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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霁阳春雪 ...

  •   霁阳城内,还飘着雪。
      走进霁阳城,几人便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照理来说,修道之人,到了筑基,便不会再畏惧严寒酷暑,可是在霁阳城中行走,却能感觉到如影随形的冷意。
      “灯芯果便长在这里?”云泉瑟缩着双臂问道。
      “自然,灯芯果一向长在苦寒之地,”回答他的是云融,“可是这霁阳城,是不是太冷了?”
      确实,如果说师弟师妹是因为修为尚浅觉得寒冷,那么她也感觉寒冷便十分奇怪了……不,或许说寒冷并不太恰当。云殊环顾着四周——霁阳城的冬天如传言所说那般漫长。方才走进城内,她便发现城墙上悬着冰棱子,漫步在街头,也鲜有行人,不见人烟。
      若不是街角梅花盛放,她会以为,这是一座死城。
      可是据书中记载,霁阳城原本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唉,暂且不提这个,云殊拢了拢袖子,可是她好歹刚刚结出元婴,却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跟上来,游离于身侧,晃得她心神难宁——好像是死气,好像是煞气,带着一点诡异的熟悉。
      “我们先休整一下,毕竟一路御风到霁阳,大家都辛苦了。”云殊心中有些不安,可是想到既然师父他们令这些师弟师妹来霁阳城历练,想必霁阳总不会是什么凶险之地……至少不能早早自乱阵脚。
      他们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有一间简陋的客栈。已经筋疲力尽的十个师弟师妹也顾不得许多,便冲了进去——连掌柜的用一种飘忽的眼光望向他们,都未曾注意。
      云殊皱了皱眉。可是云融他们已经力竭,附近亦并无人家,甚至连歇脚的地方也没有,也只能再次投宿了。
      待到第二天以云融惊慌失措的神色拉开了帷幕——
      “云殊师兄,我们被偷了!”

      “稍安勿躁,”云殊示意云融坐下来,“慢慢说。”
      云融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可是他焦灼的神色完全按捺不住:“云殊师兄,方才我清点灵铢,发现储物袋竟然不翼而飞!一定是被偷走了……是云融有负师兄的嘱托,请您责罚。”
      云融自责极了。原本师兄那样信任他,才将出行旅资交由他打理,谁知道一觉醒来,储物袋竟不翼而飞?他又是羞愧又是懊恼,
      “你冷静一下,慢慢说清楚。你是何时发现储物袋不见了?”云殊给他倒了杯姜茶,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云融向来做事缜密,不然她也不会将旅资交给他管理了。却有人偷拿了云融的储物袋而不被发觉,对方的修为一定高出云融许多,不能怪云融。
      “这些天我都是抱着储物袋入睡的,虽然我昨天睡得迷糊,可是今天早晨起来洗漱的时候,储物袋还在!想必是我下来吃饭才丢失……”云融回忆起早上似乎是被人撞了一下,认定自己一定就是在那时着了道。
      “这件事你和云弥他们说了吗?”云殊问道。
      “还没有……我正打算去请罪。”
      “当务之急,是凑够旅资,”云殊微微摇头,“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与云弥他们说,只是多几个人担心罢了。”
      “那么……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云融忧心忡忡地问。
      “首先,不要露出那种神色,”云殊正色道,“云弥他们一眼便会看出有问题,瞒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担心,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其次,此事是偷盗者的过错,不必自责。”
      “我打算去探一探霁阳城,在这段时间,你千万小心,好好看着云通他们,不要陷入险境。我在你们房间外布了阵法,如果有危险,至少可以撑十二个时辰。”云殊拍了拍云融的肩膀,“辛苦你了。”

      霁阳城中处处空茫一片,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太安静了,云殊想。即使是仙境,也免不了衣食住行这等俗事,而偌大的霁阳城,连贩夫走卒的影子也没有,着实奇怪。这座城好像是空的——没有基石,没有内容,没有框架……好比人不必饮食,商户没有流通,仿佛霁阳城的存在,只是为了有一个名义而已。
      她毫无思路,于是偷偷潜行在伙计身后——人,是唯一的线索。
      于是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一个暗不见光的地方。
      那是一条甬道。熙熙攘攘,往来者络绎不绝,两侧竞相叫卖,充斥着汗液与血的气味,令人窒息。谁能知道,表面上一尘不染的霁阳城,竟潜藏着这样一个地方?!至于她先前毫无察觉,恐怕是某种幻术了。
      她小心翼翼,不让身形显露出来,看到小道两侧竟贴了几张单子。似乎是写着重金悬赏某人的人头,那悬赏单上还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分外不祥。
      云殊皱了眉——霁阳城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她没有再探下去——如果是她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是她总得顾着师弟师妹,不能肆意妄为。不过她倒是确定灯芯果或许可以在这个地方得到,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又跟着那群人将霁阳城逛了个遍,做出了决定。
      于是——
      “师兄我们真要进去?”云融不安地拽了拽云殊的衣袖。
      “自然。”
      “可……”云融十分艰难地皱眉道,“可这是赌坊啊!”
