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载酒》景狄山

6、西风欲向东，东风欲向西

　　皇彰捻起一片掉在栏杆上的黄叶，抬头想了想，又看到罗先生向前走来，便施礼。
　　“罗先生，晚辈有礼。”
　　“皇谨之，洛岵清的事已去，你可知现在你的境况？”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了，可边境自有替补的将领，还论不上我。”皇彰笑笑，“他们怕我也是逃兵呢！”
　　罗先生眯了眯眼睛:“在下可否能去阁下府上拜访？”皇彰急忙允诺。罗先生转身离去，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重友固然好，可不要逾于心啊。”
　　皇彰拧紧了眉头，不自觉地扶了一下腰上的剑。
　　他再进去看看洛岵清的脸色缓了下来，便留下字条用茶杯盖住，跨步离开了。
　　他回到皇府时，罗先生已和他的师傅在桌上饮茶。两人关系一直很熟，但罗先生却不常来皇府，两人常在外面闲谈钓鱼。
　　“谨之，你回来了？”师傅起身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和蔼地笑道:“我们正说你的事。”
　　“师傅，我和罗先生失言了，我一直没有觉得您是逃兵……我一直觉得您有苦衷……”皇彰知道师傅待他如父如长，但今日他实在说话太不像话，急忙辩解起来。
　　师傅大笑道:“世人皆这样说我，但我知有人知我。你今日想知道我的苦衷吗？”
　　“我姓黄，孩子，我不姓元。我原名为黄望舒。”
　　皇彰惊奇地抬头看向师傅的眼睛:“您说，黄望舒？斩敌不屠城，诩剑不煞民的……驭月将军？”
　　“对……是我。”黄望舒无奈地笑笑，“现在不过是把朽骨头。”
　　“驭月将军不是死于边境牟族人之手吗？”皇彰愣了愣，“那元赴……不是你的副将吗？你，不，您为何要用副将之名？那么元赴呢？那么你的军师罗芜游呢？是不是也健在？这……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您为何如此掩盖身份？……”
　　黄望舒摸了摸皇彰的头，转头对对罗先生说道:“芜游啊，这啥都不通的毛孩子真能出兵了？”
　　“啊？啊？啊！罗芜游，罗先生？”皇彰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几乎嚷嚷。
　　谁会想过身边竟然这样卧虎藏龙啊？
　　“战场便是试炼，你我当初不也只是像他一样是毛头小子吗？”罗芜游抚须起身:“再说时不待机。”他看向皇彰:“不逾于己为先。洛岵清比你想得更明白。”
　　“我明白，但我很难做到。”
　　“这是老天给你选择的机会，应当珍惜。”黄望舒拍拍他的肩膀“但你一定要选择。”
　　后院墙外的大桂花树已经长到院内了，他忽然想起皇安歌不要他剪，她说要珍惜，要顺其自然。
　　可要到既要珍惜又想顺其自然怎么办呢？她会怎么想？洛岵清怎么想？但这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他们的事。
　　西风每年都会吹来，桂花秋时开，到这时已经落得满地。
　　“我想，”皇彰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很痛快:“我去边境。洛岵清醒了就和他说要通书信给我。”
　　就算桂花落了满地，但东风也每年会来。
　　皇彰第一次向皇帝递交了奏折。一种奇怪的时机，一种必要的时机。皇上龙颜大悦，立刻批了下来，太子和三皇子高兴极了，听说摆了宴还专门请九皇子呈觉过去，他们高兴着把这着烫手山芋扔到边境去。
　　牟族人，草原，高原，边境……对皇彰来说不只是未知，还有一种刚刚从纸上谈兵马上要在现实动手的迷茫感。
　　他骑上马，先给洛岵清的贴身丫头鹊儿一封信，要她交给他。他还是没有醒，就像老天是故意的。
　　他回到皇府，看到门前的众人，物资已经堆上车，一直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厮雁南也愿意一同去。父亲皇正则和母亲袁氏站在门口等他，袁氏已经哭了起来，紧紧靠在父亲身边。皇正则张了张嘴，最后看着他点了点头。
　　“安歌呢？”皇彰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我怕是正好看不到她嫁人家了。”
　　“我在!”皇安歌突然从门后跑出来，一把抱住他“哥哥……”她像是使劲咽下什么东西，努力说到:“你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
　　皇彰想把她靠在他肩上的头扶起，想仔细看看她的脸，但她死贴着，不肯抬头。
　　她一定哭了。
　　“好啊，我妹说得最灵了。那我……”
　　“活着回来!”她在大哭。
　　“好，那你也要嫁个好人家。”皇彰小声说到:“像皇辰家和皇太子那种就都不要啦。别贪财啊。”
　　皇辰是皇正则的兄长，按辈分来，皇彰要叫他一声叔叔的，皇辰极其贪财，不过世上还有人比他还喜欢钱那就是他儿子皇丹。
　　“噗！”
　　“诶，别把鼻涕喷到我身上!”
　　“去你的，我没有。”安歌抹了抹眼睛，终于笑了。
　　“替我照顾你洛哥。”皇彰摸摸她的头，有些叹息着说“他也许会生气。”
　　“他不会生气，”安歌的眼泪又出来了“他会和我一样理解你……想你的。等你变成大将军。”
　　“好……”皇彰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去。是师傅，是黄望舒。
　　“师傅……将军。”皇彰定定地看着他“但愿我的选择是对的。”
　　他笑了笑，和平时一样。“这把剑给你。”他把一把楠木销的银首剑放在他的手上。
　　“这是将军的……”
　　“不可说，不可说。只有你父亲和你我罗先生知道便可。”黄师傅低声在他耳边说到，“此行我和你一同去。”
　　皇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僵硬地行了大礼。
　　黄师傅扶他起来，“边境之事，我无机灵只有经验。剑易主也更名。只是江山不改，愿志可达。”
　　“徒儿，”皇彰向黄师傅再向父母和皇安歌作揖“孩儿定不负命。”
　　皇彰上马扬鞭，马大吟一声随踏起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西风会往东边来，西风会往东边去。
　　待皇彰再敢回首时，早已过了云鹤关。过了云鹤关，再往前走便是无边无际的草原——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