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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曲奏 ...

  •   昭和三年,立春。
      众人于京城初见百里楼楼主嘉柔及其侍卫靖文,像那传奇话本里面的人物活生生显了影。
      本是那天天都寻常的莽汉醉酒撒疯,撂了酒碗掀了桌,抽了背刀胡乱地耍,食客中混了三教九流,不惧他,单是当作笑话旁观。
      “呔!我本是梅堂——梅堂子弟!尔等岂敢玩笑!”他话音未落,刀一甩带飞了一只碗,啪地一声炸摔在青砖地上,碎瓷碗片在地上滴溜溜打着转。
      跑堂的伙计也不恼,真是见惯了,拎了块抹布候在不远处的角落等这人酒疯过了再去打扫。
      而食客们听了“梅堂”一词倒稍敛了嬉笑神色,偏了头不再去戏他窘态,只不过私下间窃语增多,大都是议这“梅堂”。
      漫漫大谦有传:东梅西季,南边北商,四家不可惹也。梅堂梅华柽,季祠季守拙,边宗边久淇,商谷商生烟。且不说这四人一代宗师各有千秋,单提这四家藏迹于大谦久矣,根基甚稳,行事作风总带许些傲气,眼高于人者有之,怀怪癖者更是颇多,百姓惧之畏之,但又因这四家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神秘莫测,也有敬之之意。
      醉汉嘴里含糊不清,只是撒着疯,偶尔骂骂咧咧不甚雅观,一张黑髯脸油光满面,透出紫红。
      “谁这么吵,扰了人清静。”这突然出现的声使得轻轻巧巧,犹如穿堂风,过了楼里食客的耳。
      众人都向那出声的高阁处看去,只是一看,便似饮了天上蟠桃宴中的琼浆玉露,醉了心神酥了骨。
      那女子美极,汇聚了世上万千光华,眉如远黛,唇似桃红,婷婷玉立,恰如艳桃,一派春意盎然,美不胜收。
      她蹙了眉梢,扬了下巴:“靖文,抓了他……砍头吧。”
      每个字连起来话外是字正腔圆,浑润如玉,话里却冷酷无情,使人脊背发凉。她话音一落,不知何处出现了名男子,冷着脸,没什么表情;但叹其眉目俊俏,自有贵气和冷傲点缀——他动作极快勾了残影,身形流畅挥剑挽了个剑花,那自称是梅堂子弟的醉汉迷了眼,颤颤巍巍,好像被这唤作“靖文”的男子的威风震得要倒下。
      有落井下石者嗤笑一声:“所谓子弟,不过如此!露面于世,反而损了你梅堂名声!”
      醉汉听了,红着眼吼了回去:“放你奶奶的屁话!”说途间趁了酒劲拖了那柄大刀迎上靖文。
      梅堂者,善舞大刀,自成“落梅十三法”。
      醉汉拖刀,前身一矮,刀从后扬,走得是出其不意,乃是第一法“倒取梅花”也。
      靖文不惧他,指夹长剑,似银蛇逶迤,白光闪烁,直直缠上那粗宽大刀。醉汉失了借力,止不住往前栽,又是怕人耻笑,更因为学艺不精,第二法“驾梅共飞”仅为入门,自是乱了阵脚。
      ——第二法乃是第一法的承接之作,是借力打力,顺水推舟之道。
      此番交集,无声无息,再定睛一看——那柄大刀成了几段,就剩刀把在醉汉手中,剑却完好无损。靖文不给醉汉反应,再手一挑,微抖腕。
      这剑于柔刚之间变化,柔作阴寒毒蛇缠猛虎;刚化杀人利器穿山河!
      醉汉应声倒下,抽搐几下,身上多了几道长口,靖文闭眼,再补一剑,直中心脏。醉汉没了动静,目不瞑,半张着惊愕的嘴。
      而靖文那剑仍旧通身银白,不沾污血,让看客们啧啧称奇。
      他收了剑,背身离开,足尖一点,跃上了高阁女子身边。女子勾了青丝把玩,不满言道:“我前言要的是脑袋。”
      “这么狠绝,有何用?”靖文皱眉,又对着下头道,“跑堂去收拾,别打扰了生意。”
      食客们听这一问一答,哭笑不得,虽心有余悸,但一想这是百里楼——皇帝老子亲赐的地儿,便也释然。胆小者却溜了,怕麻烦上身。
      而小厮们轻车熟路,面不改色,利索地收拾完了。
      女子长叹一声:“也罢,听你的,我也倦了,”她掩嘴一声呵欠,施施然挥手,“我先去歇息了。”
      靖文点头,却又面向众人一拱手:“今日惊吓,实属百里楼之过。这顿饭钱便为各位免了。”举手投足间,无谄媚,反是从容大气,潇洒自如。
      食客回礼,都笑道:“无妨,大家都见过世面,何谈惊吓。”语罢,继那觥筹交错之景。
      一出闹剧便这么结了?非也,那醉汉为梅堂子弟,百里楼当众斩杀岂不是折了其脸面?有心人想会有一番江湖动静,一了其仇,实则梅堂风平浪静,咽下了这口怨气。
      是以百里楼名声更广,同时也传了那楼主嘉柔绰约之姿和靖文灵动刀法。

      这消息也传到了距京城甚远的大谦边界,沙碑河。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嘉柔和靖文定是为了捧起那劳什子百里楼——天天闹事的多着去呢,他怎么不让那些人排着队砍头?”说话的那人一身亮晶晶的锁子甲,一杆红缨枪搁在树旁,一匹黑得像魂的马打着响鼻。
      此人乃大谦最出名的少年将军,刘青也。十八奉命守边疆沙碑河,至今足有三年。
      “然,又非然也。万变不离其宗,又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也,嘉柔和靖文之举,非君子之举也,故吾议……”
      “快住嘴!这里是军营,你说得再文绉绉,也不会有什么大用,”刘青摘了头盔,吁了口气,不耐烦地瞪了眼回话的人,出言打断了他。
      回话的那人恼怒了:“去你大爷的,老子原本可是文官!”
      “文官文官好一个说脏话的文官,”刘青戏谑笑道,“涂大人,可真委屈您。”
      涂凌一本正经:“您这不对,是思想歧视,文官哪就要文绉绉,武官哪里又要手举大鼎?”
      刘青扶额:“说不过你。”
      涂凌挥挥手表示这事揭过:“你该感谢我们之间的友谊足以让我撇了大理寺卿的公事赶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刘青拱手:“谢大人——”
      刘青俊美如斯,如沐春风,若解甲归袍,谁能料他是个铁血将军;但若对上他的眼睛,便能看到那眼中有不符合少年人的沧桑和坚毅。
      涂凌板了张僵硬的脸,整个人缩在一身黑衣中,内敛至极。
      “行罢行罢谈正事。”刘青牵了马,伸手拿起缨枪,同时挺直了背,“我瞧这不是作戏好玩,也不是什么闹剧。”
      涂凌不甚在意:“大抵是梅堂嚣张了,犯了太岁——那位又不是泥人。”
      刘青轻轻地看他一眼。
      涂凌还欲说的话骤然止住。

      边界的风刮起来带沙,卷得是土黄色弥漫了天地,溟濛的是烟尘,迷乱的是人心。都说新帝钟奕刚刚登基,有先帝的根基,如今昭和年是百姓日子最安定的时候。可又有谁能料到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抑或是风平浪静下的暗藏汹涌?
      不知最好,也不知最坏。只知序曲已起,叹惜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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