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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一诺 ...

  •   “云殊,你的胆子实在很大。”辞止看着云殊,眼中不知是叹息还是赞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人主动叩响染雪的大门。”
      “哦?”云殊笑了笑,“不是我胆子大。若我应了门主的约却不践诺,只怕也没有明天了。”
      “原先你说你叫‘安异’,我还怀疑过你是木家人。”辞止悠然道,“不过似乎你是星章阁的人。星章阁的人医术竟比木家人还好,看来此前众人皆是高看了木家。”
      “门主不必试探。我与木家确实有些关系,不过却并非亲戚。”云殊仰头道,“木家的医术一脉相承,底蕴深厚,只可惜……子孙不力,白白使先祖蒙羞。”
      “你说话倒是不客气。也不必叫我门主,还是如以往那般吧,”辞止也笑了笑,“许久没有人心平气和地叫我一声‘前辈’,着实叫人怀念。”
      “如此,云殊便依您所言。”云殊微微颔首,为辞止诊脉,“我也不拐弯抹角,您中毒恐怕有六七年了,我说得可对?”
      辞止点头。
      “原先我以为,您所中之毒,是七伤散,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云殊微微叹息,“此毒与七伤散有些相似,可是似乎多了些什么。”
      “你说得不错,确实是特制的七伤散。”辞止赞赏地笑了笑,抛出一枚玉瓶。云殊接过来,打开玉瓶嗅了嗅,一股铁锈味扑了上来——是血?!
      莫非辞止的意思,是七伤散中混入了这血液?可是即使是寒玉制成的玉瓶盛放,经过这么多年,也不能保证这血液与当年无二。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不,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云殊自嘲一笑,毕竟自己对鲜血的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
      “看来七伤散中掺杂的,不是一般的血。”云殊好整以暇地看向辞止。辞止露出了些微不自然的神色:“我不确定这具体是哪种灵兽的血,不过大抵是青鸾之类。”
      青鸾的血,可不是这个味道……云殊微微眯起眼睛:“门主为何认为,是青鸾的血?”
      “那叛徒留下了几本手札,其中有些试药的记录。”
      “我想看看那些试药的记录,或许能找到些线索。”云殊对辞止说。
      “自然,那间炼药室我一直保留着,我会让人领你过去。”

      踏过漫长空洞的阴暗甬道,云殊终于伫立在了那间炼药室门前。
      那间炼药室显然已经废弃许久了。
      可是血腥气却是萦绕在此处,经久不散。
      很难想象当初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云殊觉得脚下都是粘滞的腥气,恨不能将踏足此地之人拖拽下深渊之中。顾明诸将她领到此处,颇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若是受不了,便封闭五感吧。哦不,星章阁的小少爷,想必见不得这不堪的场面,不如您就在外面候着,如何?”
      “不必。”云殊不是看不懂顾明诸的挑衅,可是顾明诸本就不希望她治好辞止,若不亲力亲为,难保其中有什么问题,“请开门吧,少门主。”
      顾明诸轻哼一声,那扇落了灰的门扉终究是打开了。
      径自映入瞳孔的是一排排刑具。乌黑的是木,冷锐的是铁,却因为灰尘与干涸的鲜血失去了它们原本的颜色。即使打开了门,也只有稀薄的冷厉的荧光照耀进来,森冷不祥。
      云殊走了进去。
      “公子对这里如何看?”顾明诸挑眉问。
      “我的意见无足轻重,”云殊四下观察着这间密室,“请问少门主可知道药翁……”
      “药翁叛乱之时,我可还是个阶下囚,又能知道什么?”顾明诸轻嗤一声。
      云殊心头一紧。
      原先在顾明诸抵住木莘莘脖颈的时候,她尚且可以不去想他在染雪中遭受了什么,可是真的走到这里,她又不得不去想,是什么让顾明诸变成了今天的模样。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可是她亦知道,优柔寡断会有多危险——毕竟她的立场已经不能允许自己再毫无顾忌地接近他了。她不认为凭借当初一同长大的情谊便能让顾明诸心怀不忍,有木莘莘之事在前,她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
      至少,明诸活下来了,似乎在染雪也有了拥趸,至少这里对他而言,是安全的。
      云殊按捺下思绪,凝聚灵力护住双手,方才开始翻找。
      星章阁的人果然谨小慎微,保命的法子倒是层出不穷,顾明诸睨了云殊一眼,心想真是白白浪费了药翁这老毒物在手札刑具上留的毒。
      云殊小心地将用得上的手札卷宗都收集起来,仔细地封在一只木箱中带了回去。
      染雪的人确实很爱戴辞止,明明对当初营救木家人的她不满,却还是为她安排了干净整洁的房间。云殊将药翁的手札仔细翻阅一番,发现其中确实列有用各种灵兽血液炼药的记录,其中以禽鸟居多。
      青鸾,白鹤,玄鸟,灵鸽……朱雀……该说这人太过痴迷灵鸟,还是太厌恶鸟雀?辞止说得不错,以青鸾血入药的次数确实最多,可是在星章豢养的青鸾数目不算少,青鸾血不难得到,况且青鸾血入药的药效似乎是其中最强的,所以难说药翁选择青鸾血居多是否是出于材料易得且药效较优的考虑。
      不过朱雀的血,可不太好取。朱雀性情远不如青鸾温驯,又极稀少……等等,云殊突然想起被云泊制服的那只朱雀,当时似乎是发狂的状态。事情会这么巧合么?
