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懒小咖

63、第 63 章

　　七月的天气，已然十分炎热。

　　洛城这座具备典型季风气候的东南沿海城市，如期迎来了降水最丰沛的雨季。

　　而像高洁这样的应届毕业生，也如期迎来了自己忙碌而又充实的毕业季。

　　拍完毕业照，做好论文答辩，拿到学士学位证书，在吃完“散伙饭”之后，高洁就从S市匆匆赶回了洛城。

　　明天就是毕业后回公司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在此之前，她按惯例来到了位于洛城远郊的一家福利院。

　　由于自小生长在福利院，高洁对所有类似的福利性质的机构都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情感和情结。

　　是以，从成年的时候起，她基本上每一年的暑假都会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去洛城远郊的几大福利院，探望那些与她有着相似身世和经历的小朋友们。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是，往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她，在今年很是意外地碰见了自己的熟人。

　　带着一早准备好的礼物，高洁比预约的时间早来了半个多小时。上一波探视的客人显然还没有离开。

　　旋律优美的钢琴曲在福利院的大教室里缓缓飘扬出来，瞬间就吸引了女孩的注意。

　　那是一首钢琴奏鸣曲，持续的慢板，升c小调，在一片轻柔舒缓的旋律中，又降D大调，节奏逐渐变得明快。

　　强音骤然响起，高昂激越的音乐声中，海面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巨浪卷起，被月光照得雪亮，一个连一个朝着岸边涌过来……

　　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也照在女孩清秀恬静的面庞，在惊讶失神的片刻里，高洁仿佛看到了月光照耀下波涛汹涌的大海。

　　那是十几年前的大海，亦是十几年前的回忆。

　　在一瞬间，记忆的阀门骤然被打开。所有翻飞的思绪，都跟着这首熟悉的《月光曲》排山倒海般地向外倾泻。

　　同样蝉鸣燥热的天气，同样阳光明媚的下午，小小的她，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前一排，与其他小朋友们一起，静静地欣赏着讲台中央那个斯文清秀的男孩，用修长美丽的手指优雅地按下那一格格黑白相间的琴键。

　　舒缓优美的旋律就这样从他指尖缓缓地倾泻而出，成为她童年记忆中难以言说亦不可替代的美好。

　　下意识就跟着那阵旋律走进了教室，她并没有如愿看见记忆中言哥哥那张清秀斯文的脸。

　　倒也是一张她所熟悉的脸——许晨阳。

　　在这样的情境下遇见他，挺难让人不感到意外。

　　走出福利院的大门，外面已然开始下起了暴雨。这座沿海城市的雨季里，暴风雨总是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很自然就坐进了许晨阳的车。

　　“许总今天怎么有空来福利院？”

　　在副驾驶上坐好，待身旁的司机发动引擎，稳稳当当上路之后，高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寒暄了起来。

　　“周末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驾驶座上的司机随口应答了一句，暂时并未多言。
　　他其实是不喜欢福利院的。

　　那里承载了太多他不堪回首的伤痛过往以及难以磨灭的黑暗记忆。

　　自成年起离开自小生长的那家福利院之后，许晨阳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再也没有去过任何一家相同性质的福利机构。

　　他决心忘记，将所有伤痛的过往尽数忘记。

　　所以他不仅隐姓埋名，甚至改头换面，整容成了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在人生的履历中完完全全地删除了那一页。

　　如若不是李阿姨告诉他，自己的女儿由于自小生长于福利院，对那里有着特殊的情感，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抽空去福利院看望那些小朋友，他今天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既然决心为她做出改变，他自然要将这本该翻篇的往事重新提起，只不过加了一层粉饰美化的滤镜。

　　“我曾经在福利院遇到过一个小女孩，一见如故，到现在也念念不忘。”

　　淡漠的声音从喉间响起，许晨阳花了一分钟的时间，迅速给自己编造了一个不完全带有欺骗性质的谎言。

　　“可惜造化弄人，我们很快就分开了，之后再也没有遇到。是以，我总是会时不时过来看看，期望能够在这里再次遇见她。”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现编的谎话，说完便将头转向身旁副驾驶上看起来若有所思的女孩。

　　似乎是被他的一番话给触动了，也被他这种与她相似的经历进一步拉进了距离，高洁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道出了自己心底那个不为人知的隐秘。

　　“在我不算十分深刻的童年记忆中，也同样有个念念不忘的人。”

　　雨已经小了很多，女孩摇下一小截车窗，呼吸了一口车外郊区的新鲜空气，又理了理自己被风吹起拂在脸上的长发，这才继续语带落寞地开口。

　　“我自小生长于福利院，直到四岁之后才到我养父母，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身边。而在此之前的岁月里，那个人几乎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女孩喃喃地倾诉起深埋心头多年未曾提起的往事，男人则默不作声，安静地听她继续把话说完。

　　“可惜后来我离开了福利院。忘了他的名字，也忘了那家福利院的名字，自此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因此，我也同你一样，一直都想找回那个出现在记忆中却又缺席在未来里的人。”

　　她转头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感觉多年无法倾诉的情绪，此刻终于找到了知音。

　　而身旁的知音也适时地给了她一个满意的回应。

　　“是吗？那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呢！”

