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印》琴敏

16、英山肥遗

　　4、英山肥遗
　　烈火赶到已是第二日子夜。
　　孟晓蝶先是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药香，随后便看到了烈火。烈火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宽大的红袍也已染上了斑斑血迹。一张原本白而光滑的脸上，挂着数不清地细碎的血痕。
　　孟晓蝶只觉得腹内碎金的精元在微微地颤动着，连累着她的眼眶开始发酸，她吸了口气，轻声道：“你……”
　　烈火的样子虽然狼狈，但是动作仍是那般洒脱，他不等孟晓蝶说完，已飞身到了她床边，指着睡在地上的甜儿道：“她是何人？”
　　孟晓蝶道：“是这儿的丫环。”
　　烈火俯身过去，在甜儿脸上挥了挥衣袖，方才转过身，对孟晓蝶道：“看来那男子对你不错。”
　　孟晓蝶冷笑道：“这世上还会有对我不好的男人么？”
　　烈火勾了勾唇角，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拔了塞子，递到孟晓蝶唇边。孟晓蝶此时确已全身僵硬得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只得就着烈火的手将那瓶中之物喝了，只觉甘甜泌凉，甚是舒爽。
　　“这便是解药？”孟晓蝶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烈火，那样歹毒的暗器，怎么解药却是这般甘甜？
　　烈火点头道：“赤尾蜂之毒，只有其蜂蜜可解。”
　　“蜂蜜？”孟晓蝶恍然大悟，那样甘甜的东西恐怕也只有上等的蜜汁了。想到这里，才发觉腹中温暖柔软，不知是那解药起了作用，还是碎金的精元发散的暖意。
　　这一百多年来，碎金的精元早已与孟晓蝶融为一体，碎金的所有感受和感情都会通过这团小小的气场传递给她，她因而不仅有了碎金的能量，恐怕也有了碎金的感情。
　　正如她面对着烈火，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像是亲人一样的信任，又像是情人一样的熟悉，忽而，又会产生一种情不自禁的抵触甚至憎恨。起初孟晓蝶会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惊诧疑惑，但慢慢的，她终于明白，这两种矛盾的感情之所以会出现在她的身体里，只因为那其中包含着碎金的意念。
　　在碎金的意念里，烈火是亲人甚或是情人，而在孟晓蝶的心中，对于烈火，却只有恨！她怎么能不恨他呢？如果不是他强行拘禁她的一魂一魄，让她滞留在这可怕的人世边缘，她应该早已揩着萧禁的手转世重生了。
　　烈火带回来的蜂蜜的确有效，服下不到半个时辰，孟晓蝶已感觉到体内血脉正在融汇贯通，先前的僵硬麻痹似乎轻了许多。
　　“若使毒尽退，还要三五日的功夫。”烈火缓缓道：“我看，你还是在这里多留几日吧。”
　　“不。”孟晓蝶斩钉截铁道：“我此刻便要离开。”
　　烈火道：“纵然有解药相护，却也不宜运功施法。那样耗费精气定会令毒气再次上涌，我定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孟晓蝶冷笑道：“我自然是不必冒险的，凭你的法力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带走，又有何难？”
　　烈火沉默了半晌方淡淡道：“那赤尾蜂之毒，需以新鲜蜂蜜半盏，连服三日，方可化解。今日你已喝下半盏，明日此时，我再送第二盏来。”话尽再不犹豫，转身间已无影无踪。
　　孟晓蝶望着烈火刚刚停留的那个位置，突然有一点悲伤。在第一眼看到烈火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时，她其实还是有一点感激的，但是那感激太过渺小，在她强烈的憎恨包裹下，被刻意地忽略了。
　　然而此时，她却难以抵制心底的感动。或许这感动源自于碎金，但是她的意识却在烈火消失的那一刻接收了同样的信号。
　　她不知道烈火是往何处去寻解药，但是见了烈火的样子想必那地方定是凶险非常。那样凶险的地方，烈火义无反顾地闯了进去，并且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闯，不管他是因何而为，他这一份心都该获得尊重和感激。
　　但是孟晓蝶却无法给他应得的尊重与感激，他始终是她最为憎恨的妖。所以，当她次日子夜再次见到烈火的时候，仍旧是一句暖话也无。
　　烈火早就习以为常，默默地看着孟晓蝶将解药喝下，方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再需一日，便可安好无恙了。只是这一日，你仍旧不可运功，否则残余的毒气逼入心脉，若再想解，就难了。”
　　孟晓蝶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感觉着腹中属于碎金的那一份感动，心却还是冷的。
