法妥协不能认同的挣扎,一起涌了上来。
      迟来的眼泪溢满了眼眶,少年终究是紧紧抱住自己,隐忍地哭了出来。

      楼家正值百废待兴之际,楼亦矜过了几日才终于从百忙之中抽身,来到星章阁看他。
      楼无易能感觉到父亲的风尘仆仆——他的父亲大概只能停留几个时辰,就要回去了。楼家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自己是不能任性的。
      可是或许是因为分离了太久,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能与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
      两人竟是公事公办一般地你问我答,谈论着楼家的近况。
      “家主,柳家的人已经……”
      楼亦矜原本想阻止,却也晚了。
      楼无易眸光有些黯淡——果然,事情是没有迂回余地了。
      “父亲,所以,”楼无易一字一顿地问,“为了家族利益,什么都可以舍弃吗?”
      “易儿,我曾经与你说过,大局为重。”
      “是啊,为了楼家,便是生死也可以抛却,何况一介妇人。”楼无易笑了,半是落寞半是嘲讽,端端正正一揖,“只可惜无易驽钝,承担不起您的厚望……更承担不起楼家的。”
      楼亦矜近乎是落荒而逃。他原先不知道怎么告诉儿子,才故意让他听到与柳家联姻一事,而现在,他知道,所有的安慰都苍白无力。
      “您请回吧。”楼无易关上了门,怀抱着明心剑,静静倚靠在门上。
      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彻彻底底改变了楼无易的人生,也令楼亦矜始料未及。
      “云攸,你知道的,他是我楼家人。”楼亦矜有些恼怒,“他不能待在星章阁。”
      “可惜,这话你该对那个孩子说。”云攸神色淡淡,“这是他的意愿,我不能横加干涉。”
      楼亦矜语塞。
      他何尝不知这是楼无易无声的抗争。成为一个足够有用又与楼家无关的人——他在以这种方式挣扎着飞出去。楼亦矜了解自己的孩子,若他下定了决心,便是谁都劝不住的。
      “云攸,我再跟你做一笔交易,”楼亦矜斩钉截铁道,“让他知难而退。”
      云攸只是从容地看着他。
      楼亦矜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某物:“这是我的筹码。”
      “成交。”

      楼无易自然不知道这些。
      纵然父亲会阻挠他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可是他也无法确定楼亦矜会为了阻止他做到哪一步。冷静下来之后,“做给父亲看”的冲动已经彻底被“成为足够强的人”这个愿景取代——是的,他要足够强,强到不需要妥协,不需要借力……他要证明有那么一条道路,没有算计无须牺牲也可以抵达终点。
      没有道理自己的牺牲,要让别人付出代价。
      他不信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
      云攸答应让他留在星章阁,却提出三个条件。
      其一,在是非崖与星章子弟一同清修——他完成了。
      其二,通过试炼,接下他三招——他做到了。
      其三……这其三他正要去请教。
      “你将弗陌带在身上,七日不得离身。”
      他接过那只铜铃,有些不明就里。
      可是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何等严苛的考验——到了夜间,这铜铃上的阴寒戾气几乎要将他全身骨头碾碎。他死死咬牙强撑,等到东方既白,他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他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而这,只是第一天。
      云攸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身骄体贵的小少爷竟不声不响撑了三天。等到他找到楼无易的时候,少年正咬牙蜷缩在角落里,面色铁青,全身战栗。他叹了口气,手心抵上楼无易的额头,却听到那个孩子说:“不,我撑得住,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云攸的动作一顿。这个孩子,或许……
      他叹了口气:“你已经通过了。”
      话音刚落,那个少年便昏厥过去——看来先前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全靠一口气撑着。
      这个孩子,或许出人意料地适合星章阁呢。
      “楼亦矜,我改主意了。”
      那张地契被放在楼亦矜面前,楼亦矜脸色有些难看:“云攸,你这是什么意思?”
      “物归原主啊。”
      楼亦矜皱眉。
      “都说知子莫若父,你的孩子秉性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云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想做的事情你拦得住?”