      “嗯,我知道这是赌坊。”云殊平静地望着他,仿佛去赌坊就像饮水进食一般自然,“怎么了?”
      云融面色古怪极了。想他恪守规矩十多年,难道要折在这上面?!怎么了……他倒是想问问进赌坊哪里正常了!可是储物袋丢失是他的过错,何况云殊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进去,他除了低头跟上没有别的办法。
      “师……师兄,”云融小声道,“我们这是来干什么?”
      “进了赌坊,你想干什么?”云殊看了他一眼,“除了赌和看戏,暂时没有第三种选择。”
      赌……赌?!天啊,师父你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云殊师兄是这个样子吗?!云融觉得混乱极了,可是偏偏云殊已经十分优雅地将一堆灵铢一推:“我赌大。”
      云融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开!啊,小兄弟运气真好,大!”
      “再来一局?”
      “自然。”云殊看向云融,“师弟,你觉得是押大,还是押小?”
      云融窘迫得眼珠乱转,又听到云殊的声音:“静心。”
      “可是……”
      “万物有灵,仔细分辨。你感知到了什么?”
      云融细细感知。赌坊里空气浑浊,他觉得心头压抑,可是细细分辨,才发现这小小的赌坊之中,竟暗藏了这么多的灵力来源。他看了云殊一眼,开口道:“小。”
      “好,那便押小。”云殊毫不犹豫……
      云殊赌了三局,胜了三局,然后便不再继续,清点了灵铢便要走。
      “小兄弟手气这么好,不再多押几盘?”
      “多谢您的好意,”云殊笑了笑,“赢这么多,我已经满足了。”说完,她便带着已经有些呆滞的云融离开了赌坊。云殊身形一闪,便拉着云融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就赌了三局便出来了?”云融有些意外。
      “怎么,意犹未尽?”探知到四下无人,云殊放下心来,“赢下的灵铢够我们用到东桑了。若你下次再弄丢储物袋,少不了要劳烦师弟再来一趟。”
      云融心下一松,又是愧疚又是无奈。若不是他弄丢了储物袋,云殊师兄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又怎么会被逼无奈到赌坊挣旅资!可他方才还那样误会师兄……看着前面那颀长的背影,云融下定了决心。
      云殊师兄就是这种表面淡漠实则大公无私之人,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答谢他!
      云殊却不知道云融这个师弟的心思,只是在教他感知灵力:“所以,那些色子也带了些微灵气,可是不多。等你可以控制灵力内视,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甚至,可以在尘埃落定的瞬间颠覆乾坤。”
      “所以,只要实力足够,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为所欲为。”云殊挑眉,“不过也不要太过了。毕竟如果输得太惨,对方恐怕也输不起。现在我们去和云霁他们会合。”
      这不知道是东桑之行的第几次惊吓了。云霁曾被委以采买讲价的重任,云通也被押在茶楼当过帮工……而他竟被云殊师兄带到了赌场。
      云殊师兄……果非常人也。
      “走吧,回去了。再不给云通加菜,去东桑见到师叔,他该怨我克扣粮饷了。”
      “是是是,这就来!”
