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冰短篇集》浮生若冰

11、第十一篇：穿斗篷的女人之错过

　　符明生
　　“如果我们这次能活下去，我们就在一起好吗？”忆清嫣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毕竟这句话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嗯。”会梁莺回答的声音比忆清嫣的问话还要小，仿佛是担心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会将头顶那本就已经开始碎裂的楼板震下来一般。
　　事情还要往前推上三天，一场不明原因的爆炸将整个研究所炸个粉碎，百分之九十的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没了生命迹象，毫无疑问他们是不幸的，而活下来的人也许还不如他们，研究所最外围跑出去的人，就被守在外边的身着黑色铠甲的敌人全部射杀，这群人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杀了他们。
　　面对已经成为废墟的研究所，那些杀人凶手并没有进行搜索，只是守在外围，一个浑身银色铠甲的人似乎是这队人的头头，他的声音就像他身上的金属护具一样冰冷而且没有任何感情：“所有人就地驻守七日，任何从里边出来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是。”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回答的还有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偶尔还会有清脆的枪声打破这里的宁静，这群人就像机器一样，不吃不喝地驻守在这里，任何从研究所劫难中逃出来的立刻被击杀，随着时间的推移，枪声变得越来越稀，毕竟研究所里活着的人并不多，而能逃出去的人就更少了。更多的人是死在黑暗的等待中，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有的只有绝望。
　　忆清嫣和会梁莺是一个月前到达这里的——地球五号殖民地——晨锋星，这个星系和人们生存的太阳系很相近，这个星球也和地球很像，如果要说他们之间的不同的话，那就是晨锋星比地球体积略大了一些，质量稍重了一些，自传的速度要慢一些，这里的一天相当于地球上的一天半，也就是三十六个小时，而公转也长一些。就像会梁莺刚到这里说的一样：“恐怕我们在这里过年要等的久一些，哈哈。”
　　忆清嫣并没有把会梁莺的玩笑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是来工作的，为还在地球上的同胞找寻能源矿藏，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她认识会梁莺的时候二十四岁，那时候会梁莺二十九岁，两人开始搭档，穿梭于各个星系中，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两人都是处于星际旅行的休眠仓中，但是一旦到了目的星球，他们就会开始繁忙的勘探工作。
　　“这里和地球很像呢，”结束当天的工作之后，忆清嫣倚在窗边看着天边的夕阳，她花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才适应这里多出来的四个小时的白天，毫无疑问，这种星球更适合剥削的资本家，“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是啊，”会梁莺也感慨道，他和忆清嫣已经在外漂泊了差不多九个地球年了，但是如果除去他们在休眠仓中的时间的话，他们在一起搭档应该算是四年了，因为在休眠仓中的时候，他们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漫长的星际旅行中，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将人们最好的年华留住，尽可能地延长人们工作的最佳状态，以至于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也只回去地球不过四五次，“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真的回到那里。”会梁莺的脸上拂过一丝忧伤，但是又转瞬即逝。
　　“其实，就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忆清嫣知道，这里是目前他们到访过的星球中，最接近地球的一个，如果让她选择的话，她真的可能会留在这里，毕竟，他们的工作时间也差不多快到结束的时候了，“这里和地球一样，有山川河流，有日升日落，有草长莺飞，有鸟语花香，有……”忆清嫣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觉得还不到时候。
　　“也对，”会梁莺扭过脸，将目光从天边的晚霞移到忆清嫣的脸上，后者的脸也出现了和晚霞一样的颜色，会梁莺没有在意的继续说道，“这里确实也什么都有了。”
　　之后便是枯燥乏味、已经做得手到擒来的工作，两个人都是这个领域顶尖的专家，加上这几年的工作经验，可以说很快就将整个星球的矿藏分布和藏量罗列得清清楚楚，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你在看什么？”会梁莺好奇地将脸贴近了忆清嫣的显示屏，当他看到那个分析图之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敢确定，”忆清嫣将会梁莺推开，“我还需要再检测一遍，确保结果的准确性，如果……”
　　“如果这是真的，”会梁莺接过她的话，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那么将会彻底改变这个……”
　　打断他的话是一声巨大的爆炸，紧随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气流冲击，将他甩到了最远的墙上，一阵天晕地旋后会梁莺才反应过来，他起身跑向忆清嫣，但是随着爆炸坍塌的楼顶砸了下来，拦在两人中间，将两人彻底隔绝开。
　　“清嫣，”会梁莺疯了一样，一边试图找出可以通过的孔洞，一边大声呼喊着忆清嫣的名字，黑暗中，他被脚下的碎石绊倒，又赶紧爬了起来，继续呼喊。