      为了医治辞止,染雪中竟备下了许多珍奇药材。当然,每次她去取用时,都会对上怀疑而戒备的目光,不过云殊也不以为忤:在染雪的地盘上这么自在地为人诊病,实在是非常特别的体验。
      三日之后,云殊将一枚玉瓶呈到辞止面前。
      “这是半成品,”云殊解释道,“一日一次,我会根据您的身体状况调整药方。”
      “我不清楚这血的具体来源,只能保证这药可以抑制您神志不清的状况,却不能确保根治。”云殊叹了口气,“所以,恐怕要再叨扰一阵子了。”
      “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辞止却并不介怀,或者该说,他本就不抱希望,“我反倒很惊讶——星章阁的人居然愿意费劲心力去救染雪的门主。原来星章阁的人,也不算太精明。”
      “既然我承诺下来,便与您的身份无关。”云殊亦不以为意,“我没有将您完全治好,那么便不算全然履行了我的承诺。星章阁的人本就重利,若少了信誉傍身,倒也有些麻烦。”
      辞止接过玉瓶,吞服了一粒,问道:“平日里可有什么禁忌?”
      “并无禁忌,您喝酒吃肉也好运功也好,都没有关系。只需告知于我。”
      “很好。”辞止站起身来,“许久不曾练习刀法了。你也一起来吧。”

      星章阁的人,不会拒绝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云殊倚在一株柏树下,看着辞止的招式。霁阳城太过严寒,即使是梅树,也恐怕经不住这种彻骨的冷意,也只有这些耐寒的松柏能够长得这么有精神。云殊哈了一口气,心想这地方果然称得上苦寒,莘莘那个娇弱的小姑娘竟能跟着明诸来到这里……也是十分的真心。
      啊,她果然讨厌极了这种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多余的阻碍了别人的人……
      “在染雪,这么松懈可不行啊,云殊小子。”辞止一刀掷了过来,“要知道,顶尖的杀手,可是很擅长隐藏杀意的。”
      云殊敏捷地躲过:“可是我现在还算有用,门主总不至于看着我去死。”
      “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旁人身上,可很不明智。若那人无欲无求,甚至心存死志呢?那么所有聪明才智,可就都用不上了。”
      哪里有真正没有欲望的人呢。没有生志,有死志便足够了;即使真的无欲无求,事情也可以变得更好或者更糟一些……不过这不是可以展露于人前的心思。
      “多谢前辈指教。”云殊握住了刀柄。
      辞止的刀银白轻薄,于其说是刀,不如说更像剑……很难想象这是染雪门主的刀。
      “与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是不是觉得,它太干净了?”辞止眯起眼睛。
      “并非是因为它太干净,”云殊微微摇头,“只是以为您的刀,必然是更有力量的一把。”
      “何况,干净有什么不好?只有干净,才更吝惜将它弄脏啊。”
      一声低吟,微不可闻。
      辞止大笑起来:“力量?只取决于用刀的人罢了。云殊小子,你且试试。”
      云殊有些踌躇。
      染雪门主的刀,只怕不是能随便触碰的。
      “怎么,用惯了剑,不习惯用刀?”辞止大笑起来,“总得试一试的,没有谁的手天生便黏着剑柄。”
      云殊握紧了刀柄:“前辈,您的刀可有名字?”