      云融不由得笑了。
      是啊,不管是何等人物,终究是润物无声教导他们的师兄啊。

      霁阳城中,有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名叫染雪。
      染雪中,有一处见不得光的所在。不,或许该说,在见不得光的染雪,也有这么一个令门人讳莫如深的地方。
      狭窄阴湿的甬道两侧的牢笼中,传来令人作呕的腥气与哭号。
      顾明诸就这么冷冷地倚靠在榻上,看着那些人痛不欲生的哭喊。
      他的视线却远远飘向那些人身后幽深的黑色之中。
      他知道,在甬道的尽头,有一间被钉得死死的密室。那里,曾经是囚禁他的地方。自从那个血色的元夕,他便被带到那里,日夜拷打,为的,便是顾家的凤凰诀。
      染雪刑讯逼问的手段层出不穷,可至始至终,他只是低着头,血水顺着他散乱的沾满灰土的头发流下来。即使隔着脏乱的长发,他也能感受到对方鄙视、轻贱、如同打量牲畜一般的视线。
      那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荒唐的闹剧一般,露出一个诚意十足的笑容:“该不会,顾少庄主根本就不知道凤凰诀是什么吧?”
      顾明诸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又来了,那种无力感又来了。仿佛是在他后脊梁盘踞的一条蛇,吐着信子,等待自己不堪一击的时刻。顾家一脉,凤凰诀皆是父传子,子传孙,于是十岁那年,父亲照惯例将凤凰诀传授给他。
      可是他听不懂。
      明明可以听到像歌声一样的吟咏,可是在他耳里却无从分辨。只觉得是群鸟啁啾,却不能与众语,那一刻他的眼前仿佛失去了颜色。
      顾家的凤凰诀,口口相传,并不以文字流传,甚至分家间传下的法诀都不一样。他期待了很久,可是没有想到,自己却根本听不懂。一向严格的父亲却并没有责怪他,只是令他勤修武艺,不能因此懈怠。再后来……父亲找到了办法——利用符篆运行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于是鸣凤顾家少庄主不能修习灵力的风言风语终于彻底在顾家成为历史和谣传。他也几乎要忘记了这样一段屈辱的时光,以为只是道听途说的噩梦。
      可是现在,他被绑在木架上,被鞭打得体无完肤,风光不再,那人放下鞭子,只是为了再问一句凤凰诀。顾明诸满怀恨意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我就是死,也不会透露一点凤凰诀的消息!你的激将法,太劣拙了。”
      “顾家人倒都是硬骨头,”那人把玩着血迹斑斑的鞭子,“可无论是顾芜,还是云溪,都是死不瞑目。看来,很快就要轮到顾少庄主了。”他说罢便要一鞭下去,却被一个人拦下。
      “你个蠢货!”那人怒斥道,“鸣凤顾家的主意哪那么好打?顾家人个个都是人精!凤凰诀口口相传,你若打死了顾明诸,凤凰诀就真真正正成了残本,又如何向上面交代?”