　　拐了个弯，将车子行驶上大路，在女孩的兀自陈述的话语里，许晨阳给出了一个理解而又默契的微笑，同时问她：“不知道高小姐找了这么多年，是否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呢？”

　　“没有。”女孩回答，语声不可避免地渐带落寞：“我不知道他具体的姓名，只是依稀记得他的样貌。曾经我也以为我已经找到了他，可是后来的种种迹象全都表明，我不过是空欢喜了一场。”

　　“我所认为的那个人，实际并非我真心要找的那个人。”

　　她的季同学，虽然真的很讨喜，也真的很像她的言哥哥，可是，他确实不是她的言哥哥。纵然她也喜欢着他，却又实实在在地不能将他与言哥哥划上等号。

　　“不知道高小姐现在对于那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仍然想把他找回来吗？究竟是执念使然，还是真的念念不忘？”

　　许晨阳突然认真地问了她一个相当值得思考的问题。

　　同样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女孩给出了自己内心最诚实的回答：“我也无法说得清。说实话，除了那么一点点印象和感觉，我其实能记下来的并不多。只是直觉告诉我，他在等着我，我应该去找他。”

　　她毫无保留地向许晨阳透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对方也不由陷入了沉思。

　　片刻的静默之后，女孩又突然说道：“你知道吗，你在教室弹奏的那首《月光曲》，也是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十分清晰的一个印记。在刚刚听到那首曲子时，我差一点就以为时光倒流了。”

　　“哦，是吗？”

　　女孩这句话似乎让许晨阳感到了一些意外，金属框的眼镜里有一丝复杂的光一闪而过。

　　男人很快笑了：“真是抱歉了，高小姐，给了你一个美丽的错误。只可惜‘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他诚恳地道歉，不俗的谈吐里，话语一如既往地意味深长。末了，他开始语重心长地劝慰起了身边的人。

　　“我建议高小姐不妨花时间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对记忆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何种感情。如果只是心中有份执念，不如试着放下。”

　　“要知道，有时候你认为念念不忘的人和事，只不过是一种经过了记忆美化和加工过的美好过往，而或许他对你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似乎是在试图劝她放弃，可是下一秒，他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不过，如果你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内心之后，发现那个人对你而言确实十分重要，那么我的建议是，不要放弃，永远都不要放弃。”

　　“也请相信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要相信那个人一定也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苦苦找寻着你。”

　　“只要你们互相都不放弃，终有一天你们一定会以一种戏剧般美丽而又巧妙的方式相遇。相信我，因为我也一直选择这样去相信。”

　　“我们一起加油吧，高小姐，一起努力迎接命运的挑战。”

　　今天是高洁正式毕业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时隔三个月再次回到公司，一大早，她就收到了一束超大捧的玫瑰，足足有99朵。

　　娇艳欲滴的玫瑰是色彩单一的办公室里唯一一抹亮色，瞬间就吸引了同事们的注意。

　　一众八卦之人瞬间围拢过来，将手捧鲜花的女孩紧紧地围在中央。

　　“恭喜顺利毕业，顺祝前程似锦。你的‘狼外婆’。谁呀这是？”

　　“我猜一定是之前那位神秘的仰慕者。”

　　“可真够腻歪的，这恋爱的酸腐味儿，啧啧，简直了！”

　　“我说小高你啥时候才舍得把男朋友放出来给我们瞧瞧啊？”

　　“就是就是。到现在还没见过庐山真面目呢！”

　　……

　　同事们全都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在众人围观的眼神里，女孩迅速羞红了脸。

　　“哎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只是……只是朋友而已。”

　　略显徒劳地否认着她们的猜测，羞涩难堪之下，高洁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开始升腾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一大清早就收到了来自那个人的礼物，不可谓不高兴。可是这本应开心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心虚什么呢？

　　心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兑现承诺，一直都对他好。
　　固然她暂时还不会违背诺言，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言哥哥呢？她仍然可以做到坚定不移吗？

　　这兴许该打个问号。

　　自打昨天从福利院回到家以后，她就开始魂不守舍。一夜的辗转难眠也没能让她想清楚一些事情，反而愈加凌乱。

　　此刻，面对BOSS的公然示爱，她很罪恶地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接受得心安理得。

　　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工作上也频出差错。

　　不是打印错了文件就是走错了办公室，甚至在开会的时候被人问及一些问题时，反应也总是慢半拍。

　　这一切，坐在办公室里的年轻总裁悉数看在眼里。可是他全然没有在意，只道是他的小助理许久未曾工作，暂时还有些不适应。

　　情人眼里出西施。眼下正是他们相看两不厌的时候，女孩迷迷糊糊、傻傻憨憨的模样，瞧在季彦眼里，倒也颇有几分可爱。

　　今天对于他来说，大约算得上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他准备告白，向他的小可爱进行人生中第四次告白。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足足准备了两个月。

　　关于未来，他有认真地想过。

　　他想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起尝遍天下美食，一起阅尽世间繁华，一起领略生活真谛，一起体味百态人生……

