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拯救你吗》戈安

3、当我听到你（1）

　　岑烟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叫了一声旁边头埋在电脑后的记录员:“警官。”
　　一位年轻的警官正携着夜色推门而入。

　　半个小时后，东郊的一栋小洋房里，季昶崆靠坐在窗台上。
　　膝上的笔记本泛着幽幽的白光，在沉寂的夜里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眉眼。
　　整栋房子里听不见一丝声响。
　　落针可闻。
　　季昶崆灵活的在全静音的键盘上飞舞着。
　　半晌，双手离开键盘，歪了歪头，脖子发出一声脆响的时候他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被随意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发出刺目的光芒，季昶崆被跳上屏幕的通话界面吓得满身鸡皮疙瘩。
　　正在他抓耳挠腮之际，电话被挂断，一条短信钻上了界面。
　　【季峰:帮哥哥办个案？】
　　季昶崆对着短信沉默良久，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拒绝了怕堂哥不高兴，但也实在不想答应。
　　季昶崆有项可以称之为特异功能的绝技，他能听出来别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在身为警察的哥哥的眼里，就是个准确率高达99%的人性测谎仪。
　　这种天赋是福更是祸。
　　他讨厌听任何人说话。
　　也讨厌听到任何声音。

　　【季峰:就一段音频好不好，听了如果觉得难受就不听了。】
　　【季昶崆:嗯。】
　　季昶崆嘴上答应，心里却觉得堂哥在说废话，谁的声音他听了都会觉得难受的。
　　鸟叫声也难受，脚步声也难受，连洗澡时搅动的水声都会让他喉头发紧全身泛红。

　　两点了，距离堂哥把音频发过来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接收了音频文件的手机此时正躺在桌上。
　　月光从窗外落进来，轻柔的卧在站在桌前的男人的身上。
　　季昶崆看着不断熄屏又被摁亮的手机，想着要不要自己先制造点什么声音出来，先适应一下。
　　琢磨半晌，他取下了质地柔软的隔音耳塞。耳塞被取下的瞬间他不适的皱了皱眉，从窗台上拿起了一本纸质书。
　　然而光是手指落在书页上，手指做着即将要掀书的动作时，他就要受不了了。
　　仅仅那种马上要听到声音的感觉都让他紧张得想吐。
　　季昶崆颓败的耷拉着脑袋，委屈的咬着嘴唇里的软肉。
　　为什么一定要听别人的声音嘛。
　　当个聋子不也很幸福吗。
　　当个聋哑人最好了，不用跟人交流更不用听人说话。
　　不，也不行。
　　这样的话别人觉得他做得不好的时候他就不知道了，会一直出丑的。
　　季昶崆长长吸一口气，做人太难了。

　　要不干脆告诉堂哥他听不下去吧？
　　季昶崆这么想着，手指悬在屏幕上，心里满是要骗人的内疚感。
　　犹豫片刻，他颓然地坐到厚厚的地毯上，把自己往书桌下的空地里缩。
　　他自欺欺人的扯下衣袖，盖住腕间跳着橙色灯光的监测器。
　　怎么办呀。
　　怎么办呀季昶崆。
　　季昶崆挣扎着，用手盖住自己的脸。
　　紧张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太要命了。

　　就听一下吧。
　　一秒钟。
　　然后就告诉堂哥，他真的不行。

　　季昶崆从书桌底下挪出来一点，反手去够桌上的手机。
　　他想着，弄出声音来就弄出声音来吧，这样的话一会就不会觉得太难受了。
　　令人失望又庆幸的是，他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就拿到手机了。
　　季昶崆用舌头舔着唇上的齿印，把音量键调到20%，修长白皙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颤颤巍巍的点向播放键。

　　半秒底噪声，干净澄澈的女声随之倾泻而出。
　　“大概是……”
　　季昶崆一个激灵，手指下意识地再次点向播放键。
　　空气重回寂静。
　　季昶崆愣在那里，摩挲着自己出了薄汗的掌心，相互碰了碰刺痛的手指，看着自己腕间监测器透过白色的布料显示的橙光瞬间跳成了红光，三秒后竟又跳回橙光。
　　手指上的痛感在慢慢的减散。
　　季昶崆惊讶地张大了眼，他一周前听到季峰的声音的时候整个右手疼了半个小时，心跳红灯了好几分钟。