      “何况……顾家人的血可是炼药的好材料,你这样浪费,真是暴殄天物。”
      顾明诸全身戒备起来——这个声音他认识!就是这个人,说要拿明殊试药!他像野兽一样嘶吼起来,却被那人抓着头发揪起来:“啧,才一个月不见,顾少庄主竟已经形销骨立成了这副模样。我说,焚金小儿,不如你将他交给我。不出十日,我定然让他开口。”
      顾明诸绷紧了神经——那毒翁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在染雪的地牢中呆滞无神的活傀儡便都是他的手笔。明明都是活人,却被灌下药去制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不怕严刑拷打,可是这种令人失去神智的东西,却防不胜防。
      可是显然,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并没有选择被如何宰杀的权利。
      “好,”焚金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只要顾明诸还剩一口气就行。”
      毒翁发出阵阵笑声:“爽快!那顾明诸我便带走了。”
      于是,顾明诸从阴暗潮湿满是腥气的牢房被抬到毒翁的密室。
      后来……据说是毒翁献给染雪门主的秘药出了问题。毒翁原本早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一直在给染雪门主辞止的药中动了手脚,原本寄希望于加了凤凰血的丹药可以一劳永逸将辞止置于死地,却不想辞止竟鬼使神差地醒了过来——
      于是,他被辞止收为下属,成为染雪的一把刀。
      辞止大概出于某些考虑,收他为义子,顾明诸冷笑一声,不过是想将他作为靶子罢了。他自毒翁的密室放出,便终日与鲜血为伴,夜夜难眠,日日小心。有时遇上焚金,那粘滞湿腻的眼神也让他如芒在背。
      “啊!我说,我什么都说!”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顾明诸的沉思。
      原来……是忆起旧事罢了。
      午夜梦回,那些不堪的往事无处遁形啊。
      “已经晚了……挖了他的眼睛。”他烦躁地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从一开始,进了染雪的人,便不可能活着出去。
      身后传来惊惧交加的叫声,他连一丝停顿也没有。世人都是这样,有着各异的面孔,可是在最后一刻,是一样的。一样的软弱,一样的惶恐。连绝望喑哑的叫嚷,都雷同得无趣。
      “主子要回雪园休息吗?”焚乌小声问道。
      “染雪之人,何来宁日。”顾明诸没有回头,“焚乌,你逾矩了。”
      焚乌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
      顾明诸的脚步一顿,仍是向前走去。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那是雪园的方向吧?焚乌松了口气。这样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吧?希望莘莘姑娘不要介怀才好,他……已经尽力了。
      想起木莘莘期盼的眼神,焚乌也叹了口气。顾明诸阴鸷入骨,他不明白木莘莘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为何要追随这样的人,也只能叹一句痴儿罢了。

      雪园中。
      “明诸哥哥一向浅眠,做个荞麦枕正好……啊!”木莘莘自言自语着缝着一只枕头,突然刺破了手指。她怔了怔,将手指含在嘴里。
      这是她跟着明诸来到染雪的第三个月。离开药王谷时兄长皱眉的样子犹在眼前,她执意辞别了木蓁,又谢绝了自小便随侍左右的木香,孤身一人,与明诸一同来到了这苦寒之地。此前她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她苦笑着继续鼓捣手中的物什。
      天知道她当初看到明诸血淋淋倒在药王谷的时候时差点不能呼吸。那一刻她便知道,她逃不掉了。
      可是明诸哥哥变了。原本爽朗爱笑的少年终还是露出了阴鸷乖戾的眼神,但是这不是他的错。兄长在她离开药王谷之前便提醒过她,可是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她愣了愣神,突然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是明诸哥哥!木莘莘不安地站了起来。是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她有些慌乱地跑出去,便看到了没有一丝表情的那个人。
      “明诸哥哥……”还未说完,木莘莘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好重的血腥味!她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明诸哥哥你受伤了?我来给你包扎……”
      “不必,不是我的血。”顾明诸皱眉看向她,冷冷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木莘莘的悲伤几乎要漫出眼眶:“我……”
      “我说过,这里对你很危险,”顾明诸有些不耐烦地别过头,“木蓁还真是不分轻重。染雪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三个月了,玩够了吗?这就是染雪,杀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是说……你没有看够?”
