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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呕吐,像是永无止尽,把他禁锢在了洗手间逼仄狭小的隔间里。Party时间尚未过半,他就已经躲在角落搜肠刮肚地吐了个一塌糊涂。

      还是过分自信了。

      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年轻就是资本,可是无论多么年轻健康的躯壳都经不起挥霍,何况是像他这般不要命的摧残。

      原本以为只要将喝下去的酒尽数吐出来就会没事,毕竟只是鸡尾酒,兑了果汁,酒精含量并不高。不曾想,吐了半天,几近虚脱,在吐无可吐之后,那隐匿在他胃里的疼痛却分毫不见减少,甚至还有一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太折腾人了。

      这种慢性疾病,仿佛就是为了折磨人而生的。好起来那么慢,发作起来却总是来势汹汹,分分钟就能让人痛不欲生。

      那个许晨阳,仿佛也是为了折磨他而存在的。

      上一次,在他有病在身的情况下,恶作剧般地灌了他满满一整杯红酒。这一次,明知他胃病刚好,还是不遗余力地连续灌了他十多杯鸡尾酒。

      这种出身草莽的精英,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他们信奉“酒桌文化”和“野路子”,完全没有身为文明人的自觉,搞人的方式更是一套又一套。

      虽说后来自己也顺势“调戏”了他一番,算是一次成功的反击,但是除了嘴上占了一点便宜之外,他其实并没有捞着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被许晨阳用力推了一把之后,他甚至开始支撑不住,直接捂着胃就冲向了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不过,说起来,那只老狐狸当时的行为好像有些反常。他似乎太过激动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要说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他是不信的。

      早知道他反应那么激烈,就不戏弄他了。毕竟,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
      胃痛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要直接痛死在这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里了。

      也许明天才会被人发现。负责洗手间卫生的保洁阿姨已经下班了,就算他一夜未归,他的父亲大约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甚至可能不会察觉。

      最近一段时间,他其实是有过短暂的幸福的,他的胃病一直处在一个消停的状态。消停到至少两周都没疼过了,以致于他好了伤疤就忘了疼,随身的口袋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备上止痛片。

      下意识摸向口袋的手掏了个空,他开始绝望地心算了起来,心算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大约需要几分钟才能成功挪回自己的办公室。

      也许只需要五分钟。

      可是眼下的每一秒都让他感到相当难捱。一分钟是60秒,五分钟是300秒。300秒,这是一个仅仅是想一想就让人感觉十分绝望的数字。

      蹲了许久,感觉头晕得有些厉害,季彦扶着隔板站了起来,将身体的重量尽数靠向身后反锁的门,闭上眼睛忍耐着开始蔓延至周身各处的不适。

      除了忍耐,他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洗手间里间或有人三三两两地进出,有人站在门口闲聊,有人躲在隔间抽烟。没有人知道,在一墙之隔的某个隔间里,有人正在以一种绝对的安静忍耐着一种极致的痛楚。

      又过了许久,外面渐渐没了声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应了的缘故,胃部的痛感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强烈了。季彦转过身,打开了隔间的门。

      站在洗手池边,镜子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除了面色白得有些不正常之外,一切如常。乌黑的发色以及前不久刚刚理好的新发型,甚至让他看起来格外精神和帅气,任谁也看不出他状态很差。

      果然,在他刚走出洗手间,准备悄悄溜去办公室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自己公司的小姑娘们。似乎找了他很久,为首的那个女孩在看到他之后,立刻转身招呼身后的同伴:

      “你们快过来,季总在这里!”

      是品牌市场部的一众小年轻们。别看大多数是女孩子,却是个顶个地能喝,是整个公司最能喝也最能闹腾的一群人。很快,病歪歪的他就稀里糊涂地被这么一群朝气蓬勃、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给全方位包围了。

      “季总,我们敬您!”

      部门总监Jenny带领大家向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其他人也纷纷举手示意,每个人的手中都端着满满一杯红艳艳的葡萄酒。

      最近公司的项目正式开始运营,在品牌宣传和项目推广方面,品牌市场部做了不少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作为BOSS,看着面前那一张张疲惫却似打了鸡血的笑脸,季彦虽然感到为难,却终是不忍扫了她们的兴致。

      抬手接过同事递上来的红酒,对大家说了几句感谢和鼓励的话之后,他很爽快地将杯中的暗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回到办公室,并没有来得及关门,他就直接栽倒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缓了好一阵,才慢慢挪回座位。拉开抽屉,拿出救命的止痛片,单手旋开瓶盖,也不管究竟还剩几粒,他一股脑儿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糖衣融化,给舌尖带来一阵难言的苦涩之后,他才动手去桌上找寻可以帮助吞服的液体。几粒药同时吞下,给喉咙带来些许的不适。然而他管不了那么多,甚至希冀着可以借助身体上其他部位的不适来缓解胃部那强烈的痛感。

      饮鸩止渴。

      可是对于一个渴了很久的人来说,哪怕是毒药,只要能止渴就是解药,不是吗?