      “你这是想出尔反尔?”楼亦矜按捺着自己的怒气。
      “并非如此,”云攸悠悠然笑了,又拿出了一张文书放在楼亦矜面前,满意地看到他变了脸色,才缓缓开口,“这是我给你的谢礼——感谢你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学生。别慌着拒绝,凭这张单据,我们可以在你需要卖身的时候出手相助。而我,也会对我的徒弟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楼亦矜没有接话,云攸知道,他犹豫了。
      良久,楼亦矜对他深深一揖:“那么,就拜托你了。”
      “为人师者,理应如此。”
      看着师兄悠悠然送走了一脸郁色的楼亦矜,云泊摇头走上前来:“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其实楼亦矜也是有意将楼无易留在星章阁中的吧,怎么偏偏要弄出许多事端来。师兄也是,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陪着胡闹?明明对楼无易这个从天而降的徒弟也是满意的。
      所以怎么试探来试探去有什么意思?唉,说明白了也无非是楼亦矜声东击西,使师兄生出惜才之心主动接纳楼无易;而师兄后发制人以一张单据激将,令楼亦矜不能拿“出尔反尔”说事——毕竟做父亲的哪能不要几分颜面呢?
      只是这暗流涌动看得他实在是心累得很,远远不如推演卦象轻松……人心真是难懂啊。
      “师兄这是打算收他做亲传弟子?”云泊笑道,“如此,我这个做师叔的也得备下见面礼才是,否则太过失礼……不如,我便送他一卦。”
      “泊师弟一卦千金难求,这次倒真是大方。”
      “毕竟难得有后生得师兄青眼,泊自当慎重相待。”
      于是,楼无易拜入星章阁阁主云攸名下……赐名云潇。
      风云之云,潇水之潇。

      对于云潇来说,回忆这些往事并非易事。
      楼无易的记忆对他几乎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而且,这些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他当初能够知道的亦非全部。他只能隐去那些残酷的部分,将自己知晓的事情稍加润饰,然后告知木棠。这么多年,他不能没有机会接触到父亲的所作所为和后面的深意——可是他不想。
      楼家已经有了合适的继承人,他再牵涉到相关事宜并不妥当,何况他也担心——如果按父亲所言去了解前因后果,会不会愈加失望。
      他不明白,并非生死存亡之际,为何要做出如父亲、如祖父那般的选择。他只是下意识地轻鄙借势——依靠所谓姻亲,所谓盟誓,又能走多远?不过是为了所谓“体面”,远远没有到危急存亡的地步,到底是父亲他们太过居安思危,还是对于他们来说母亲是可以轻易舍弃的?!
      木棠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孩子这是报喜不报忧。
      年少时便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竟已经这么大了,她也是不尽唏嘘。这么多年她实在是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易儿就是怨她怪她也是应该的……
      可是没有。
      连安抚都是不动声色以至谨慎小心。
      虽然离开父母的精心呵护,这个孩子还是成为了温柔的人……真是太好了。
      见易儿一面,是她最后的私心和愿望,如今她应该是没有遗憾了。可是贪婪是人的天性,她有了更多的愿望,希望在余生能够尽到一个母亲的本分。可是哪里还有以后呢,她自嘲地想,明明此生都离不开这芜光岛了。
      “母亲,一起回去吧。”云潇看向她,“芜光岛终年阴冷,不宜久留。”
      不行啊,她离不开这里,可是她不能再让易儿被牵扯进来了。木棠露出一个微苦的笑容:“这里……很好。易儿,我已经习惯了。”
      芜光岛终年永夜,哪里是习惯得了的?!印象中母亲最讨厌阴雨绵绵的天气,又怎么可能觉得芜光岛“很好”!云潇摇头:“母亲不是最喜欢去山里采药吗?这里终年不见阳光,草药定然稀少,您就不想出去看看?”
      木棠只是沉默。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母亲为何执意留在芜光岛呢……莫非她早已知晓当年父亲与柳城主定下婚约的事情?虽然在一年前婚约已经作废,但是母亲倘若得知此事,心中必然留有芥蒂。
      云潇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木棠——他毕竟不是那个天真的楼无易了。或许他早已接受了父亲母亲兰因絮果的结局,所谓意气难平,也不过是因为父亲为了利益可以轻易放弃情谊罢了。如果……母亲不愿回楼家,他也不会勉强她,只是为了这件事情流离十六年……
      值得么?
      这个回答只有母亲自己知道,可是以他来看,是不值得的。可就算不值得,也该说清楚。
      可是他甚至不能劝说母亲回去。
      “师兄,”他回过头去,见明殊向他走过来,“与木棠前辈好好谈过了吗?”