　　烈火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一百多年来，孟晓蝶始终视他为仇敌，他相信若不是因为她法力不济、不得不受制于他，她定会将他碎尸万段，将他打入万劫不复。
　　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恨她，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体里装着碎金，也因为她那一份执着——执着于一份早已不复存在的情。
　　她是这世间少有的痴情女子，她的爱从不因时光的变迁而有所改变。就这一点来说，她与他，是为同类。所以烈火并不介意孟晓蝶的冷漠，他还是会救她，拼着命来救。
　　烈火要去的地方，叫作休与山。这地方一百多年前他曾经来过，那一次他从这里带走了碎金的精元。这一次，他要带走的，是赤尾蜂的蜂蜜。
　　一连两日，他在这里寻到了两个蜂巢，艰难却还算顺利地取走了两盏最新鲜的蜂蜜。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打起精神想，但愿别出什么差错。
　　休与山作为仙山之首，自是有许多困妖的法门，寻常妖物轻易是无法进入休与山腹地之内的。烈火自然知道此中玄机，否则他又怎能一连两次活着进出那休与山腹地深入的荆花岗？
　　荆花岗中荆棘密布，赤尾蜂的蜂巢便隐藏在这些荆棘之中。烈火化作真身，飞快地穿行在荆条的利刺之间，周身已被划得伤痕累累，那一身红亮的皮毛，已被凝固的血迹粘成一块块暗黑色的硬痂，又很快有新的血液沿着那硬痂流下，落在荆条上盛开着的雪白的花瓣上，妖艳而诡异。
　　为了躲避休与山上的机关法门，烈火不能动用法力，只得依靠着最原始的力量，经受这些他在许久以前便不用再经受的皮肉之苦。
　　荆棘愈渐繁密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蜂巢。这只蜂巢大而肥厚，看上去储量颇丰。
　　烈火抬头看了看天色，艳阳高挂，已近正午。于是不再耽搁，瞬而恢复人身，抬起手臂轻轻一挥，便有数十只娇黄身子、红嘴巴的小鸟从他宽大的袍袖中飞出，扑扇着小小的翅膀争先恐后地扑向那只偌大的蜂巢，开始笃笃地啄食，片刻功夫，已将那蜂巢啄去了一层。
　　蜂巢中的赤尾蜂觉察到了动静，尽数倾巢而出，却哪是那些小鸟的对手，方才现身，便被那些鸟儿当作食物吞了下去。这些鸟儿的食欲真是出奇的好，成千上万的蜜蜂，不消半个时辰已被它们啄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只破败的蜂巢孤零零的挂在树杆上。
　　烈火满意地笑了笑，走过去将那蜂巢摘下，将蜂蜜收入瓶中。遂抬头冲那些黄羽红嘴的鸟儿，轻轻招了招手，那些鸟儿便又飞回来钻进烈火的袖子当中。
　　正欲矮身化狐离开，突听得一声底气雄混的冷笑，道：“难怪我的蜂儿这两日来如此惊慌，原来是遇见了英山肥遗！”一句话的功夫，这声音已然到了烈火身后。
　　烈火心知不妙，定是遇上了镇守休与山的神君，心下微沉，却并不慌乱，转身相对时已是一脸笑意：“我这些鸟儿太不听话，碰见可口的食物便忍不住贪吃了些，神君不会如此小气吧？”
　　与烈火相对而立的男子，头戴赤铜盔，身披金丝袍，如一尊铁塔般昂然而立，怒视着烈火道：“大胆妖孽！休与山是何地，竟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么？”
　　烈火笑道：“我偏要走，你又如何？”
　　说话间，已凝聚真气，欲待出手相拼，却还是迟了一步，那金甲神君已先一步出手。
　　神君的出手快如闪电，双指逼近烈火的咽喉。烈火本欲直接以掌相拼，却在抬手的一瞬间瞥见神君指间的一道金光，这才惊觉，那神君不仅有帝台灵气护体，更有法器护身。于是在最后关头，他倏然矮身化为红狐，‘嗖’地窜入荆棘密林之中，飞逃而去。
　　神君似乎并未想到他会出此一招，呆了一呆，这一呆之下，烈火早已窜出了百里之外。神君轻蔑一笑，腾空而起飞身于荆棘之上，往烈火逃跑的方向追去。他以法术御风而飞，本就占了便宜，眼见便要追上烈火化作的那条红狐，正将真气凝结于掌心，欲以霹雳闪掌法截杀，却听耳后风声呼啸，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将下来。
　　神君乍惊之下只得放弃对烈火的攻击，转身将那一掌凝聚了七分真气的霹雳闪尽数斩向身后。
　　闪电如刀，刀如闪电！凌利的刀光下，只见一只黑色的猎鹰上下翻飞，速度迅疾行动灵巧。
　　神君皱了皱眉，倏然收了掌中的真气。恒横于天地之间的刀光迅即隐没。此刻正值夕阳西下，那黑色猎鹰很快化作一团漆黑投入那一片如血残阳之中。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因为随写随改，所以经常会有改动，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