　　“我……我还好，”忆清嫣也从刚才的冲击中清醒过来，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头疼得快要裂开一般，“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会梁莺急切地问到，“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还能站起来吗？”
　　“我好像没事，”忆清嫣的话说得很慢，似乎是在检查自己的身体，她颤颤巍巍地朝着会梁莺的声音走去，“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会梁莺一边说一边放下心来，“我这边出不去了，你看下你那边有没有能出去的可能。”
　　忆清嫣按照会梁莺说的，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转了一圈，这里已经掉下来的楼顶彻底盖住了，原本的实验室现在只有原来的一半空间还能活动，有些地方坍塌得厉害，以至于忆清嫣再去检查的时候被磕到了额头。
　　“怎么办，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忆清嫣背靠着两人之间的墙壁。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会梁莺的语气坚定而有力，“你忘了我们在其他星球的遭遇了吗？我们不还是一样活到了现在？”
　　“是啊，”会梁莺的话让忆清嫣心里重拾希望，“还记得我们在那个满是海水的星球吗？差点被海里巨大的怪兽吃掉。那个星球叫什么来的？”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管它叫‘蓝色水怪’，而你说的怪兽也只不过是类似咱们地球鲨鱼的生鱼，只不过是更大罢了，不过那一次确实够惊险的，咱们的潜水艇都被它咬破了。”
　　“哼，就你聪明，”忆清嫣转手砸了一下墙壁，墙上锋利的钢筋划破了她的手背，“呀，真疼。”
　　“怎么了？”会梁莺关切地问道。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忆清嫣捂住伤口，万幸没流什么血。
　　“你上次也是这么不小心才受的伤，对吧？”会梁莺听到忆清嫣的回答之后才放心，又说起新的话题，想借此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谁能想到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叶子居然会那么锋利，居然能割破我的防护服之后割破了我的小腿。”忆清嫣说话的时候噘着嘴，回忆起上一个星球考察时的经历。
　　“所以我才总要提醒你要小心，可你总是不听。”会梁莺的声音带着些许责备，变得低沉起来。
　　“我们能坚持多久？”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往事，忆清嫣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没有水我们最多坚持三天。”会梁莺明白，两个人都不是小孩子，没有必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你看看能不能找到通讯工具，我这边没有。”
　　忆清嫣没有回答他，在墙上一寸一寸地摸索，因为她记得这里应该有应急用的短程通讯器，她现在只能祈祷还在。
　　“啪”随着玻璃的碎裂，忆清嫣拿出了短程通讯器，她马上打开了开关，黑暗中第一次出现了光，然而却无法联系上任何人。
　　“怎么会这样？”忆清嫣失望地想要砸碎了短程通讯器，但是这微弱的光让她恢复了理智。
　　“你试试其他频道。”会梁莺建议到。
　　“我都试过了，哪个频道都不行，一点信号也没有，就像是被干扰了一样。”忆清嫣一边尝试一边回到。
　　“干扰？”会梁莺的心里一惊，难道这次爆炸不是事故，而是人为？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忆清嫣。
　　“这怎么可能，谁会这么做呢？”忆清嫣否定了会梁莺的假设，“你应该知道，我们虽然到这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先遣部队已经进行过勘察，和以往的采矿星一样，这里没有高等智慧生物，我们才会被派遣进行矿藏勘察的，也就是说这里只有我们。”
　　“不错，如果就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会梁莺不愿意相信，但是他不得不这样想。
　　“你的意思是……”忆清嫣不敢想象，这是自己人动的手，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还记得爆炸发生前你发现了什么吗？”会梁莺的话点醒了忆清嫣，“那种合金，非常接近蚩尤钢，一种近乎完美的材料，无论是作为装甲还是武器，都将可能改变当前的局面。”
　　“你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发现，进而炸毁了这里，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忆清嫣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没想到自己的发现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她更没想到自己的上级会为了得到这个成果而连自己，连会梁莺，连整个研究所和里边的人都杀掉。
　　“我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会梁莺说话越来越慢了，“毕竟，这里只有我们，先遣部队已经撤走了，开采部队还在路上，剩下的只有勘察、分析和安保人员，而有能力作出这一切的，只有安保部门的人，而能对他们下命令的就只有我们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申屠岚。”
　　“没想到啊，”忆清嫣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也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如果能出去，如果真的是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恐怕我们都出不去了，”会梁莺叹了口气，“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不会让这里的人活着离开。”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忆清嫣的声音有些抽噎。