      云潇叹了口气:“还是劝不动母亲……或许她是不想见父亲吧。”
      这种事情她是不应该置身其中的,但是既与云潇等人相熟,现在回避倒有些刻意了。明殊认命地叹息:“我听说楼前辈与夫人伉俪情深……”
      “人言而已,不能尽信。”见明殊有意转移话题,云潇的神色微微缓和。他想,母亲原本就对明殊有愧,或许可以让明殊去试着说服母亲?反正既然是做得出的事情,就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楼家家主那桩婚约,一时之间曾被传为“美谈”。
      “其实……关于楼前辈那个婚约,我曾有所耳闻,只是不好开口相问。所以,师兄是认为前辈是因为楼前辈才不肯出去?”自然,在百闻阁中她读过不少相关的记载,大致能猜到木棠与楼亦矜的关系,绝不能仅仅以“爱侣”形容。
      明殊心道木棠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芜光岛,甚至都没有联络木家,而楼家家主寻觅多年无果,恐怕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只是以她来看,木棠对自己的孩子总归不至于那么无情,为何这么多年避而不出,甚至连师兄拜入师门都不清楚呢?
      云潇叹了口气。
      “抱歉。”明殊心想,这毕竟是云潇的家事,她因为机缘巧合来到芜光岛无意撞见此事已经逾越了分寸,就算是关心,她也不该越过尺度。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云潇神色有些黯然,“当年楼家家主与年轻的弗灵城城主的婚约,也是一时之间沸沸扬扬。我时常想母亲是不是因为伤了心,所以不愿回去。”
      楼亦矜曾经与弗灵城城主柳莺定下婚约,这件事情算不上秘密。当初那个意图扶持幼子上位发动内乱之人正是楼亦矜的长嫂,说来也是弗灵城柳氏出身,故而当初弗灵城老城主刚刚故去,所有人都以为楼家会与柳家敌对,谁知楼亦矜竟与那个尚还不能站住脚的孤女达成婚约?这着实惊煞众人,人们纷纷赞扬楼家家主雅量非常,不迁怒于人——却是鲜少有人发现,弗灵城的铁砂矿悄无声息地易了主。
      她当初得知此事时,还赞扬过楼家家主做得一手好买卖。彼时她已经知晓柳莺与留光的旧事,倒也十分理解柳莺所为——当时的柳莺,在失去父亲的庇护后无力应对族人的压迫,正好柳芸又做出那等蠢事,更是内忧外患。
      于是柳莺兵行险着:楼家已受重创,而楼亦矜绝对不会真的再娶一个柳家之女,对于一心想争取时间又不愿意辜负心上人的柳莺,虽然此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也值得一搏。她在赌,楼亦矜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在赌楼亦矜是个君子。
      柳莺赌赢了。
      故而在桃曼他们谈及这件旧事,明殊对柳莺的果决表明赞许的同时,亦提出楼家家主也是顺水推舟只赚不赔。当时菱雎听了这话便说:“楼主,你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满脑子都只有那种冷冰冰的东西?听说当年那位楼家家主与夫人可是鹣鲽情深……”
      “所以呢,”当时的她想到了自己与顾明诸被调换之事,只是冷笑,“又想要利,又不愿伤情,未免太贪心。”只怕所谓鹣鲽情深,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江山美人都要,却是独独不要脸,这种人倒也不鲜见。
      菱雎几乎是哭天抢地哀嚎自己摊上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主子,给她准备了不少教导“人情世故”的话本子……当然最后是用来给桃曼垫桌脚了。
      现在发现故事中人离自己这么近,便也不能只是以听故事的立场旁观了。
      她十分理解云潇当初的心情,想来拜入星章阁门下便是急于脱离楼家做出的决定。父子二人心结未解,多年不见……楼前辈认错人倒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木棠。
      十余年没有死心亦不曾求证,甚至还断了与木家的联系……这说不通。
      明殊思忖片刻,看向云潇问道:“木棠前辈知道此事吗?”
      “我不知道,”云潇的眼中有些迷惘,“不过母亲确实不想见到父亲。”
      “可是木家是事情前辈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明殊皱眉,“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芜光岛。即使不想去楼家,难道木前辈不打算回药王谷看看?”
      上次闲谈时提到菁华会武,木棠前辈似乎一无所知,而且对时间都没有明确的概念——果然,木棠前辈……已经与世隔绝一般地滞留在芜光岛很久了。
      “我会尽力劝一劝木前辈的。”明殊叹了口气。
      “多谢。”云潇对她微微颔首,忽然问道,“那么,阿殊,你来芜光岛又是为了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死者已矣,生者前行,砥砺致之,方为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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