      当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那在他的胃里大闹了一场,将里面搅弄得天翻地覆的疼痛终于逐渐平息。趁着这个间隙,季彦给自己换了个位置,将身体挪到了沙发。

      靠着沙发软软的垫背,他将右手抵在胃部,尽力阻挡着那一阵阵躁动不安,不停上涌翻腾的呕吐欲。

      刚刚喝下的那杯红酒,也许吐出来他会比较好受一些,可是在此之前他已经服用了止痛片,他不想将刚吃下的药片吐出来,再重新去吃新的。

      止痛片这种玩意,在他看来某种程度上和毒品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麻痹感官,使人上瘾的东西。虽然确实曾经帮助他缓解了不少痛苦,但是“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是懂的。越是见效快的药,副作用也就越大。

      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对于止痛片似乎产生了一定的耐药性,基础的剂量已经无法起到应有的作用。

      想要立竿见影,只能加大剂量。

      他并非不听话的病人,可是他忍不住。明知道饮鸩止渴等同于慢性自杀,然而内心越是想克制,身体就越是想念这种不需忍耐就能轻易逃避痛苦的方式。

      所以,吃药跟嗑药有什么分别?本质上都是在吸毒。只是一个合理,一个违法。

      当痛苦减缓,理智回归的时候,他就会后悔。

      他还这么年轻,人生还有那么多的希望,为什么总是这样轻易妥协,向痛苦低头,受药片摆布?

      他有女孩们都喜欢的精致皮囊,有男人们都羡慕的大好前途,还有自己充满无限憧憬的美好未来。他应该拼命珍惜一种叫做“健康”的东西。

      下一次……

      对,是下一次,他绝对不要再喝酒,也不要再大剂量地服用止痛药了。他对自己保证。

      而这一次,事已至此,只能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

      自责这种事情,他做得够多了,这一次,他选择放过自己。

      来不及关上的玻璃门,突然吹进来一阵风,有人闯了进来。

      “然然,你怎么……”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同时也有些惊喜。

      可是“你怎么来了”这句话还未说完整,下一秒,一杯暗红色的液体,就猝不及防地直直泼上了他的脸。

      冰凉的液体,混合着酒精的味道,毫不留情地迎面泼来,不仅打湿了他的脸,他额前的碎发,还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起了一串小水珠。

      那些水珠挂在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又随着他睁眼闭眼的动作,一滴一滴落下。与泼在脸上的液体,一起滑过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温和倔强的嘴角,线条流畅的下巴,最终滑入他修长优美的脖颈,在他的胸口处交汇。瞬间就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襟。

      像极了一个人,在悲伤哭泣时所流下的泪痕。

      他没有哭,他也不会哭。

      哭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也是小孩子才拥有的特权。

      他是哥哥,是一个成年且成熟的男性。他没有特权,也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哭。

      无论妹妹对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都有能力去消化,去开导自己。

      惊讶也只是一闪而过,不过一秒,他就迅速恢复了镇定。

      任由红酒在脸上恣意纵横,他淡定的神色使得本该狼狈的脸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窘迫。

      “怎么了?”

      他问。开口时的声音,除了呕吐后遗留的沙哑,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依旧理性,依旧温和,在旁人听来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是的,没有波澜。

      他总是如此淡定,如此冷漠,如此地麻木不仁。

      跟他12岁那一年没有任何分别。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失去至亲以后,也依然能够保持理性,有条不紊地继续学习和生活。

      他就不会内疚,不会自责,不会心痛吗?

      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凭什么他可以轻易走出来,却将所有的痛苦和阴霾都留给了她和他们的父亲?

      “这杯酒,是替高洁还给你的!”

      她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从记事的时候起,除了刚学会说话的那几年,在后来的时间里,她和这个血缘上是哥哥,实际上她根本不愿意承认的人几乎零交流。

      她习惯了把他当空气,一股污浊的,会污染周围环境的,她只想眼不见为净的气体。

      而解释的这一句,只是为了告诉他,她并非莫名其妙的疯子。是他惹恼了她,是他的错,她只是替自己的朋友惩罚他。

      泼完酒,说完话,她将空掉的高脚杯嘲讽似的摆在他面前,这才步履优雅地走了出去。

      静默了许久,在身体几乎快要石化的时候,季彦才动作迟缓地抽出一张面巾纸擦拭着脸上的酒渍。

      酒已经干了,一部分被他内里的棉质衣料吸收了,还有一部分打湿了他衬衫的领口和外套的西服。脸上的触感黏黏的,纸巾擦上去都会被粘住,要说不狼狈,也是假的。

      怎么可能不狼狈呢?

      他也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泼酒,并没有足够的应对经验。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亦或是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来维持自己那最后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他不知道。

      只能用表面的平静来掩饰内心的惶恐。

      其实,还是有点难过的……

      尽管所有的难堪与痛苦,他最终都能消化,可是这个过程依旧会令他难受很久。自我疗伤了这么多年,他才可笑地发现自己的“功力”并没有增加多少,反倒越来越有一种一碰就碎的趋势。

      他唯二的两位至亲,在同样的地点,差不多同样的位置,一个打了他的左脸,一个泼了他一脸。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责难他。像极了同仇敌忾的一家人。

      而他,就是那个他们共同讨伐的对象,是那个家里唯一的不和谐因子。

      特别难过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

      可是理性总是能在最后一秒战胜情绪,让他选择留下。毕竟,一切皆因他而起。一个犯了错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去抛弃那些曾经被他狠狠伤害过的人呢?

      如果痛苦是一座牢笼,那么妹妹也好,父亲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可怜之人。他们冲不破牢笼,也走不出困局,就只好迁怒于他这个制造牢笼和困局的人。

      这其实是一件十分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所以,即便有万分痛苦,他也只能选择忍耐。忍耐到什么时候呢?忍耐到所有人都愿意走出牢笼,原谅他的时候。

      可是,他真的可以等来那一天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多多支持哈,收藏+评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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