      “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木莘莘露出悲戚的神色。
      自从鸣凤城覆灭之后,再次见到明诸,他便成了这个样子。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连睡觉的时候都握着短匕不肯放。不会哭不会笑,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总是死死地睁着,没有焦距。
      怨吗,恨吗……肯定是恨的。当初她赠予他的木笛,他一定在绝望之时吹响了吧?可是她没有来,谁也没有来。木莘莘眸中痛楚之色一闪而过:兄长真了解他们啊,即便是她,也没有想到木家的木笛竟然……
      可是现在回忆这些有什么用呢?大错已经铸成,她唯一要做的,便是弥补一二。于是她收敛起悲伤的神色,扬起头来看着明诸:“明诸哥哥,你的生辰就要到了,我给你做了一个平安福。”
      生辰?是啊,那是他和明殊的生辰,亦是鸣凤一城百姓的忌日。他怎么会忘!他怎么能忘?若不是木家迟迟不出手,鸣凤城何至于无人生还?他死死地盯住木莘莘,那明艳天真的笑容,使他厌恶;她的温言细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对方是怎样言而无信地任由他们挣扎的。以往每年元夕,爹,娘,明殊,白姨……所有人都在。
      都是因为那些刽子手,而木家……是沽名钓誉的帮凶。
      然而,他现在需要木莘莘的力量。
      顾明诸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带着阴鸷的笑容:“哦,你不回木家了?”
      明诸哥哥只有她了,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去。虽然如此做实在不肖……可是她无法放任明诸不管不顾。
      顾明诸嘲讽地想。木家人一个个都擅长审时度势,偏偏木莘莘是个蠢货!不能太温和,否则姑且不是自己一腔怨恨无处发泄,更会消磨木莘莘的愧疚之心。也不能毫无回应,倘若失去木莘莘的“青睐”,有些事情便不好做了。
      “明诸哥哥,我做了晚饭。”
      明诸心不在焉地应下了。看着木莘莘欢天喜地忙前忙后,他心中升腾起一丝扭曲的快感。
      木莘莘的灵鸽已经被他截下,算来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木家人,可千万别让他失望才好。

      安置好木莘莘,顾明诸将焚乌唤来:“上次让你查苏澄心,查到了什么?”
      是了,他接下了一桩单子。
      染雪有权挑选主顾,选择接不接那桩生意。顾明诸一向不在乎这些——染血之人,没有分别。于他而言,盘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问过对方要解决谁,那个藏在兜帽里看不清面容的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苏家苏澄心。”
      苏家?顾明诸心想,果然世家大族,都免不了那些争权夺利的肮脏事情,于是兴致缺缺地答应了,并未深思,不想问及此事,焚乌脸色微变:“主子,这桩生意我们不能接。”
      顾明诸鲜少在焚乌脸上看到那样讳莫如深的神色,不由得问道:“哦?这是为何?”
      “世上已无苏家苏澄心……只有,星章阁云融。”
      苏澄心?云澄?当真有趣!顾明诸不由得提起了兴致。如果杀了星章阁的弟子……他眼底是化不开的疯狂与偏执:“我记得,染雪没有毁约的先例。”
      焚乌急切地打断:“可是这次不同。委托方并不信任染雪,否则,为何不说明现在已无苏家苏澄心,只有星章阁云澄之事?隐瞒不报在先,又何来毁约!”
      果然,是因为星章阁。他怀疑许久了,星章阁,星章,一字之差,想必星章阁是与众不同的地方,才惹得各方忌惮。他在染雪待了近七年,却从来没有人接下刺杀星章阁中人的单子——这足以说明,星章阁的特别。
      在焚乌看来,顾明诸偏执,轻狂,独断专行,现在恐怕要加上“没脑子”这一条了。
      “星章阁上下尤其和睦,倘若您刺杀云澄,恐怕难以收场……”焚乌正苦口婆心地劝告顾明诸,哪知道顾明诸正愁不能搅得天翻地覆!