      “无名。”
      “我明白了。”云殊提起刀来。话音未落,辞止便手执刀鞘,朝她面门袭来。
      云殊左躲右闪,却还是不敌。不过十招,便绊倒在雪地中。
      “是我输了,”云殊擦去脸上沾的雪,“前辈还要继续吗?”
      “很少有外人与我过招,能够全身而退的。”辞止似乎十分愉悦。
      “前辈不过是没有动真格,”云殊站了起来,“何况我接不住您十招。”
      “作为染雪外的人,能够毫发无损便已经很不错了。我原本没有想到,以中规中矩著称的星章阁弟子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云殊,你觉得,刀道与剑道的区别在哪里?”
      区别么……云殊略微沉吟:“剑道讳矜,刀道忌惘。”
      “过卑过亢皆不及,云殊,你方才并非毫无胜算,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赢。你所求的,不过是不要输。”辞止叹息道,“可是若你止步于此,太可惜了。”
      没有想过要赢么?云殊望着辞止的身影远去,自嘲一笑。她只是没有自取其辱的习惯罢了。不过辞止前辈说得不错,若只是不输,也太可惜了。

      辞止用药已有一旬,云殊每日都记录了辞止的情况,又改进了药方,详尽做了注释交给辞止,便向他辞行。
      “若有异常,可与我传书。”
      云殊为辞止诊病称得上尽心尽力,又丝毫不将旁人猜忌冷眼放在心上,何况辞止服药后身体确实好转许多,故而染雪的门人也对她友善了些许,现在听到她竟大有管到底的架势,反倒越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酬金?门主不是已经付过了?”云殊对辞止微微拱手,“您的教导我记下了,这酬金可是绰绰有余。”
      “如此,我也不客气了。明诸,去送送云殊公子。”
      还未等云殊拒绝,顾明诸便对她拱手:“请。”

      这大概是自鸣凤覆灭后,她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与顾明诸同行——虽然对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云殊心头叹息,顾明诸的杀气,简直是明目张胆地钉在她脖颈处。
      “少门主与前辈的关系真好,”云殊无奈开口,“就这么感激我吗?”
      “自然,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云殊公子又救下了义父,我自然是感激涕零,”顾明诸突然笑了起来,“感激涕零得想让您永远留在这里啊!”
      果然——
      云殊侧身避开了顾明诸的刀刃:“您的感激方式还真是特别。”她看向顾明诸:“我救下辞止,碍了你的事,不是么?木家不愿意出手相救,也只是借口吧?”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显然,顾明诸没有放弃要让她葬身于此的想法,一刀劈来。
      “看来少门主没有好好听从辞止前辈的教诲,”云殊灵力一震,激起无数冰棱制住了他,“话不要说太满,也别总是把人看扁了……苦苦挣扎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我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也不会为木莘莘打抱不平,可是因为一己之私,牵累无辜……少门主,我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今日北风甚是清朗,就请您在此处冷静一下吧。”
      顾明诸在她身后怒目而视。云殊只当没看见,缓缓迈入风雪之中:“你的灵力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恢复。可惜少门主相送,在下实在消受不起。”
      “在下只是信守承诺。染雪内部的风波,在下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少门主完全不必在我这个无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
      云殊能感觉到,粘滞在身上的神识逐渐散去。
      人,不能太有用,也不能太无能。她不能赌辞止是不是个伪君子,但是她知道顾明诸绝对是个真小人。但是至少,辞止想活,而她,恰好是个有用之人。
      即使给出了药方,淬药之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火候的。或许……可以顺势卖木家一个人情?
      不过当务之急,是去确认师父的情况。
      云殊有些焦急地想,原先只顾着木家与染雪这边形势危急,分身乏术,只能匆匆留书离开,师父也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师父现在究竟如何了。她已经联络了云岫,得知师父他们已经回到了星章阁……看来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殊师弟,你回来了?”云岫见到云殊,忙迎上前来,“你中途竟遇上了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师姐,我先与师父通报一声,再与你细说。”云殊对她笑了笑,“师父呢,还在净室闭关?”