　　“……十一点半左右，我等电梯等了七八分钟没等到，直接走楼梯上去了，到八楼的时候看到八、九楼中间转角的地方，一个女人举着刀子朝着靠在扶手上的男人捅下去。
　　“不过很奇怪，楼道里的声控灯应该是太久没人用过，特别不灵敏，从第三层开始我就懒得弄亮它了，但是八楼到九楼的灯是亮的。
　　“那把刀很长，刀刃直接穿透那个男……那位受害者的腹部了，有血沿着刀刃滴下来，我怕凶手杀完人跑下楼发现我，就从八楼半开着的安全门里跑到电梯前假装等电梯，但过了五六分钟我都还没听到她往下跑的声音，然后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季昶崆抿着唇，神情严肃的锁在桌子底下，看着手机屏幕。
　　听完整个音频，手指从刺痛变成了酥|麻，到最后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不适感。
　　竟然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季昶崆反反复复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
　　点开音频又播放了一遍。
　　……
　　毫无痛感。
　　甚至还觉得这个声音挺好听的。
　　像清晨划破浓雾的山泉。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听不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以往无论听到任何声音，他除了能明确分辨声音里类似于愉悦激动害怕紧张甚至狡黠隐瞒试探，这些很细微的情绪以外，会像本能一般知道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最紧张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出来对方的大概年纪以及他是坐着站着还是躺着，是在清晨正午还是傍晚说的这些话。
　　可是她的声音，他除了听到了紧张疲惫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季昶崆眼前一亮，手脚并用的从桌底下爬出来，翻出了短信界面。
　　【季昶崆：她是谁？】
　　【季峰：一个凶杀案的目击者。】
　　【季峰：难受吗？要通知医生吗？】
　　【季昶崆：不难受】
　　【季昶崆：不过我也听不出来真假。】
　　【季昶崆：我听了两遍，现在完全不难受。】
　　季昶崆想着，何止不难受，他腕间的监测器跳回橙色之后，没过两分钟就灭了，这个监测器的灯只有在心跳异常的时候会根据异常程度亮灯。
　　太诡异了。

　　“太诡异了……”年轻的警官喃喃自语着，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面前无意识的捏着手中的纸杯的女孩身上。
　　岑烟抿了一口水，在身前人探究的目光里不适的揉|捏着纸杯。
　　他都盯着她看了一分钟了。
　　再看就要看穿了。
　　岑烟轻咳了声，装作不经意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问面前的警官：“我可以回家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离她做完笔录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了。

　　半个小时前，面前这位帅气的警官用手机录下了她的笔录内容，然后在她准备回家的时候让她等一会，说过会送她回家。
　　岑烟虽然胆子很大，但大半夜碰上这种事情确实有点怵，应了。
　　但这都半个小时了，那位警官除了紧张的看着手机屏幕和打量她以外什么都没做。
　　若不是他盯着屏幕的神色太过于认真，岑烟都要怀疑这位警察叔叔是不是喜欢她了。
　　莫名其妙把她留了半个小时。
　　此时此刻，这位警官面对她是否可以打道回府的疑问，回答的是：“能问一下岑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配音员，不久前刚入职925工作室。”
　　季峰托着下巴肃着神情想了两秒。
　　“我这里……”
　　“等会儿……”
　　季峰一抬下颌，示意：“你先说。”
　　岑烟愣了一下，摆摆头，晃掉脑子里转瞬即逝的疑问。
　　太奇怪了，她刚刚看着他严肃的神情竟然觉得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但直接问出来太没有礼貌了了。
　　“是这样的，我弟弟那里有一个声音项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觉得您的声音很合适。”
　　季峰斟酌着措辞，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得也没什么不对的。
　　岑烟眨了眨眼，没料到警察叔叔是想要和她谈工作，虽然觉得奇怪，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从挎包里翻出工作室的名片递给他。
　　季峰看着名片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是想和岑小姐个人合作，报酬很丰厚。”
　　“我个人？”
　　“对，因为涉及到很多保密协议，不适合从工作室经手。”
　　岑烟沉吟着没应声，原则上工作室是不反对员工以个人名义接单的，但要上交20%的税后报酬给工作室。
　　季峰见她没应声，以为是在报酬上有所顾忌，毕竟他看起来也就一个皮囊不错的小警察。
　　“岑小姐知道阳城季家吗？”
　　阳城季家？
　　弟弟？
　　岑烟忽然福至心灵，电光火石间想起那张被留在十二岁的夏天里的脸，问道：“季昶崆？”
　　这个名字从岑烟的嘴里讲出来的瞬间季峰一惊，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近年来，外界知道季家小少爷存在的就不多，更别说能叫得出季昶崆名字的。
　　季峰拧着眉，问：“岑小姐知道家弟？”
　　岑烟感受到他瞬间变得防备的情绪，安抚性的，温声答道：“我是在天阳孤儿院长大的，小时候听说过一两句关于他的事情。”
　　闻言季峰并没有放松下来，只是点了点头，没确认也没否认，和岑烟交换了联系方式，把她送回了家，说过几天会联系她。
　　季昶崆出现在天阳孤儿院起码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况且他在孤儿院的时候从来没和院长以外的任何人接触过。天阳的院长并不是什么喜欢嚼舌根的人，正常人不应该会记住一个仅仅八九岁的时候听到了几次的名字的。
　　不过不论真假，季家加上警局，查区区一个岑烟还是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