　　“这与你无关，我相信，不管是谁发现了我们都难逃这个结局，”会梁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也好，我们到底还是留在了这里，对我们来说，这不绝不是最好的结局，但也算不上最坏的。”
　　“如果我们这次能活下去，我们就在一起好吗？”忆清嫣说到。
　　“好啊，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会梁莺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着，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出了好几道口子。
　　“这是在做梦吗？”忆清嫣的双眼因为强光的刺激而赶快闭上又马上睁开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他们身边是老式的钢球机器人，这是王氏矿业早期使用的采矿机器人，虽然现在看来工作效率并不算太高，但是却很耐用，而且安全。它们就像一群虫子，噬咬着周围的水泥钢筋，随着碎屑的下落，光照越来越强，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忆清嫣的面前。
　　“旁边还有人。”忆清嫣说完便晕了过去，她在被困的第五天被高宇祥和王博礼一行人所救。
　　“他在哪？”忆清嫣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不应该问问你在哪吗？”王博礼轻声反问。
　　“你们是什么人？”忆清嫣看着面前的男人问道。
　　“我叫高宇祥，”高宇祥自我介绍，“这是我们的飞船，我们正在回地球的路上。”
　　“高宇祥，”忆清嫣努力想着，似乎想回忆起这个名字，但是又记不起来，“抱歉，我……”
　　“没关系，你不记得我很正常，毕竟我们也只见过一两次面。”高宇祥说到，“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研究所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研究所，爆炸，”忆清嫣的声音提高八度，“会梁莺呢，会梁莺呢，他在哪？”
　　“他……”高宇祥面露难色，而一旁的王博礼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说道：“和她说吧，瞒不住的。”
　　“什么，瞒我什么？”忆清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头升起。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我还是直说了吧，我们在把你救出来之后，旁边的房间就发生了坍塌，等我们清理完之后，你隔壁房间的那个男人已经停止呼吸了。”高宇祥说得很轻，很慢。
　　“他，死了？”忆清嫣目光呆滞，一下子瘫倒在地，王博礼赶紧把她扶回了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而忆清嫣还在喃喃自语，“他死了，他没有遵守承诺，他留下我一个人。”
　　“先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我们……”王博礼拉着高宇祥走出了忆清嫣的舱室。
　　“我们到得太迟了，”高宇祥懊恼地说到，“如果……”
　　“这不是你的错，”王博礼说到，“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我们到得再早也还是一样。”
　　“杀了我，”会梁莺在得知忆清嫣已经获救之后，他看着高宇祥说到，“我记得你，我们见过面，我们虽然算不上朋友，但至少是伙伴，杀了我吧，算我求你了。”
　　“不，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高宇祥强忍住眼里的泪水。
　　“可我这样还算活着吗？”会梁莺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他的双腿和左臂被爆炸产生的碎石彻底压断了，腹部也受到了重创，他的胃、脾、肝不同程度的损伤，而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他能活着坚持到高宇祥到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而支撑他的就是忆清嫣，现在他知道忆清嫣没事了，也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不，我不能！”高宇祥大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会梁莺猛地起身拔出了高宇祥腰上的配枪，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开火。
　　“不！”高宇祥无声地跪倒在会梁莺的面前，王博礼上来抱住他的肩膀。
　　“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吗？”穿斗篷的女人和会梁莺站在忆清嫣的床前，她向身边的男人问道。
　　“既然不能给她幸福，我又何必拖累她呢？”会梁莺趴在床前，满眼宠爱地看着那个熟睡中的女人，他想用手轻抚爱人的脸，但是自己的手却像投影一般，从女人的脸上透过。
　　“你可有想过，错过了她，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她这样的女人了。”穿斗篷的女人似乎在询问，又像是再让他做一次选择。
　　“这样就很好，能够留在她身边就很好了，哪怕她并不知道。”会梁莺就像一个投影那样，慢慢变淡，消失不见。
　　“为什么你们不能早点表明心意，一定要等错过了才后悔莫及呢？”穿斗篷的女人说完也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会梁莺也没有出现过，屋子里只有熟睡的忆清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