      云岫点头:“是啊。说来也奇怪,虽然师父一向醉心修习,可是不曾像这样,总是待在净室中。自从师父他们从穹灵回来,师父便是这样……我有些担心。”
      “那……我去看看师父。”云殊对云岫安抚地点点头,“师姐你别担心。”
      净室的门依旧是紧闭着。云殊深吸一口气,探出一缕神识——
      是熟悉的师父的神识!?云殊难掩惊讶,却听到净室内传来了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殊儿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师父?!”云殊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不管怎么说,师父无恙便好。她踏入净室:“原先担心打扰师父闭关,正在犹疑,便被师父发现了。”
      云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云攸身上。云攸身上的气息愈发内敛,灵力近乎隐藏至虚无,看来修为是更进了一步——若是忽视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云殊倒确实会放心些。
      “在穹灵的时候因为追击可疑之人,留书离开,实在抱歉。只是没有想到,竟会遇上师兄他们。”云殊一面请罪一面观察着云攸的神色,见云攸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定了定神又说,“师兄那里……恐怕会因为家事耽搁回来的时间,所以他托我向师父禀明此事。”
      “既然你回来,想必事态已经控制住了。潇儿向来有分寸,看来事情不算严重。”云攸淡淡道,“倒还没有问你,在穹灵秘境可有收获?”
      云殊笑笑,周身灵力溢出,云攸微微点头;“大乘之初?勉强说得过去。”
      “师父,”云殊正色道,“您曾经说,等时间合适,会告诉我鸣凤城覆灭的凶手是谁。大乘期虽然称不上修为深厚,可是现在我也算是有自保之力,能不能……”
      “你倒还没有放弃啊。”云攸低低一叹,“在星章阁不好吗?”为何……偏偏要选择那条危险的道路呢?
      “星章阁很好,”云殊抬头道,“我很喜欢这里,很喜欢这里的人……可是这与星章阁好不好没有关系。师父,即使到这个程度我也没有资格接触真相吗?可是,倘若如此,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触碰鸣凤城覆灭的缘由了?!”
      云攸没有回答,云殊对他跪下,哀求道:“师父,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您才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云攸似乎有些不忍,移开了视线。半晌,他低低叹息:“如此,你便亲眼去看看吧。”
      亲眼……去看?云殊有些疑惑,便听得云攸缓缓开口:“殊儿,我问你,星章阁门规第十七条是什么?”
      “星章净土人士,不得以术法干预俗世是非。星章阁弟子,如有违者,修为尽废,逐出星章阁,终身不得再入星章。”
      “殊儿,若我说,你执着的真相,需要你放弃眼前的一切呢?你还会如此义无反顾,毫无留恋吗?”云攸摇头制止了欲言又止的云殊,“你不必回答,我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云念,不,或许应该说,顾念,”云攸看到云殊脸色讶然一闪而过,继续说道,“你应该并不陌生。他拜入云觉师弟门下,也有六年了……你来到星章阁,也有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之间,又到了斩缘之仪开始的时候。”
      斩缘之仪是进入星章、净土的俗世中人斩断红尘羁绊的仪式,说来已经有近千年没有俗世来客能够进入星章,所以这斩缘之仪,也只是在书中见过。云殊有些犹疑地问:“师父,云念师兄来星章阁时日也不算太长,这斩缘之仪是不是太突然了?”
      “云念近来在收到家书后心神不定,泊师弟算出,人不静,心不定,是因缘未解,七情纠结。论理进入星章五年便应当历此斩缘之仪,只是先前事务冗杂,一时搁置下来。云念已经离开星章阁去往俗世……不,现在当称他为‘顾念’才是。”
      “顾念已经在俗世停留了一个月,却未有音讯,我不认为他是遭到了危险——或许,他是放不下。”云攸似乎并不十分为顾念惋惜,“不过,有无法舍弃的羁绊,未尝不是好事。可是规矩不可废,倘若他选择留在俗世,便必须将与星章阁的联系彻底斩断。”
      “星章阁的七峰峰主皆不能随意离开,我当时便想到了你。”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自俗世而来,对鸣凤城又极熟悉,我也能放心些;再者,你也很想去看看吧?无论是鸣凤城,还是鸣凤城中的顾家人。”
      “而且,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真相。”
      “即使你选择留在俗世,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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