　　所以，他首先决定照顾好自己。

　　做一个听话的病人，该输液就输液，该休息就休息，该忌口就忌口，保证拥有一个健康的肠胃和一副强健的体魄。

　　他也确实做到了。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格外小心，丝毫没敢怠慢自己的身体。

　　他尽力养好那脆弱不堪的肠胃，按时吃饭，规律饮食。

　　也竭力保持生理和心理上的健康，不动怒、不发火、不悲天悯人、不自怨自艾、不受情绪所左右。

　　就连父亲偶尔没来由的责难与迁怒，他也都是尽量心平气和地笑着面对。

　　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

　　两个多月的精心呵护之后，他终于可以尝试除流食和部分易消化食物以外的其他日常饮食了。

　　因此，在今天，在他的小可爱时隔三个月后回到公司的第一天，他约了她一起共进晚餐。

　　下班的时候，几乎是六点钟刚过，年轻的总裁便迫不及待地拎着包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晚饭的地点，他定在了市中心的一家高级西餐厅。

　　精致典雅的环境，温暖明灭的烛光，舒缓悠扬的小提琴伴奏……

　　一切都准备得刚刚好。

　　他还破天荒地浪漫了一回——包下了整间西餐厅。

　　他要给他的小可爱一次深刻而又难忘的告白，他要简简单单却又无比温馨的二人世界，他不允许有别人来打扰。

　　温暖明灭的烛光下，浪漫美妙的氛围里，坐下来的两个人互相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只是温情脉脉地相互对望，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星光和倒映的自己。

　　伴奏完毕，一曲终了，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一种沉静且美好的氛围里，男人在她对面温柔地笑了。

　　“稍等片刻。”

　　他站了起来，优雅地转了个身，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接着，便缓步走向身后的演奏台。

　　修长好看的手指，熟练地按下一个音阶。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一曲优美动听的钢琴曲从男人的指尖缓缓流出。

　　那是一首《卡农》，他曾经最常弹的曲目，亦是妈妈曾经最钟情的曲目。

　　有人说，《卡农》的魅力在于让人在幸福时能够听到忧伤，沉沦时又能够听到希望。

　　而在季彦看来，《卡农》的魅力不仅仅在于此，它还是美好爱情的象征。

　　每每听到这首曲子，他都仿佛可以看见一对跳着舞的恋人。他们地紧紧相拥在舞池中央，他们旋转跳跃、缱绻缠绵，眼中，只有彼此。

　　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仿似永不疲倦，看似天荒地老。

　　而他们之间的爱情，亦好像可以随着他们永恒的舞步无限延续、生死相依……

　　两个月以来，季彦拼了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花了足够长的时间和耐心，才逐渐克服了萦绕在他心头十七年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特意买来了一架钢琴，没敢搬回家里，只好放在自己位于翠湖公馆的个人住所。一旦有空了就会过去练习。

　　太久没弹了，手法难免生疏，光是一曲简单的《卡农》，他就练习了很久。

　　她说她喜欢会弹钢琴的人。所以他努力克服障碍，拼了命也要成为那个她喜欢的人，她迷恋的人，她心目中的王子。

　　他确实像个王子，尊贵优雅、温柔迷人。

　　在优美沉静的旋律中，他逆着光的侧脸，唯美又清晰，深情认真的模样正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

　　那也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温文尔雅、沉稳安静，一如童话故事里骑着白马的王子。

　　他是她理想的王子，却并非期待的故人。

　　她的故人、她的亲人、她的言哥哥，并没有如约戏剧般地来到她的身边。

　　也许，他也正在世间某个未知的角落里，苦苦地等候，苦苦地找寻，苦苦地希冀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与她不期而遇。

　　所以，在此之前，她暂时还不想接受任何一个人的心意，不论它是否真诚且美好。

　　琴音渐淡，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缓缓落下。

　　绕梁的余音里，刚刚完美演绎过一曲的男人，缓步走下演奏台，优雅地来到女孩身边。他手持鲜花，单膝跪地，虔诚而又温柔地拜倒在她的面前。

　　“高洁，我最尊贵的Miss Gao，首先，请你不要惊讶，也请你仔细听好，今天我要郑重地向你宣布一件事。”

　　男人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紧张，他语声轻颤，说出来的话却是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一字一句，不疾不徐。

　　在确定对方没有被自己吓着之后，他温言一笑，接着，便用自己那如水般温柔，如夜色般深沉而又缱绻的双眸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一字一句缓慢而又清晰地告诉她：

　　“高洁，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往后余生、天南地北，都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理所当然应该遇到一个最完美的人。也许我没有那么完美，可是我会努力做到完美。”

　　“做我女朋友，让我照顾你、爱护你、守护你、忠诚于你。可以吗？”

　　征求的话语，如同婚礼上的誓词，既缱绻又深情，带着些许期待、些许感动，还有些许试探。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遭也都安静了。

　　只有男人沉稳的心跳，在“扑通扑通”跳得既兴奋又忐忑。

　　静默片刻，在季彦深情眼眸的注视之下，女孩终于张开自己如花瓣般美丽的唇，一字一句答得响亮而又清晰。

　　“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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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恋爱结束了，又要开始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