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魔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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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未还是第一次见崇翰这样。
他走在后头，不时观察崇翰脸上的变化。
今天，似乎有些沉重。
自十几天前崇翰突然说要离开那片森林，浮未跟着他一路奔波，也不知道到哪，期间问他也不正面回答，只说要带他去新地方转转，老是闷在森林里也不好，可浮未觉得自己根本没玩够啊，不过见崇翰确实一副心急的样子，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直到今天，他才发觉出一丝异常。
从早上开始崇翰就一直板着脸，平日脸上挂笑的他今天却是不苟言笑，话也很少说，浮未试探性地问他，他却走开不予理会，这让浮未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他还是乖乖走在他身后。
路上，崇翰走近一家酒馆，浮未以为他要喝酒，刚要跟掌柜的说来两碗，没想到崇翰根本就没落座，径直走到柜台前跟掌柜的打了一壶酒，期间一滴酒都没喝。
“……或许他是想在路上喝。”浮未想。
他们继续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但在浮未潜意识里觉得走了很远很远，因为他看到了远处的一片广阔海域。
浮未心道：“我们这是来到海边了？”
这时只见崇翰走进了一间香火店，浮未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香火店？他去香火店干嘛？里面都是些祭祀的东西啊。”
不多时，崇翰从店里出来，手里果然抱着一堆祭祀的东西——一束紫檀香，一对红蜡烛，一沓黄表纸以及一捆纸钱。
果然是要祭拜某人。浮未想：“怪不得他今天心情这么沉重。”
崇翰见浮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问道：“你在干什么？”
浮未反应过来，开门见山道：“我们这是要祭拜谁？”
“……”崇翰眼神黯了下去，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着他道：“都到这儿了，你还不熟悉吗？”
“嗯？”浮未疑惑地看着他，“这哪啊？”
崇翰没回他，只是继续走，浮未一头雾水跟着他，一阵过后就到了那海域附近。
“这下你该熟悉了吧。”崇翰开口道。
“？”浮未依旧没印象，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到了一块杵在海边的大石，走近了瞧，上面刻了两个大字：东海。
这里是东海？浮未有些惊讶，他偏头看向崇翰，“你带我到你老家？”
崇翰点头，道：“很奇怪吗？”
浮未道：“肯定的啊，你说都不说就领我到这，我这身上什么都没有，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么空手来，怎么好意思？”
崇翰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谁说我要带你见人的？”
浮未疑惑道：“你这老家唉，好不容易回趟家不得见见故人？”
崇翰看了他一眼，走在前头，语气冷冷的，“没什么好见的，况且，这也不是我故乡。”
接着他补充道：“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浮未察觉到他脸色的不悦，但又不敢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想东海明明是他的故乡，可从刚才的神色来看，崇翰貌似对这并没有什么感情，感觉只是完成某件事才来的这。他又想起当年跟崇翰的初见就是在这，他在东海某处的蛟龙潭遇到了一条受伤的黑蛟，若不是自己无意闯入惊动了他，黑蛟有所反应，俩人撞了面，这才算是认识了。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对于浮未而言，那段在蛟龙潭的时光却是少有的自在快活，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真正倾听他的人。
在浮未的人生中，自小就属于那种不被人瞩目的存在，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隔个三天两头就得生场病，一躺就是十几天，跟外界的接触自然就少。浮未打小就要喝苦涩的汤药以及各种各样由仙域的妙丹君专门给他调配的丹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身子才算是勉强撑过来了，正因为身子虚，他所接纳的仙力自然不能高深，否则就要内力反噬，伤了自身，到时候人废了都有可能，反正他的仙力自保肯定没问题。
因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缘故，浮未与外人的接触少，能跟他说话的人就少，能倾听他的人就更少了，宛如大海捞针。
常年闷在屋子的滋味自然不好受，所以浮未爱上了看书，一天到晚趴在书桌前看它个十几二十本，他发现书里的世界比现实美好多了，尤其是那些结局圆满的，不管中途多么坎坷，里面的主人公似乎只要坚持初心就能一直走到最后，浮未每每看到这时不免嘴角带笑，不是欣慰的笑，而是颇有些无奈，甚至是嘲讽的笑。
现实可没这么好的事。
光是浮未听到关于他的负面评价就有三箩筐了，无非就是嫌弃他天生病体，整天待在仙域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对仙域而言一点价值都没有，要是真有大灾大难来临，最先跑的就是他吧。
你要说他听到这些无动于衷绝对是不可能，他也会难受，可他又无法反驳，感觉别人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难道天生病体是他能决定的吗？他又何曾不想跟正常人一样，在适当的年纪大展宏图，而不是整天窝在房里喝着别人调制好的汤药，他也向往外面的世界，也想同更多人交流，也想别人能够静下来倾听他，可就算是这么卑微至极的事，于浮未而言，却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不过现在，他实现了。
自从遇到崇翰，他的奢望似乎一点点靠近。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全程听完他讲的故事的人，而且是很认真、很专注的在倾听，没有一丝敷衍的意思，在那段蛟龙潭的日子，浮未几乎每天都会给他讲新的故事。当时崇翰身受重伤，无法化成人形，只得以蛟龙形态盘旋洞中，浮未就用自己身上仅有的灵力给他疗伤，但效果甚微，而且光凭他的灵力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蛟龙依旧疼痛无比。所以他就给他讲故事，尽可能讲好，企图用故事安抚蛟龙身心上的伤，幸运的是，这招似乎真的有用，蛟龙在一旁听着他的故事，听着听着就入迷了，本来被伤口折磨的不安分的身子也慢慢安静下来，直到故事讲完，蛟龙才缓缓闭上眼，带着暂且被故事安抚过的伤痛沉沉睡去。