      “谁说要刺杀的人是星章阁的云澄?”顾明诸的笑容残忍而诡谲,“我们染雪接下的单子,是斩下苏家苏澄心的人头。”
      知道无法劝阻顾明诸,焚乌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明诸召出辞止传与他的秘宝千里眼。
      千里眼,顾名思义,可以供人查探千里之外的情景,看上去就是一面镜子。辞止赠予顾明诸的法宝,自然不俗——铜镜上已经模模糊糊映出了一众少年的样子。
      糟糕!焚乌心中大叫不好。原本他心怀侥幸,寄希望于云澄独自一人,即使顾明诸不听劝阻执意要刺杀云澄,只要小心善后,不要露出破绽,谁也不会知道,染雪的少主与此事有关,染雪便不会与星章阁产生正面冲突。
      奈何天不遂人愿——云澄与同门同行,他们哪里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呵,倒是新鲜!”顾明诸有些阴阳怪气地笑起来。车马轻裘,胜友如云,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却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阴鸷地、近乎贪婪地盯着铜镜上模糊的景象。
      突然他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看看,镜中之人,不过弱冠,想必没有星章阁长老随行!不过一群养尊处优的蠢货,又有何惧?”
      顾明诸尖锐的笑容看得焚乌忧心不已——轻敌,乃是大忌。
      他仔细看了看千里眼映出的画面,试图寻找出一丝一毫可以打消顾明诸荒诞念头的由头。终于,他叫出声来:“虽然没有长老陪同,可是,有星章阁阁主的关门弟子随行!”
      见顾明诸仍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焚乌急了:“此人天赋极佳,从俗世来到星章后,便拜入星章阁阁主云攸名下。一年前在菁华会武名列十二,此后名扬天下,与名列第二的云潇是师兄弟关系,故而并称‘星章双璧’。他是天灵之体,极得星章阁上下器重……”
      星章阁阁主的关门弟子?真是好大的来头。看着那人不过及冠之年,却是这样显赫的身份,身侧围着一群眼神明亮的少年,用倾羡的眼光看他。
      顾明诸盯了半晌,突然摔了杯子:“这单子我接了,便绝不会放弃。”
      那样幸运的人,连光芒都让他觉得刺眼。
      “这恐怕不妥,”一旁的焚乌下意识地劝阻,“那是星章阁阁主云攸的亲传弟子……”
      话未说完,便被顾明诸冰冷的眼神震慑得失了言语。
      “怎么,星章阁阁主的徒弟,便动不得?”
      云攸的徒弟,如何动得!星章阁的势力,不是染雪可以轻易动摇的。何况那云殊自菁华会武一战成名,极得星章阁上下重视,若真的对上,便是两个势力的碰撞。
      这种借刀杀人的委托,他不信顾明诸看不懂。焚乌不明白,顾明诸到底想要什么。喜怒无常的顾明诸,与其说是染雪的少主人,还不是说是一把饮血的利刃。足够锋利,却也难以驯服。
      原先只是试药的阶下囚,鸣凤一行的战利品,却被命运垂青,误打误撞救下了被毒翁暗算的染雪之主辞止。然后被辞止相中,此后一路青云直上,从普通的刺客到如今的染雪少主,甚至保住了自己原有的名字。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怎么,不服?”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个疯子!焚乌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悻悻退下。
      顾明诸眸光深沉。星章阁阁主云攸的关门弟子?菁华会武第十二名?那与他何干!染雪惹上麻烦,他可不在乎。不过是仗着好出身占尽先机,才能有那样显赫的资本,那种没有阴霾的眼神……他最恨的,便是这种人!
      他拂过铜镜。
      呵,天眷之人,神赐之体……他在跌落深渊之前,别人也曾经那样说他。这世间最不必当真的,便是人言。
      等着吧,无论是星章阁阁主的亲传弟子,还是染雪,最后都……他握紧了袖中的刀。

      云殊在一路上有些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一股晦涩的灵力笼罩着他们,仿佛是一只藏匿在暗处的眼睛……
      又来了,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云殊停了下来。
      四周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云殊脸色变了,高声道:“你们快封闭嗅觉!”
      云澄等人虽然不解,可是下意识地依云殊所言行事。
      “真敏锐啊,不愧是……菁华会武第十二。”有一人从暗处走出,抚掌大笑。
      云澄他们都绷紧了身体。
      “阁下从何处来……又是为何而来?”云殊静静望着他,没有后退。
      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染雪之人,奉命来取苏澄心的性命。”

  • 作者有话要说:  趁机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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