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佐谙

2、南柯一梦

　　云珂做了一场梦，梦里病痛散尽，空气都带着海棠花香。

　　族学的夫子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史书，二哥云珞听得很是认真，往常温和的眉眼里尽是严肃。二哥长她五岁，正是忙于读书与功名的年纪，一刻都懈怠不得。她的位置靠窗，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身上很是舒服，而旁边长她一岁的云小三早已把脸埋在书里打瞌睡。三哥与她年龄最近，也最为熟悉，两个人打打闹闹，常常一同胡作非为。

　　她白日里黏着二哥三哥们读书上学，傍晚偶尔偷溜出府，或去城郊骑马，或逛逛市井小集，过得很是潇洒。那是她最惬意自由的时光。

　　海棠花瓣随风飘进屋里，花香扑面，真实到她想要抬手去触碰。

　　这是多么寻常却又久违的美好。可偏偏这些年来，从不曾入梦过。太久没有的温暖，终究终究在临死前，得以重温一回。

　　一个晃神，夫子的尺子就打了过来，敲在了她与三哥的桌上，很响的一声，让她浑身一颤。

　　女孩脸色泛白，眼神迷惘，久久没有回神。

　　额头被温暖覆盖，便是刚被惊醒的云小三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寻常，有些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女孩偏头看过来，眼眶竟泛起了红色。云小三顿时变了脸色，起身冲夫子告罪，“小四有些发热，我先带她回去。”

　　夫子眼睛里有了怒意和无奈。他向来不喜云家小三云玦和小四云珂，年龄偏小，又很是顽劣。尤其小四，女儿家家又怎该听这些史书策论，偏偏全家人纵着她胡闹。然则这二人作为幺子幺女又得娇养，责骂不得。

　　族学在云府一角，却也离他们住的院子有一定距离。她被三哥拉着走，便分出精力看一看府里的景致，深埋记忆之中的往事被一点点地掘出来，她一时竟分辨不出情绪，只觉得心口酸酸胀胀。

　　云小三把她带到了母亲的院子，又叫了府医来诊脉。阿娘担忧地看着她，连声地询问哪里不适。

　　她摇摇头，想说无事，张嘴却是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所有的东西都美好到虚幻，唯有府医开的药是熟悉的苦涩，像极了她生命最后那些日子里每天不断的药汤，熟悉到令她整个心都揪起来，痛得不可忍耐。

　　她想，如果人死后灵魂会封存在最美好的记忆中，那该有多好。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发作，她觉得昏沉，强撑着再看一眼阿娘。

　　陈颢登基之后，防她接触云家防得很紧。她与阿爹阿娘以及三位哥哥，只能在宫宴时遥遥对望一眼罢了。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能与他们相处。

　　阿爹任执金吾，掌北军守皇城，这个时段想来不在府里。大哥云瑜长她七岁，在她很小时便去了军队历练，除了年节不常归家，她也见不到。与二哥匆匆一面，连话都没能说一句。

　　感谢上天让她临死前回了一次家。哪怕是在梦里。

　　有些遗憾，终究没办法释怀。

　　一会儿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云府的十五年娇宠，东宫的五年舔刀噬血，含章阁的五年心死含怨，所有记忆她都不能记得了。她云珂的爱恨嗔痴，自此便消散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