后来，再次遇到崇翰，已是三百年后了。这次，他将自己带出仙域，带着他一路领略人域风光，带他见识从未见过的风景和事物，实现了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愿望，而且也不用每天定时定点喝苦涩的汤药和服用特制的丹药，多好。当然，浮未依旧不忘给他讲故事，几乎每天都要讲，哪怕是昨天有事没讲成，今天也一定要补回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浮未常年封闭抑郁的心房也因此渐渐打开，甚至开始觉得这世间似乎并不是那么槽糕。
前提是在他身体强健的情况下。
想到这儿，浮未眸子垂下去，只可惜这病体不争气，身子一天比一天难受了。
没了汤药和特制丹药的加持，浮未身子的缺陷一下出来了，加上本就病入膏肓，浮未有时候看东西都是虚的，甚至晚上睡觉都觉得难以呼吸，但怕惊扰到一旁的崇翰，只得假装翻个身趁机猛吸几口气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后清醒到天亮。
难怪有时候崇翰说他脸色不好，眼睛下面挂着两黑眼圈，浮未自然不想让他多虑，就说自己昨夜看书看久了，快天亮才睡，这才搪塞过去。
不知道，我还能陪他多久……浮未心道：“这风景，终究是要看完的，人，终究是要散的。”
不是没想过自己会突然死亡，毕竟这身子随时都有可能报废，只是，他不愿让崇翰看到，他一定会接受不了的吧，那个每天给他讲故事的人没了，他肯定会觉得不适应吧……
作为一个累赘，麻烦他的就够多的了，他可不想自己死都要麻烦别人，死了就死了，就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浮未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崇翰的一句将他拉回神来，浮未抬眼，看到一片荒芜。
崇翰领他来到一片荒郊野岭之处。
四周杂草纵生，零星枯树上不时传来乌鸦的鸣叫，响彻天际，余音回荡，毫无生机可言。
浮未不明所以，这就是崇翰带自己来的地方吗？
崇翰抱紧了手中的东西，看也没看浮未一眼，只说道：“这段路比较难走，你跟着我。”
“哦哦……”浮未听话地跟在他身后，俩人又走了一段泥泞坎坷之路，又翻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坡，终于到达目的地。
俩人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起初浮未还看不出，毕竟上面落叶蛛网太多，几乎盖住上面的字，待崇翰拂去上面的遮盖后，一排黑色的雕刻大字后终于显现。
尊师蛟扬之墓
只见崇翰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好，单膝跪地，取出怀中酒壶，将酒倒入事先买好的瓷碗中，毕恭毕敬地端在墓碑正前方。
“看来，崇翰是来祭拜他的。”浮未想。
崇翰将蜡烛点上插|入土中，随即取出三根紫檀香就着蜡烛的火苗也给点上，崇翰双膝跪地，举着紫檀香对着墓碑重重拜了一拜。
“师父，弟子来看您了。”崇翰道。
浮未站在一边看着神情严肃的崇翰，心道：“感觉他的师父过世很久的样子。”
崇翰自顾自对着墓碑说着什么，浮未站在那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说完崇翰将紫檀香插|入土中，又对着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浮未蹲下来帮崇翰烧那些纸钱，崇翰将碗中酒洒在墓碑一圈，说道：“弟子记得师父爱喝这个口味的酒，来时便买了些。”
说着他又将墓碑周围好好清扫了一番，使其看起来确实有个坟墓在这。
半晌，崇翰折返回来，同浮未一块烧纸钱。浮未见崇翰神情稍有缓和，小心翼翼道：“他……蛟扬先生是你的师父？”
“嗯。”崇翰盯着那堆燃烧着的纸钱，道：“今天是我师父的忌日。”
原来如此，浮未心想：“怪不得崇翰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回到这里，就是要赶上师父的忌日前来祭拜。”
也是有心了，这么久了还记得师父的忌日。
这时浮未说道：“那我也来拜拜吧。”说着他也取出三根紫檀香准备点上。
“唉，”崇翰不解，“跟你没关系，你又不用拜。”
浮未道：“来都来了，拜一下又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补充道：“在先辈墓面前，不管认不认识，祭拜都是最起码的尊重。”
说着他举着香重重拜了三拜。
拜完后，俩人继续烧纸钱，崇翰道：“事先没有通知你，实属突然，不好意思了。”
浮未道：“没事，不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浮未道：“你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吗？”
崇翰点了点头。
浮未道：“像你这么虔诚的弟子，你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崇翰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手中纸钱全部烧完后才说了一句：“我倒是希望他能回来。”
浮未立马抿紧嘴唇，心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崇翰见浮未紧张兮兮的样，有些无奈道：“别那么紧张，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说完他举起酒壶，倒了满满一碗酒，仰头饮尽。
“会喝酒吗？”崇翰突然问道。
浮未很快回道：“会，当然会。”
“来。”崇翰又倒了一碗酒，举到他跟前，“喝。”
浮未双手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一个仰头，酒水尽数下肚。
俩人在墓碑前边喝酒边聊天，期间浮未知道了不少关于崇翰师父的事，在崇翰眼中，他的师父是世上独一无二待他好的人，亦师亦友，有时更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陪伴着他，呵护着他，直至他长大成人。他的师父蛟扬，也曾是蛟氏的佳话，只可惜遇人不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也葬送了自己。
说到这儿，崇翰眉峰紧蹙，沉声道：“都怪我，那个时候还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师父，连累师父致死。”
“……”浮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短暂的沉默后，浮未终于开口道：“那个，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浮未道：“你曾经说过崇翰是你的别名，那你可否告诉我你的本名是什么？”
崇翰看了他一眼，继而饮下一口酒，缓缓道：“看在你陪我祭拜师父的份上，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接着他道：“蛟宇，我的本名。”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魔魇（一）
，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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